对面那人嗤笑道:“蛇无四足,龙有四爪还有一对龙角,谁的棋子先摆出了环龙状谁便赢了,不过摆形而已,简单至极,山下的孩童都明白了,吴通判你竟然还得熟悉熟悉,连孩童都不如啊!” “狄小郎君。”吴之筱手中转着一颗白子,问对面的人,道:“最近我囊中羞涩,打算再把你丢到道观里去做苦力,抵你欠我的债,你看……” “不行不行。” 狄笛是吃过道观的苦头的,整日不是打扫道观就是擦洗香炉,一日一餐,还是粗茶淡饭,未经允许不得私自下山,处处受着管制,他是断断不能再回那个破道观了。 狄笛恭恭敬敬地请她随意,谄媚地说道:“吴通判愿意多久落棋便多久落棋,地里的大青菜刚割完,我左右无事,这枚白子明天再落下也是不迟的。” 吴之筱原先让他选,一是去道观打扫,当个做杂活的童子,每日少不了他饭食,饿不死他,还有一间瓦舍可遮风避雨,二是她借给他十两银子,置办些田产和草屋,晨耕夜守,自给自足。 狄笛不事农耕,五谷不分,不辨菽麦,自然选了去道观打扫,就一个月便受不住了。他下了山便借吴之筱十两银子去置办田产草屋,原以为只要辛苦些就能吃饱饭,闲暇时还能偷偷到城里酒楼奢侈一番。不料,因他几次夜里起不来,忘了去稻田里放水,有几次难得起来去给稻田灌水,又被山下的村民欺负,不让他引水入田,几次折腾下来,十亩稻田全都倒了,颗粒无收。 他只好去求吴之筱再借他点钱和米,挖了山脚两块地,种了些瓜果蔬菜,还养了几只鸡鸭,尚且能捱过食不果腹的艰难,只是欠下的债是越来越多了。 再加上这竹林草屋冬冷夏热,雨天漏雨,夜里蟑螂老鼠到处乱窜,为了修缮这破草屋,免不得又去找吴之筱借钱。 前些日子他算了算,自己竟欠了吴之筱五十多两的银子!他堂堂左相独子,相府小郎君,沦落至此,不禁唏嘘感叹一番世事无常。 隐姓埋名,清茶淡饭的日子,不是很好过。 “我赢了。”吴之筱落下白子,指着棋盘,说道。 “哪有,你少了一个龙角!”狄笛盯着棋盘上的白子布局,道:“你的龙角是黑子,不是白子。” 吴之筱托着腮望着棋盘,说道:“今日我心情不好,我想要赢,你自己看着办。” 狄笛摇摇头,说道:“吴通判,你虽是我的债主,但下棋是下棋,欠债是欠债,两者不可混为一谈。”说着他捻起一枚黑子并落下,说道:“吴通判,你有吃有穿,还能去酒楼喝酒看戏,你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吴之筱落下白子堵住他的要续上的龙爪,说道:“狄小郎君此前过着挥金如土的日子时,就没心情不好过?” “也是。”狄笛遥想当初自己还是相府小郎君时的日子,咂舌摇头道:“那时快活却也时常烦闷,现在嘛……”他叹一声,道:“吃了上顿愁着下顿,但凡想偷懒一日,明日就没饭吃了,愁得我脸都绿了。” 吴之筱道:“世人皆苦。” “也不知我何时能再做回相府小郎君。”狄笛掸掸身上破旧的锦绸襕袍,道:“我这身衣服都快洗烂了。” 他平日里穿着粗布缁衣,吴之筱来找他的时候,他才会翻开箱柜把这件往日的衣裳拿出来穿上。穿了之后还得认认真真洗一遍晾晒干净,再折起来好生压到衣箱底,置屋内高处,以免虫蚁老鼠啃坏。 “明年春我要回盛都。”吴之筱抬眼看了看他,揉着额角,道:“我在想着,把你留在临州最稳妥,但又怕出什么意外。” “我也要回盛都。”狄笛语气坚定。 “盛都于你而言更危险。” “我不要一个人留在临州这破地方。” “你才破地方,临州哪里不好了?