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盈跃下栏杆,大步流星地直冲室内,可室内地面的一面血色却令他怔住,就连脚步声都不知不觉地放轻。 “我说,我虽然的确是想来夜袭你的啦,但这一地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面对再明显不过的搏斗痕迹,本就没有眼力见的双角兽根本不知道想去了哪里。他一下就烧红了耳尖,湿着双眼再次结结巴巴地开口。 “都、都和你说,说了这种我不行的啦!” 见有夜没有反应,他又用食指抓挠着脸颊,吞吞吐吐地小声补充。 “嘛…要是你真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能配合啦……” 但即便是做出重大让步,杰弗里也没能得到想要听见的答案…或许该说他的话语又被有夜习惯性地忽略了。 不过他也不恼,只慢吞吞地走近有夜,望向仍昏迷的光萼,小奴隶虽衣襟大敞,但那具躯体上可压根儿没有任何他猜想的旖丽伤痕。 杰弗里不禁奇怪地颦眉,捏住嗓音发问。 “你……” 只是他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有夜轻轻打断。 她慢慢转过脑袋,露出骇人的血色双手与被鲜血溅污的容颜,却神色自若地平静说道。 “你的角还疼吗?杰弗里。” 本来不刻意提及还好,一旦被有夜这么问出口,杰弗里就觉得缺失黑角的部分又开始隐隐作疼了。毕竟是从小到大精心保养的地方,就这么骤然失去后,身体还追不上现实,产生幻·肢·痛(1)也很平常。 “还好吧,只有偶尔还会疼一阵。” 他显然忘了自己之前想要说些什么,确认有夜没有受伤后就不好意思地游离着视线。 杰弗里努力让自己表现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好让有夜的负罪感更小一些,甚至还故意吐出违心的话语。 “不过我可一点儿没后悔,但你要是哔——给我哔~,再哔哔——一下或许会更好。” “…好。” 其实个性要强的双角兽完全不想用这无关紧要的琐事,及没必要的愧疚感骗来渴望涂抹自身色彩的纯白画布。 所以杰弗里想当然的以有夜拒绝他的前提接话。 “哼,就知道你不肯了,真是可惜了我这一身好技术。” 直到他自顾自地说完,翻着肩膀伸起懒腰时,才忽地反应过来之前有夜的答案是罕见的同意。 杰弗里整只兽都因此呆住了,他就那么傻愣愣地站着,呆呆看着有夜艰难扶起昏迷的光萼妥善安置在床上,盖好了被子,还捂得严严实实。 “来吧。” 心心念念的月色向他招手,但眼下那双漂亮的瞳仁却是灰暗无光的。 …来、吧? 来什么来!不许来! 可恶,这家伙是脑子坏掉了吗?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顶着一张死人脸接受他算什么侮辱! 杰弗里愤愤磨牙,绕着地上那滩血泊来回走了好几圈,都没走向有夜对他敞开的怀抱。 “好烦…” 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的双角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烦躁地将自己的头发全部揉得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问询情况。 圣女显然是碰上了一些难事,以至于整个人都恍惚得厉害。 她或许根本就没听明白他先前说了什么,只为了遮掩自身的某种情绪才迫切地寻求他人体温。 也许她是正在寻求安慰,可双角兽的安慰对他种族来说是嫌恶的源头,也是偏见生成的诱因。 他们双角兽之间就算是同性,也会在同伴消沉抑郁之时义无反顾地用自身体温安慰对方。那是族群间绝对信任的象征,也是正常物种寻求温暖与抚摸的本能。 可好事之徒却将那一切都描绘成原罪始动,即便只是单纯肌肤相贴的拥抱,也会因对象是双角兽而充满荒诞的情·色味道。 ……圣女一定不会想要被他那样安慰。 世俗偏见一如既往,对欲·望的坦诚也被一同并入双角兽的罪孽。 他们已然成为污浊原罪的象征,即便他们原本的种族定位应是帮助人类抵御深渊魅魔的协助者(2),也在漫长岁月的中伤诋毁中忘了本来职责。 可双角兽仍持续练习着技能以提升抗潮阙值,折下的黑角吹响后还是可以搜寻淫·欲之罪…以及那无论多少岁都只有在获得唯一伴侣后,才能步入成年的种族特性都一直质朴地沿袭最初的传统。 可不被人类接受认同的孤立感却愈演愈烈,寻不到伴侣的族人一味增加,多少族人因此至死都被迫维持着少年少女的身量,再没成长分毫? 偏见与迫害愈演愈烈……再无种族繁荣可能的现在,竟就连曾会对他真挚说出“谢谢”两字的圣女也要用这样的目光看他,向他寻求足以麻痹思考的甜腻快乐吗? 她当真想要被这样安慰吗?! 沉溺快乐能算哪门子的安慰!麻痹思考逃避现实算什么圣女!当初那个为了毫不相干的修道女甚至能靠近双角兽的勇敢圣女去哪儿了啊? …该死!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杰弗里凭着怒火冲上前,揪住有夜的领口就一把将她按上墙壁,目光含火地将自己的手指塞进那张颤抖的唇。 “那你可真是找对人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哔——是我们双角兽不会的?” 口唇内胡乱搅动的手指引起难受的干呕,可有夜硬是忍着没有吐出那两根作乱的手指,只用泛红的眼眶淡淡与杰弗里对视。 “对我摔破罐是吧?” 睁着梦幻般浅紫眼瞳的少年忽地抽了抽泛红的鼻头,甜腻的嗓音也随之颤了起来,越发小声,且难以辨识。不知何为人类间安慰的双角兽只能凭借经验编织快乐,麻痹对方混沌的思考。 “不如干脆就这样做下去,让你讨厌死我算了……” …什么? 有夜缓慢歪过脑袋,慢慢吮着口中异物,舌尖清晰地滑出开口询问时的动作。 她现在整个人都被拢在过激的血色之中,不仅视野内蒙着褪不尽的殷·红,就连耳鼓膜内也全是激烈及恐惧的心跳声,黏糊糊的掌心仿佛还随着心脏跳动时的节奏抽搐。 她是快死了吗?还是已经死了呢? 为什么她现在什么也听不清,看不清了? 为什么啊?那个疯子光明神明明都已经走了,怎么她整个人都还是轻飘飘的,好似灵魂出窍呢? 说起来,这世上除了医生与护士,还会有谁能触碰血淋淋的,连接着血管,刚从胸膛剖出的心脏? 显然,正常人是不会有这般稀奇经历的,但奇怪的是,她似乎刚刚亲手将一颗正跳动的心脏塞回了鲜血淋漓的胸腔。 跃动的、黏腻的、鲜红的、腥臭的……五感在那时所接受到的一切讯息都经久不散,过分血腥的冲击画面梗在喉间化作强烈的干呕欲·望。 可人一旦恐惧到极点,就再做不出任何应激反应了。 她的思绪被血气熏得迷糊起来,头重脚轻的感觉令有夜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又或是说了些什么。 只要顺从就行了…… 只要她乖,这一切都会过去,就像以往一样…… 就像从前……就像…从、前? 她难道还要主动回到那个半死不活的从前么? 有夜攥紧拳头,又下意识地快速松开,鲜明残留在掌心的心脏触感令她头皮发麻。 可突兀的,热浪般的黏腻吐息压上耳廓,缓缓贴合的温热濡湿感与冷制偏硬的小巧舌钉一同钻入耳道,试探性地舔·舐。 有夜机械性地转动双眼,试图弄懂眼前发生之事,可口中搅动的手指却变本加厉地夹·弄起颤抖的舌肉。浅粉的发随之细细擦过侧颈,甜津津的话语暧·昧压进鼓膜,从极度恐惧中帮着她夺回几分清明意识。 “我会让你舒服的……” 缀有三角银制舌钉的长舌细细刮过发胀的眼眶,杰弗里纤细的身体紧压而来,推着她彻底贴上冰冷墙面。 他反反复复地吮着她的眼角,含糊不清地吐出模糊的话语。 “哭出来,只要哭出来就好了…” 哭? 等意识到这个字的含义时,有夜的面颊就已湿滑一片,她怔怔地眨了眨酸胀发疼的眼,口中漏出无意识的疑惑单音。 细微的吞咽声响将她拉回现实,吮走她全部泪水的杰弗里终于抽走堵住她嘴巴的手指,探出舌·尖自下而上地慢慢包裹舔净。 “杰、杰弗里?” 有夜也因着口内长时间的挑弄而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你怎么、怎么会……” 她的问句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本还黏在她身上的双角兽一下远离,沮丧望她。 “还是让正常人类安慰你吧,我做不下去了……” 他滚动着喉头,几近呜咽出声,包裹在细长袖子内的手掌轻轻按上额头,遮掩彷徨的眼。 啊…真讨厌,这明明对他来说该是十分简单之事才对。 可杰弗里越是向自己强调要给予对方快乐,要令其沉溺,胸口就更是闷痛,有什么快要在那处儿撑裂爆炸。 他一点儿也不想在这种情景下为画布作画,这令他感觉自己在偷在抢,一点儿也不光彩。 他是自远古时代便存续至今的神话种双角兽,是深夜中为人类抵御深渊魅魔的高尚种族,即便是要做,也该是正大光明的,征求对方同意后的两厢情愿! 想明白的杰弗里又后退一步,彻底拉开与有夜的距离。 “我不想被你讨厌,这个坏人我不想做。” 被她讨厌?坏人? 流不尽的泪水持续模糊着视线,完全不理解对方所说的有夜一歪头就看见还漂浮着陪伴在侧的教典。 盈着浅淡月光的教典正刷刷快速翻页,炫耀似地向有夜展示不知何时新增的诸多魔法,似安慰,又似示好。 但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情管这些,她现在极需情绪的宣泄,需要发泄,需要诉说,她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恐惧与没出息的畏缩一股脑儿全倒出去才能维持清醒。 杰弗里提醒了她,她可以哭,好好哭一场也许就会好,可在这儿极度缺乏安全感,不知何时又不知何人会被光明神夺舍的空间内,她的精神极度紧绷,根本就哭不出来。 敲门声更急促了,因捕捉到惊雷而赶来的克劳狄乌嗓音慌乱,正高声请求她打开门。杰弗里默默上前替她打开了门,而后他就被神色紧张的克劳狄乌直接扭着臂膀按到地上制住。 对教廷骑士来说,出现在圣女房内的双角兽算得上是巨大的威胁。 “圣女大人!您没事吗?” 匆匆赶来的骑士在撂倒完全不还手的双角兽后,谨慎地环视室内一周后才将视线落到靠墙站立的有夜身上。 纯白的圣女正流着泪,垂眼就着泪水擦拭手上干涸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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