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她产生不了反感?是因为他皱着的眉头下眼睛里的那一点委屈吗?他帮了自己,还说请她吃饭,她却拿这个打趣他。他虽然比自己小,但也是十七八岁快要成年的岁数了,应该得到尊重。 空气里有油烟味,也裹挟着食物烤过的香气。座位都坐满了,店家的生意真的很好,由此可见味道一定差不了。 许知白想,他的本意也是安慰自己吧,刚刚狼狈成那个样子,所以带她来吃点热闹又有烟火气的食物。味道闻起来好香,应该是他喜欢吃所以才推荐给自己。 到底是一份心意。 “没关系,你请客当然是你做主。” 许知白对他摆了摆手,很和气地笑。 陈元洲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又有点不好看。 “最后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许知白还是笑着的,朝他摇头。 “不反悔,你点菜吧。” 于是陈元洲站起来去前台点菜了,什么话也没说,脸上重新变得面无表情。 许知白咬着嘴唇,终于笑不出来了。 她是真的有点委屈了,俗话还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呢,她习惯了陈元洲对自己的特别,现在他只是在用和平时别无二致的表情对着她,她却觉得委屈。 她当然清楚这种委屈是没有道理的,她没有立场要求陈元洲怎么对她,原本今天应该是她请客吃饭,结果中途被石启一闹,陈元洲帮她挡下来了,自己又浑浑噩噩地答应了他的请客提议。 现在反而是她欠着陈元洲人情。 许知白把头低下去了,眼睛干干的,流眼泪倒不至于,但心里真的很难受。 也许是因为陈元洲最初出现的时候,是以“她的歌迷”这个身份走进她的世界的,所以她才会习惯他明亮又炽热的眼神只看向自己,会习惯他对自己好,会习惯站在高高的位置上以施舍者的身份对他笑。 当他打破了这个平衡时,许知白自然会产生从天秤高的那一端跌落的怅然。 面前的桌子上被放了两瓶冰汽水,许知白抬头,看到陈元洲坐回位置上。 他先用桌上的抽纸擦了擦易拉罐的罐口,然后开了汽水给她递过去,又往上面插了根吸管。 “不高兴的时候可以不用笑。” 烧烤店里依旧是嘈杂的,陈元洲声音不算大,偏头看向一边,许知白眨着眼睛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说了什么。他脸上依旧是平时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嘴角平平地扯着,看上去竟然像是在赌气。 许知白张了张嘴,下意识地解释。 “我不想看上去很失态。” 还有半句没说出来。 我不想在你面前看上去很失态。 “我不介意。” 陈元洲这时候转过头来望着她了,看上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说出这一句。但眼睛盯着许知白的时候又是那种专注的神情。 不想再被你当普通的歌迷、后辈对待,想要成为分享你喜怒哀乐的人,哪怕只是再亲近一点点,成为朋友吧。 陈元洲真的很喜欢打直球。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加一点掩饰,省去猜测的麻烦,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他甚至没给自己留退路,没有说类似于“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这样的话。 这就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吗?许知白看着他想。 透明得像水晶,一眼就可以看穿,却因为没有伪装,所以也找不到漏洞,只允许结果有“是”与“否”,要么继续完好无损,要么可能会直接被否定的回答击碎。 “但是真的很丢脸。” 许知白无法直接给出回应。她实在很难果断地做出决定,甚至在考量的时候会先想到的是悲观的一面。 剥开伪装,向另外一个人暴露自己的喜怒哀乐,就像脱下铠甲露出软肋。成人世界里,大家都在力求不要给周围的人带来负面情绪,都以自己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为原则,每个人都很忙,谁愿意分出时间来倾听另外一个人呢? “丢脸有什么。” 她听到陈元洲笑了一声,很轻,如果不是她和陈元洲在对视,看到他微微眯起来的眼睛,几乎都无法辨认出他说话时在笑。 “我不也总在你面前丢脸。” 从最开始要微信失败,到被她抓到微博掉马,每次和她在一起时都变得不自然的表情,陈元洲在许知白面前几乎毫无从容得体可言。只要他退一步,站在安全线以外就好,说一点心口不一的话,学会一点遮掩。 真的不难,可他一直没有这样做。 可以说他们两人之间一直是不对等的,陈元洲单方面地付出很多情绪,每一次看过来时都把自己的全部展现在许知白面前,而许知白只需要回以妥帖的微笑和鼓励就好了。 这样,好像真的不公平。 如果说从前她可以心安理得摆着前辈的身份,那今天又怎么说? 他出面帮她解决了问题,他安抚她,说请她吃烧烤。他让她不高兴的时候不用强撑着,他说他不介意。 许知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的前辈姐姐,对待后辈又有耐心又会鼓励。 可她只是在用平时用惯了的模式对陈元洲好,不越界也不多出标准一点,只是单纯地很好而已。 陈元洲却是把所有最好的都捧给了她,最明亮的眼神,为数不多的笑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会变得话多一点,想帮上她的忙,想把自己得到的成功和荣誉——哪怕并不辉煌,但却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都给她看。 