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宗和孙太后毫无顾忌地在废帝诏书之中指责贬低他“急征暴敛”“拒谏饰非”,曾经被他提拔的臣子转身一变斥责他“令臣民失望”。 他的品格被抹黑,他的为人被质疑,他被废为郕王,赠谥号为戾,最后帝陵被毁,早逝的独子和皇后先后被废除徽号,杭皇后更是坟墓被挖掘,最后尸骨无存。 他没办法做任何事情, 因为死人不能复生,死人不能说话。】 尸骨无存——? 景泰朝的大臣只感觉一阵恶意如芒在背,使得他们浑身发毛般的难受:他们知道朱祁钰最后的下场,郕戾王虽然称得上侮辱,但到底算得上一句成王败寇,虽然痛苦惋惜还不至于恶心。 可是废除徽号也就算了,一代皇后最后竟然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地步——虽然他们猜出这位应该是母凭子贵后来才登上的皇后之位,可是也实在让不少人神情恍惚。 至于吗——? 他们在内心中发问。 — “烂了心肠的东西。” 朱元璋冷着脸开口,满是不虞的火气。 他不知道那玄孙和他老婆的感情如何,但简单带入了一下自己和妹子,已然感觉是不能深思的痛苦沉郁。 天幕的光芒微微暗淡了下来。 【朱祁钰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不是一个完美的皇帝,甚至如果从政治手段上来看,他也算不上是一个完全合格的政治家。 如果用高道德的标准来衡量他,那么他囚禁亲哥,废除侄子的太子之位,贬黜抵制自己立太子的皇后,怀揣着想要让皇帝的法统永远留在自己一脉的想法,对自己的生前身后名始终耿耿于怀难以舍弃。 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 如果用政治家的标准去判断他,那么他不够心狠,不够冷酷,不够自私,没办法不管不顾其实与他并不亲近的亲爹的存在,干脆弑兄杀侄改立旁支,没办法不顾及朝堂衮衮诸公的谏言,干脆把所有的反对派下狱贬斥。 他不是一个玩弄权谋的好手。】 确实。 朱棣在心里默默点头:他一路停下来,甚至都没听见什么锦衣卫的影子,可见他这曾孙行事太过刚正。 但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也要学会运用一些不够正直的手段。 比如锦衣卫,又比如…… 一个模糊且大胆的想法在他心里萌芽:锦衣卫到底还有牵挂,要是能有一波更为忠诚得用的人选就更好了。 两波人相互牵制——这样会不会能保持一个平衡? — 朱瞻基:孩子生下来该往哪个方向教他大概懂了。 【但为什么我要在这把他的功绩细细掰扯,努力想给他一个好名声呢?】 天幕没有直接解答,它的话头转了回去,念叨起南宫复辟之后的尾声。 【南宫复辟之后,是野心家群体的狂欢。 石亨得到了世袭的忠国公之位,张軏封侯,张輗、杨善封伯。 徐有贞在复辟当天就被提入内阁,不久后官位从一个多月前才刚升上来的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提拔为兵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兼华盖殿大学士,“掌文渊阁事”,成为了内阁首辅,还受封了伯爵。 曹吉祥受限于身份不能直接封赏,就干脆把他的嗣子提拔到正一品的武官地位,封伯爵,其余侄子也有高位武官官职,更收获了大量的田庄。 除了核心群体之外,各路冒赏冒功逐利之人也是纷纷冒头,景泰一朝大体上正直平和的政治走向被无情扭曲。】 所以,朱祁钰想着,天幕明明说了那么多他的政治方面,一开始却强调影响不够深远。 ——确实不够深远啊,怎么可能深远的了呢? 他煞费苦心的经营和引导,最主要的期望其实是肃正这朝堂上的不正之风,希望朝多正臣,朝多能臣。 可是一旦他不在了,他培养出来作为引导风向的榜样也不在了,又如何能持续维持下去呢? 所以该怎么处理呢? 他思考着夺门一党现在应得的处置。 — “世袭国公?还封号为忠?” 朱元璋脑门青筋直跳:就这种货色也配封个国公? 徐达在地底下听了都得直骂晦气! “可不是忠诚吗?” 朱棣也感觉自己岳父的位置被人玷污了一般的不爽,整个人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为了那堡宗复辟,他可都背叛了一手把他从罪人之身重新提拔起来的景泰啊!” 【于谦、王文以谋立外藩的罪名被杀;都督范广因为骁勇善战被石亨等嫉恨,在于谦死后也被诬陷为参与谋反而被杀;已经被罢黜昌平侯爵位的杨俊,因与英宗有过节而在张軏的告发下被杀…… 仁宣时期士人对皇帝的信任之感被重臣,尤其是于谦的死亡彻底戳破了,他们不得不在朝廷之外重新寻找生命的寄托,产生了“要么退隐自适以全身远害,要么奋身投入做一次政治的赌博”的二极心态。 景泰年间的旧阁臣和九卿,除了吏部协理部事的尚书王翱在李贤的建议下被堡宗留任外,其他全部被清理出了北京,一派贤臣能臣无处可用。 在景泰年间特务活动较为收敛的锦衣卫,在堡宗的支持下又重新放纵起来。横行霸道,捏造冤案,原本清明的政治风气瞬间重又败坏下去。 武官的地位,随着堡宗后来清理夺门一党的进程,日渐又低落下去,宦官和内阁与皇权的关系则越来越密切,此后内阁和宦官的斗争与调和则成为明代政治斗争中常见的现象。】 天幕说出来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可是于谦抬眼看着那一幕幕的画面,听着那一句句轻描淡写也遮掩不住严重性的评价。 他在内心问自己: 如果上皇复辟是这样的结果,你打算怎么办呢? 