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脚下通向圣堂的道路骤然扭曲着歪斜,不断拉远的距离似正无声提醒着他,他身上沾染的污秽已被圣堂拒绝。 维克多自一开始就知道圣堂不会锁门。那是传统,意味着“神明来者不拒”。 可他这染上鲜血的手又如何能去触碰那道神圣的门扉。他甚至连跪在忏悔室里忏悔的资格都失去了…… “…我不能进。” 他仰头望向圣堂门口朝他招手的那抹月色。 啊…所以她是圣女呢。 就算被伤害、被欺骗,被当作棋子利用,哪怕当时再气愤再委屈,到头来还是会笑着原谅他这样的罪人,向他伸出手,唤他的名。 “可我不能啊…” 极轻的悲叹融入夜色,化为转瞬即逝的渺雾,一会儿便散了个干净,恍若无物。 有夜看向又颓败垂首的维克多,心里大约已有了猜测。 她干脆走下高高台阶,双手握住维克多冻僵的手掌,重重地重复:“来。” 她拉着维克多,一路拾阶而上,又推着步履僵硬的维克多进了温暖的圣堂。 可原本明亮如昼的圣堂却骤然泯灭全部光亮,急降而下的室温一如神明亲口道出的冷漠拒绝。 作者有话说: 加油呀,泡芙! ——-—— 感谢帮助主神点亮圣堂烛火的小天使哦~ 爱吃布丁的李夫人5瓶;
第45章 孤夜 深夜的圣堂是如此孤寂,就连绚彩的玻璃花窗也因寒冷而趋于灰白,骤然泯灭的烛火已告示着神明不接受他的忏悔…好在仍有人愿意牵住他的手,领着他趟过一地泥泞,踏进月色之下。 可萦绕指尖的那份温暖却也毫无征兆地抛开他,独自走远了。 维克多只感觉心脏好似猛地被针戳穿,穿透力极强的尖锐疼痛令他的唇瓣也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奇怪,怎么就会突然灭了呢? 有夜疑惑地弯腰,挨个查看熄灭的白烛。 尽管连这些烛火是如何亮起的都没弄懂,有夜还是沿着圆弧状排开的烛台架慢慢走了一圈,以寻找点亮烛火的机关。 见有夜开始慢慢检查起烛火,维克多紧绷的面色才稍稍迟缓些。 在行至圣堂正中时,唯独有夜身旁的烛火又蓦然燃起。 那不像普通的烛火,更像是瞬时爆燃的火球,如白昼般的明亮烛光令有夜忍不住遮挡着眼睛后退了几步。 可身后未被照亮之地又是难以形容的冰寒,压着她前进,靠近围拢明亮烛火。 到底怎么回事? 有夜奇怪地回首,却意外发现维克多已快踏出圣堂的门槛。 他要走? 之前不是他要进来的么? “维克多!你不是要忏悔的么?” 有夜急急走向门口。 以她对维克多的了解,摆出这幅表情定是心里有事,习惯性地想要到忏悔室道出一切以求解脱。 圆弧形绕圣堂一字排开的烛火随着她的走动而挨个爆燃又熄灭,就像是努力追寻有夜移动的火源。 她停住脚步,又往回望了一眼。 四周的烛火越燃越烈,本就只剩半截的白烛很快便见了底。 可神奇的是,哪怕下方青铜烛台用来固定蜡烛的烛针已被烧得发红,这莫名的烛火也不曾熄灭,就像是神话中的长明之火,永不泯灭。 ……难道是神明来了吗? 有夜不敢确定,她抬头望着天顶画看了一圈,也认不出上面的那些神明谁是谁。 而面对有夜的问话,维克多则扶着门框,垂首盯着圣堂门外通向庭院的阶梯,半响才答上声。 “……圣女大人不是要找塞浦思执事吗?他刚走,您借匹马完全能赶上。” 维克多又无意识地握紧了拳。 分明已换了身衣服,可他愣是仍觉得自己身上满是鲜血与泥泞,洗不净的污浊盘踞而上,似就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神啊,请指引他。 他明明只是做出了正确的事,为什么又会感到如此的痛苦与彷徨? 维克多知道以叔父的地位与人脉,若不在晚宴上彻底了结了他,他极可能在短时间内就东山再起,制造出另一个骇人毒窟。那杂碎干尽坏事,几乎将七原罪沾了个遍,又毫无悔过之意。 那双手不知凌·辱了多少异族,又剥削了不知多少奴·隶。可幼时,在被祖母送进教庭前,也是那双手小心抱起摔倒的他,手把手地将他识字写字…… 叔父那时最常说的便是:“大哥真傻,竟死在毫无意义的北部战线上。放心,小维克(1),叔父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绝不会让你从军!以后你就是我儿子了,我会送你受最好的教育,咱家已经出了两位将军,足够报国了……” 维克多承认自己幼时确实懒惰,不愿意无休无止将时间耗费在毫无兴趣的剑术训练及战术钻研上,所以在叔父说这话时重重地点了点头。 叔父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把收起父亲留给他的护身匕首,扔进抽屉锁住。 “接下来,该帝国回报我们了……你什么也不用做,叔父会给你和祖母留够挥霍的资本。” 为什么那时没有发觉呢? 叔父在父亲战死后就已扭曲成了人性最丑恶的样子。 虽然祖母强·势地干预过一次又一次,可最后都无疾而终,只能将他送进教廷,以求他能严格约束自我,不步叔父后尘,早日继承爵位,抢回家族昔日的荣光。 ……可他又做了什么? 维克多仰起头,靠着无光夜幕悄悄逼走眼角湿润。 