陈元洲仍然在看她,他现在连稍微地遮掩一下都不做了,戴着面具的她是水里的月亮,陈元洲是真实的挂在天上的小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热量,光芒隔了几十亿光年都依旧明亮。 许知白闭了闭眼睛。 的确,一直笑是很累的,还容易长法令纹呢。 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就算暴露出不美好的一面,被嫌弃被抛弃也好,随便怎样都好。 反正是他先说不介意的不是吗。 在陈元洲的无限包容和坦诚相待里,许知白终于也觉出端着架子的疲惫了。 她把胳膊肘搭在了桌上,也不再在意桌面是否还泛着油光了,用手撑住额头,垂下头看地板。刚刚一直维持着的微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撇着的嘴角。 “那不装了,我心情好差,你帮我多放点辣。” 陈元洲没想到,作为C市土著的许知白这样不能吃辣,一大桌子菜只动了一点,就辣得眼圈都红了,汽水喝完又开了两罐冰豆奶,陈元洲要给她叫点不辣的菜,还被她拉住,美其名曰不要浪费,拼着又吃了几串,实在辣得不行,转过身去擦眼泪。 最后还是身为北方人的陈元洲解决了剩下的菜。 结账的时候许知白一边用纸擦着鼻子一边拦下了陈元洲,最开始是她想请陈元洲吃饭,到头来她也不好意思让陈元洲请她。 陈元洲不乐意,要去结账,许知白一句话给他压下去了。 “等你签完约发了工资再请,不然以后不和你出来吃饭。” 陈元洲之前哪里想过以后的事,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在许知白身边的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现在被她一说想起来了,回头和TCG白纸黑字的合同一签,他就和许知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了。 于是不闹了,手插着兜站在一边傻乐,看着许知白去结账,一边付款一边还在拿手凑到脸旁边扇风。拿手凑到脸旁边扇风。 他跑到旁边小卖部去买了根冰棍,回来的时候看到许知白还皱着眉站在门口用纸擦眼泪,邀功似的把冰棍递上去,递到一半想起来还没撕开,又拿回来把包装纸撕开了,再重新递到她面前。 许知白接过冰棍,原本低着头擦眼角,见陈元洲傻乎乎的样子,抬眼笑他,眉毛还是微微皱着的,因此笑容看上去都有了嗔怪的意思。 是不同于之前那种公式化微笑的笑容,眼睛都泛着水光,蹙眉让表情变得更生动,眼波流转之间犹如拨云见月。许知白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这副样子其实是很美的,反而觉得自己被辣得很狼狈,笑完以后接了冰棍,说声谢谢,扭过头去不再看陈元洲。 陈元洲和许知白认识以来,被她柔柔的笑容温水煮青蛙惯了,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眼神,像是被灼了一下,脑子里那根弦一跳,心里乱乱的,不敢再瞧,也侧过头去。 上了车,许知白还没吃完,两个人坐着发呆,空调开到最大档,让刚才被暴晒过的车降温下来。 一直沉默也不是个事儿,许知白嘎吱嘎吱咬了两口冰棍,过低的温度压住了辣味带来的痛,她吸了口气,主动挑起话题。 “回头一起打游戏吧。” 许知白当初来TCG实习就是因为自己也喜欢玩王者荣耀,都拿到好几个赛季的荣耀了。她平时性格很温吞,到了游戏里就专爱玩刺客,加上对法师的偏爱,几个法刺英雄都玩得很好。 “好啊,你什么段位。” 聊到陈元洲的老本行,他也不沉默了,转头过来,语气里甚至有些兴奋。 他打游戏很独,没带过妹。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身边的朋友们怎么带妹的他也略知一二,玩个强势一点的吃钱刺客,让妹子选个辅助跟着,低分局基本可以乱杀。 许知白仰起头想了想,这赛季打得没有很勤快,目前也就王者十来颗星,便把段位报给了他。 “好说,到时我带你,直接乱杀。” 陈元洲很殷勤地凑过来一点,认真给许知白画大饼。 许知白嗤笑一声,拿冰棍指他。 “是一起打,不要你带,我总得有点游戏体验吧。” 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里的王者营地,翻出战绩给他看,最近几把排位用的都是火舞婉儿之流的法刺英雄,把把都拿到了mvp。 陈元洲从善如流地改口。 “好厉害,姐姐求带。” 或许是两人的关系在今天一顿火辣辣的烧烤中升温不少,陈元洲也敢在许知白面前打趣了,那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说完以后他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咧着嘴笑起来。 许知白被他一声姐姐弄得心里一软,转头看到他手撑着座位望着自己,笑得阳光灿烂,就差摇尾巴了。 冰棍壮怂人胆,许知白伸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是和想象中一样的有些柔软的触感——接着收回手,一脸云淡风轻地转了转车钥匙发动汽车。 她在心里暗暗感慨这小子头发手感真好,嘴上却是很酷地说了一句。 “嗯,姐姐带你躺。” … 车内重归平静,陈元洲在许知白说完那句话以后就蔫儿掉了,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汽车在大道上飞驰,空调风调到最高档,陈元洲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经过防晒玻璃的过滤,太阳光早已不再炽热,但他的脸如同在烈日下暴晒过一个小时,完全涨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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