于谦忠于的是这江山社稷,忠于的是这天下黎庶,在乎的是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的崇高理想与信念。 所以他在土木堡群龙无首之际支持郕王上位,所以他在被后世暗暗影射可能坐视政变发生的时候仍能不动如山。 他可以理解那时自己的想法:反正最后还是还位上皇一脉,他为了天下稳定,何必举手反抗呢? 可是未来的现实告诉他,皇位之上坐着的是谁,对于这个天下来说,太重要了。 【鲁迅曾经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当堡宗两次不加遮掩地表露出自己的卑劣之时,哪怕他因为废除了殉葬,而被一些人努力洗白,他实际上在人格上已然无法称之为处在一种正常的区间之中了。 朱祁钰当然不是最好的那个,可是他足够真实,足够认真,足够努力地想把这个国家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于是当他在倔强地活完了自己过于短暂的三十年之后,那突然破碎的理想和挣扎落地的碎片才会显得那么让人怜悯。】 【景泰君臣的故事是戛然而止的, 而未知才更让人容易幻想。 尤其是当明朝之后的皇帝,一个个要么修仙,要么不上朝敛财,要么当木匠的时候,作为对比,很难不让人回首,幻想一个更为美好的走向吧?】 天幕的光终于完全暗淡下来了,只留下仿佛烛火一般遇风摇曳的光点,在明明暗暗之后熄灭了。 ——它消失了。!
第41章 一切结束了。 曹丕丢下了手中的湿帕,整个人坐直了身。 后世人并没有详细跟他聊聊那晋朝的故事,不免让魏帝心下有些遗憾。 司马家是怎么篡得位?他难道没有制衡约束好朝中的势力吗? 他琢磨着透露出来并不算多的信息:司马师是司马懿的长子,死的时候是四十八岁,而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后世人说他的权势足以废立魏帝,曹丕其实率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长子曹叡——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最后继位的应该就是他了。 可是这不合理。 眉心紧蹙,曹丕的心思沉重了下去:司马师比曹叡还小几岁,怎么可能有本事废了曹叡? 废立天子这种大事,所有的前例最知名不过是伊尹、霍光。可他们废立天子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对方年幼而根基不稳之时,依托自己辅政大臣的地位得以代行皇权而行事。 所以…… 曹丕不得不严肃着,正视起这个棘手且严峻的问题:司马师能够有本事废立的魏帝,很可能是他年幼即位的孙子辈。 应该是他儿子不幸早逝,幼主登基,而立司马师为辅政大臣,才给了司马家可乘之机。 ——他们父子俩,年寿不丰啊…… 饶是对于生死之事,在连年的战乱之中已然有所淡然的曹丕,在真正面对自己死讯的时候也是沉默着恍惚的。 他认可的是《淮南子》那句“人生有七尺之形,死为一棺之土,惟立德扬名可以不朽”,文学家的天性又让他加上了一句“其次莫如著篇籍”。 立德、立功、立言,这本来是他生平的理想。若是三者有一事流芳千古,他自认也算满足,并不执着于长生之术。 但若是因为他和曹叡的早逝,使得他大魏的基业为人动摇且篡取…… 曹丕拧着眉走出了宫殿。远远观望着这边动态的中官在他的招呼下迎了上来,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五步左右的距离。 然后他听见前方的魏帝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曹叡呢?” 中官低着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联想到这些天来后宫中的风波,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齐公正随太傅读书。” 他在心底为自己,也为齐公捏了一把汗:最近大家都听说了一些不知何处传来的谣言,竟然说皇后因为自己被留在邺城而心生不满口出谮言…… 这样的谣言也是可以乱传的吗?陛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而放任这样的消息流通呢? 而皇后可是齐公的生母啊!这要是陛下有什么想法…… 万幸的是曹丕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平平颔首,随口应了一句,然后轻描淡写投下了另一个骇人的要求: “那先让太医来替朕把脉吧。” “曹叡那边,等他读完书再把他喊来一起。” 他说完就大步流星往前走去,没管身后的中官神色如何,脑海中思考着怎么让曹叡把身体养好一点。 曹丕自信是剑术上的名家,身体还算的上康健,总不至于早逝,那三十六年里面说不定有大半都是属于他的时日。 ——那就一定是曹叡没养好身体,后来早早离世才给了司马家机会。 看来还是得把甄氏带回来……亲娘养孩子总会特别上心的。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心底里某个琢磨了有一段时间了的想法。 【黄初二年,文帝遣使迎后归京,立齐公叡为平原王,八年,立叡为太子,后是为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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