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人自己不都说了吗?他们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是从兵荒马乱的战乱中走出来的啊! 乱世之中谁还有闲心顾及天下大众,能保全自身就算得上不错了。他们这不过是人之常情,有何难堪的! 甚至有些人还因为前面对于这位的调侃,在心里暗戳戳讽刺道:就连当今这位皇帝陛下,你要说他心里有多少天下么? 恐怕也没有吧! 倒是也有些官员被后世人一语点醒,默然低首反省起自己先前的行径,若有所悟的模样: 他们此前的唯唯诺诺,是因为时代的局限,为个人生存计,可以不多做责怪。然而时过境迁,在眼下这个虽然还称不上多好,甚至为后世人唾弃鄙夷的朝代。 他们难道真的不可以,比原本未来上的自己,多做一些事情吗? 赵光义把下方一切看在眼里,嘴角笑着的弧度,微乎其微地多出了几分讽刺。 — “道教……道教。” 赵煦拧着眉敲着手边的桌面,对着突然被扯进来的宗教陷入沉思。 道教是太/祖开始钦定的国教,其在赵宋一朝的地位因为皇帝的庇佑而有目共睹。尽管赵煦本人对于天尊的信仰只能算得上礼貌式的尊敬,他却也知道自己身边就有着不少信徒。 别的都不用扯远,他十一弟赵佶不就是个活生生的案例? ——等等 他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一个此前被他忽略过去的问题,此刻因为道教的话题,不经意间勾起了皇帝陛下的回忆。 如若他真的年寿不丰,又恰好子嗣艰难——那么他之后该是谁继位? 不好的预感瞬间笼罩住他的全身,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的皇帝,匆匆在脑海中回忆起先前后世人泄露的讯息。 熙丰变法还能被后世上溯为北宋灭亡的祸源,那相比北宋的亡国之君离他的时日并不算遥远。后世人讲南宋联元灭金的时候,说对方比“徽宗”聪明一点,也就是说那徽宗就是那个联金灭辽的皇帝——亡国之君。 徽,善也。谥法上说,元德充美曰徽。 一个皇帝,最能为人称道的竟然是品行方面的善良。这本身就是一种谥法家常用的不动声色的贬低。对应上对方亡国之君的名头,确实算不上冤枉。 然而赵煦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加速着砰砰直跳,敲鼓般的响声直刺入耳膜的深处,刺激着赵家人本来就称不上安定的神经。 除了以上的解释外,徽字的本意是琴上的三股绳,于是后来引申为文人弹琴。 ……他有个弟弟。 赵煦颤抖的手,慢慢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一个自幼就爱好笔墨丹青,对骑马射箭,蹴鞠游戏之类的享乐之事无一不通,对于奇花异石、飞禽走兽也是来者不拒的弟弟。 虽然听上去没用了一点,然而谁叫他是前任皇帝为数不多长大的儿子,是赵煦为数不多的弟弟。 作为一个亲王,他的纵情声色,轻佻纨绔都是可以被皇帝容忍的——赵佶好歹还玩出了点成就,擅长书画金石这样的风雅之物,说出去总比别家混日子的好听。 都是草包,好歹赵佶是个看起来赏心悦目,对着赵煦也颇为听话乖顺乃至于颇为亲近的漂亮草包弟弟。 赵煦努力想让自己不要往那个方向猜测:赵佶不是他剩下弟弟中最为年长的,和他也并非同母,浪荡荒唐的名声全京城应该都有所耳闻。 就算他早死了,挑选皇位候选人也不可能挑上他的头上。 然而,然而…… 凡事难道不就该害怕一个万一吗? 他很难不想起宫中那个传言,那个说父皇在赵佶出生之前梦见了李后主,所以对方是后主转世的传言。 那本是宫人们私下用以说明端王为何风流的调笑之言,此刻却平添了三分因果轮回的残酷。 ——万一,万一赵佶,真的像李煜那样,作为一个不擅长当皇帝的存在,反而登上皇位了呢? 毕竟再多的理由与借口,都敌不过上天的巧合。如是比他更合适的人选都先一步逝去,或是有人硬要强求呢? 赵煦木着一张脸。 ……徽字还有另一个引申义。 叫做被捆绑——囚禁。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就能够知道,为什么王安石变法的前提,一定要提庆历新政了。 因为正是他们,是以范仲淹为首的新一代士大夫群体上升到了重要职位,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代表,有着强烈历史使命感的新风尚,才随着改革的风声席卷了上下。】 笔走龙蛇,翩跹的墨迹晕染开宣纸模样的画面,“庆历新政”四个大字,终于姗姗来迟。 而随之而来的,是一篇让在场宋人,不论此前是否已经看过,此刻却都忍不住伴着悠然响起的乐声重又沉浸进去的名篇大作。 ——《岳阳楼记》 浩浩汤汤,是无边无际的江水连缀住远山的形影,继而阴晴的变换带动湖光山色的涟漪,万千的气象展现在迁客骚人的眼中。 俄而淫雨霏霏,怒吼的寒风伴着滔滔浊浪冲向云霄,在虎啸猿啼之声中,日也颓了,星也倦了,山岳的影子自淹没进黑暗中了。 直到终于春和景明,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日月轮转之后,头顶当空皓月,眼望浮光跃金。他们终于才看清那个背景不断变换之时,瘦削却比山峦还更巍峨不动的身影。 那当然是范仲淹,平静着一张脸,说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吟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后眼角终于落下一滴极深沉浊泪来的范仲淹。 — 赵祯的泪也跟着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那改革未曾实现的未来,失败的原因与他息息相关的事实终于摆明在面前,从开篇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起就红了眼眶的皇帝,此刻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于是茫然着往下掉着眼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的他,也管不得什么姿态,匆匆从皇位上跑了下来,握住了范仲淹的手。 “范卿——” 他喊了个开头,然后就无言地站在原地。一脸空茫的皇帝张了张口,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最后还是只能哭,因为只要一愣神,那字字珠玑,分明是写景的好文章,字里行间却因为画面上的那滴泪而更多了几分悲怆的文字就往他脑壳中钻。他的好大臣那含着自己心血的肺腑之言,就灼烫地在他心上烧。 皇帝读了太多书,有的时候就是不好。否则他又为何会被其中洋溢的文人兼济情怀给打动,透过文字感知到臣子那颗丹心呢? “范卿啊——!” 他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然而范仲淹却明晓住了他那份复杂的万千头绪。 于是他表面沉稳地安抚着皇帝,内心却难得油然舒了一口长气。 突然间,他就踏实了太多了。 皇帝坚定强硬,自然有改革的好处。然而摊上一个心和耳根子都有点软的皇帝,有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便于改革的地方啊。 — “范公若是泉下有知,自己的志向流芳后世,有人继承。理当也会感到欣慰的吧。” 欧阳修忍不住感慨开口。但思及故人已然逝世,便是生性豁达的欧阳永叔,此刻脸上的神色也带着戚然。 范公已经离世十多年了。眼下又该是何人来继承他厉行改革,兼济天下的理想呢? 富弼恍惚。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年青之时的情怀,那些热血沸腾的岁月,好似许久之前便已然离开了他这个沾染上暮色的老人。 所以朝中的保守势力,都能够将他默认成自己的领头人。全然忘记这个“沉稳持重”的“领袖”,曾经是庆历新政的带头者之一。他自己也快忘了这点了。 直到天幕来了,直到范仲淹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慢慢地,将视线挪向身旁。 一向板着张脸,神色肃穆的拗相公,此刻的身影,坚毅到竟恍惚与画面上的人影,朦胧重合。!
第115章 【如果单纯论改革的时机,庆历新政是一场尴尬的改革。 一方面,宋朝在与西夏之间的战争中屡战屡败。 原本信心满满说要兴师问罪,让李元昊这个藩属党项族首领认识到西夏是宋朝领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宋军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签订庆历和议。 尽管西夏方面也称得上惨胜,然而宋朝这样的作态还是成功把自己的脸都给丢尽了。】 赵匡胤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你说啥?” 党项,夏,李,这几个关键词出来就足够赵匡胤分辨出这是哪块地区闹出来的破事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更为阴沉起来:感情光是剥夺藩镇的军权还不足够,西北那边他原来秉持着息事宁人的安抚做派,甚至还依旧允许对方世袭下去,准备缓缓为之。 毕竟李氏作为夏州节度使,已经在平夏地区盘踞了百年之久。五代十国期间,不论中原政权你方唱罢我方起,它都完美表现出了一个墙头草该有的柔软姿态,谁强大就对谁俯首称臣。 而后唐后晋这些政权对于节度使的宽容,更是让它得以在这样的夹缝中生存壮大,成为一方难以一时动摇的地头蛇。 这样的地头蛇无疑是棘手的,但是当它的骨头依旧如蓬草般柔软,而中原的势力依旧足够强大到让其生畏,它就不是中原皇帝急着去拔除的对象。 ——赵匡胤本来是这么想的。 黑着一张本就不白的脸,他紧了紧拳头,决定再多给赵光义砰砰几拳。 他生的好子孙!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不争气。 — 其实赵光义比他还破防得厉害。 “李继捧不是才带着族人进京朝见,说自愿献出手下四州八县的土地成为中央的部分的吗?” “后来的李氏西夏又是什么玩意!” 唰地一声从皇位上站了起来,冰冷的目光霎时扫射在群臣的身上。气氛瞬时压抑到接近凝滞,身上仿佛有蝮蛇爬行而过留下的黏腻感一般,让被看见的臣子都绷紧了皮肤。 没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挑战皇帝岌岌可危的理智,连一向被赵光义所宠信的赵普都闭着嘴,活像个锯嘴葫芦。 “把李继捧给……不,这样的神迹不应该让他看见,让他知道了事情才糟糕了。” 他下意识想要把最有可能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拉出来兴师问罪,万幸仅存的理智和不吝将人性往最坏处想的脾性拉住了他。 万一本来没往自立方向想的,结果他这么一问,对面真起心思了怎么办。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神迹绝不应该给外族人听见哪怕一点风声。 想到这里,本就焦躁到来回走动的赵光义,心头更是一股阴冷的火幽幽燃起。他看着下方一动不动的群臣,冷不丁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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