山清水秀的,你这种隐姓埋名过日子的人最合适在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了。”吴之筱随手扯一根桌角下冒出来的嫩草,衔在口中说道:“盛都那么点儿地方,人多口杂,你要如何掩人耳目?” “那我宁愿去死算了。”坐在草编垫上的狄笛收起双腿,双手抱膝,别过脸去望着破院中闲逛的鸡鸭,道:“你让我回盛都送死去吧,至少也能落叶归根。” “我再想想。”吴之筱落下手中白子,道:“我赢了。” “赢了?”狄笛猛地转过头,盯着棋盘上的白子,果然是赢了,龙爪龙角一样不少,将他的黑蛇团团围住,不禁挠头纳闷:“怎么就赢了?我刚才还估算着你起码得再走六子才会赢的。” “赢了就是赢了。”吴之筱敲着棋盘盘面,指了指院中那只最大的白鸭,口中衔的嫩草得意晃动,道:“那只鸭子是我的了。” “这只鸭子我养了好久,健壮又肥硕,羽毛雪白漂亮,很爱干净的,山下一个大娘说过几天要买这只鸭子给她儿媳妇补身体用的,你……你不能……诶诶……你放下!” 狄笛赶紧上前,拦住要对白鸭下手的吴之筱,口中嚷嚷道:“你换一只!你换一只鸭子!那只灰色的鸭子也很好的,虽然小了点,但吃得多……不许追我的大白鸭……都飞出去了!!吴通判强抢良家白鸭啦!来人呐!还有没有王法啦!!!” 王法?都说了临州山高皇帝远,哪里来的王法? 吴之筱的府邸,一只灰色的鹅在溪水边“鹅鹅鹅”的仰头叫嚷,一头扎进流淌的溪水里咕噜咕噜,再仰起鹅头抖了抖水。 阿姊坐在廊下剪茱萸枝,看了看那灰鹅,说道:“那灰鹅你哪里弄来的?” “赢来的。”吴之筱走到廊下洗手,抹了一手的澡豆,说道:“本该赢一只大白鸭的,奈何他非要给我这只灰鹅。” 阿姊笑问道:“灰鹅可比白鸭贵好些呢,他岂不是亏了?” “可能是他嫌这只灰鹅不合群,硬塞给我,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他吃亏一次了。” 吴之筱洗过手后坐在廊下,坠珠捧一大盘热腾腾的重阳糕路过,她顺手拿了两块,因太烫了,手不得不颠着两块糕,一面颠着一面吹着一面吃,满嘴的烫热。 坠珠低声责怪她心急,道:“还没点桂花蜜糖在上面呢,小心烫着嘴!” 吴之筱嘴里吃着烫烫的糕,还说着口齿不清的话:“过几日就伐(把)……那只飞(灰)……哦(鹅)给咔(烤)了。” “三娘子捋顺舌头再说话吧。” 坠珠将糕往屋里捧去,在夹满果干仁的重阳糕上点了一层薄薄的桂花蜜,等着晾温,再切小块摆在瓷碟里端出来给吴之筱,道:“这可比刚才的甜多了。”又端起一碟给阿姊,道:“二娘子,这一碟糕我没加太多糖,也没加干枣,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阿姊摇头道:“搁那儿吧,我剪完这枝山茱萸再吃。” 吴之筱望望天,说道:“阿姊,九月九那日你陪我去爬山吧。” 坠珠啧声道:“二娘子体弱,爬不得山的,三娘子你就别瞎撺掇了。” “好,去吧。”阿姊点头道。