有夜不知道维克多为什么岔开话题,但她此时也明白了他不想她在这里…维克多想要独处,又或是避开她与神明谈话。 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关系,只要她走就行。 反正继续留下也只会加剧彼此间的尴尬罢了。 “那你快点进来暖暖身子吧。” “我没资格进圣堂的,您看到了,神拒绝了我。” 维克多回话时,恰巧有一大片乌云经过。 密闭无光的夜仿佛漆黑一片的大罩子,将他拢在下方,锁于阴影…那是月光永远也无法照亮的孤寂黑暗。 有夜身旁温暖如春,可越接近维克多,就越发寒冷。 诺大的圣堂内,只有他的身侧冷得刺骨,冷得可怕。 其实维克多隐藏在严苛与毒舌之下的,是个既敏感又爱钻牛角尖的软弱灵魂。 有夜猜想他一定是为手刃亲人之事而烦恼,那份苦楚并非他一个人就能承担的。 虽是为了大义,为了荣耀,可亲手斩下共享血缘之人的头颅定不好受。 她上前轻轻抓住维克多的衣摆,平静道。 “神不会拒绝任何人。” 维克多身形一顿,随着衣摆上的力道慢慢松开,他也僵硬地转过身来,却始终不敢抬眼直视有夜的眼。 忽地,一只荧白如玉的手掌向他摊开。 “神会赦免所有有意悔过并为之赎罪的灵魂。” 有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所以她没有别的话能开导维克多了。 可闭上嘴听对方说,她还是很在行的,毕竟她现下能做的也只有倾听了。 “要一起去忏悔室吗?” 有夜将手掌又向前递了递。 维克多的眼睫猛地颤动了一番。 他悠悠抬眼,右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挣扎再三还是僵在了半空。 “神不会拒绝任何人。” 见对方仍扭捏地做不出决定,有夜便干脆又上前几步。 那只如寒冰般的手终于虚虚握上她的指节,有夜被冷得混身一激灵。 可尚未等她开口说话,骤然袭来的“哗啦哗啦”声便打破一室静谧,所有烛火一齐爆燃又蓦地全灭,反复几次,间歇性地照亮如暴雨般击打地面的花窗碎片。 维克多碧绿的眼瞳在此过程中渐渐暗淡原本色泽,就像悄然死去的一方湖水,附着其上的污秽逐渐扩散,淹没一切,夺取主权。 有夜感觉面上热得厉害。 她摸不透神明的心思,为什么像维克多这样正烦恼着的正经信徒祂不管,偏就要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八卦? 难道神明此时降临,不是为了来听取信徒忏悔的么? 纵使满腔疑问,在维克多面前,有夜还是没有显露分毫。 握住她指节的那只手渐渐脱力,犹如缓慢滑下的滚烫水滴,无法挽留亦不可挽留。 有夜无言握住那只手,攥紧。 “你还有我。” 她手中的那只手掌蓦地僵直,而后才在四周不情不愿慢慢亮起的烛火中,缓慢回握住她的。 可维克多的力道却愈来愈大,但也不过片刻,那只手就又瞬时脱力,随着惯性晃回主人身侧。他耸拉着肩膀,在抽回自己的手掌后,怔怔盯着有夜身后一地的花窗碎片,竟豪无征兆地低低笑出了声。 ——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他的信仰之源否定他,拒绝他,只有因他遭受众人责难的圣女接纳他。 那可是圣女啊,是就算身上涂满他人气息,也不会被主神责怪拒绝的特殊女孩儿。 ……可他却连一丝错都犯不得。 “维克多,其实我可以替神听取你的忏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圣女小心吐出的提议仿佛催燃四周烛火的燃料,令他通体冰寒的身体涌起一股莫名热浪,焦灼胸膛,引燃灵魂。 圣女果真博爱,哪怕是经历了这乱七八糟的西部事件后,也还是原谅并接纳了他。 ……那就连这阴暗的情感,污浊的欲望也一并接纳吧。 …吃下它。 …亲吻它。 ……容纳它。 愈滚愈多的欲望压下一切苦楚,唯留现实中涨得发疼的身体。 她是神明的圣女,是信仰的代言人,可信仰又能做什么呢? 叔父是对的。 荣耀算什么?信仰算什么? 到头来不过一场空,虚无的空。 既如此,不如在他彻底坏掉前,撕扯下众生之月私藏,破开神眷,让她彻底沦为他掌中之花。 ……反正他们交换过真名了,不是么? 维克多的笑声越来越高,后又徒然变调,转为音调凄厉的恸哭。 他捂着隐隐发红的眼,像是难受至极般地弯着腰抱住腹部。 “圣女也许该去看看独角兽,他身上的伤恢复得很慢…而我,只想在这儿静静……” 与言语相反,维克多说完后便捂着苍白的脸率先出了圣堂,唯留一室烛光内的有夜静静站立。 他冲出圣堂,缓缓松开捂住脸的颤抖手掌,露出诡异嫣红的脸颊,笑着扯掉颈间象征修士身份的项链,随意丢在杂乱的荆棘堆内。 松垮的荆棘条根本托不住沉重的银质项链,那亮银的徽章很快便沉入重重暗红木刺之中,不见踪影…… 圣堂内的烛火依旧燃得热烈,可有夜却止不住地通体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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