第86章 86 .今晚炖毛驴 吴通判告病假,半个月养腿伤,赵知州准了。不准也得准,要不然吴之筱就摔在他脚下,抱着他的大腿让他把她给拖进州衙里,场面会很难看的。 吴之筱的府邸内,廊下,熬药的陶罐里散发出浓郁的药味,苦得屋里的吴之筱深深皱眉。 “我就说不要去爬山,不要去爬山,好好的一个人,摔成这样子……”坠珠将大夫请出府门外回来时,口中一直嘟哝着这句话,“那日我就不该让你们去的,幸好是三娘子摔了,若是二娘子摔了,还不知是怎样呢!” 说话时,她已进了屋内,责怪地看了一眼矮桌前坐着的吴之筱,上前去盯着她的双腿,红红的血都洇出裤腿外了,看着触目惊心,越看越气,说道:“三娘子,你这下好了,走不动了,也用不着去州衙了,倒能偷得几天的懒。” 吴之筱冲她笑笑,点头道:“坠珠所言在理。”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青色对襟披风,喝了一盏淡淡的温水,最近几日因要吃药,什么糕点什么蜜渍果茶都不能碰,嘴里都淡出鸟味来了。 “坠珠,我知道你着急,但这是意外,谁也不能提前知道的。”阿姊从屋外款款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小碗汤药,说道:“九月九那日那么多人去爬山,别人也有摔的,还有比阿筱摔得更严重的,很寻常的事,被你说得像是天塌了一般。” “二娘子若不说这句,婢子倒还忘了。”坠珠冷哼一声,气急道:“九月九那日去爬山的人里,也有赵知州吧?赵知州明明伸个手就能把三娘子给扶住的,他倒好,侧身一让,就让三娘子给摔了下去,也不知按的什么心?现在我们三娘子摔了,去不了州衙,他就能在州衙里一人独大,作威作福了,真是好深的心计。” 吴之筱摇头,道:“他不至于耍这种小孩子手段。” 九月九那日,爬山登高的人不只有吴之筱,还有州衙里的衙役和捕快,临州主薄也去了,当然赵知州与工部的人也不免俗,全都身佩茱萸,脚着登高硬底靴,往城东的临山上去了。 因临山是最早能看到日出的山。 人多则难免有碰撞,吴之筱本来走得好好的,手里抓着小毛驴牵绳,路上恰好碰着上官慕清,便与他闲谈了几句,一路上有说有笑。不料自己的小毛炉被身后一只不知是谁的小毛驴舔了舔屁股,可能这对于毛驴来说是奇耻大辱吧,吴之筱的小毛驴又是个有脾性的,当场就撅蹄子,把身后那只小毛驴给撂倒。 这一撅,顺带把牵着毛驴绳的吴之筱给撂倒了,当她趔趄摔倒下山坡时,还和自己的小毛驴对视了一眼。 “小毛驴,你认真的吗?” 小毛驴:“我只是一只小毛驴,哪里有脑子考虑这么多?你身为一个人,理应知道早早松开牵绳的。” “没脑子的小毛驴很惨的。” 小毛驴:“那下次我注意点儿!” “还下次?驴肉铜锅挺好吃的,回去我就把你给切片下锅!” 她顺道还扫了侧身一让的赵泠——她预料到赵泠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去扶她,只是没预料到他会侧身让开,让她往下摔的路更畅通无阻。 “有必要这么认真吗?我都摔了你居然也不扶一下!” 赵泠:“你都认真地与上官慕清谈情说爱了,我当然也得认真地无视你。” “不扶也就算了,我摔你身上怎么了?你退后半步是什么意思?” 赵泠:“怕你弄脏了我的衣袍,你知道我这人很爱干净的。” “我日!这笔账本官记下了,日后再找你算账……啊!疼!” “疼疼疼!坠珠你换药的时候能不能轻点儿啊?”吴之筱扶着自己的腿,口中倒吸凉气,忍着痛道:“今晚我一定要吃驴肉铜锅!一定!”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6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