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见蔡桓公总读过的,我等你们的回答,别让我等太久。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你们开什么样的条件,我都不会北上冒险,因为我得好好经营、安排安南,先保证安南的太平。找死的事儿,我不会干的。你们应该知道,我是个实在人,从不说假话,说到就会做到。 当然,用词也十分的委婉。譬如开篇,就说自己“只是”个节度使,还是安南的,名不正、言不顺,不好办事,所以,为了大家考虑,还是正一正名的好。 接着,她又给陈萌写了一封信:我估计这主意是你出的,看你的面子上,我同意了。但是朝廷是个什么德行咱们都清楚了,别摆谱了,咱们快点儿干活。晚了,朝廷这坑太大,跳下去会摔死,那我就不跳了。真到那一步,你过来,我欢迎你。 一封奏疏,把题目给到了朝廷。 王叔亮看了就先皱眉:“这是她自己写的吧?”跟刘遨的口气完全不同。 施季行道:“是她。唉,果然不好应付啊。陈相公这主意……” 王叔亮道:“也在情理之中。陛下同意陈相公所请的时候,咱们不是已经预料到她会有所要求么?” 想也知道,召人来顶缸,得给条件。他们当时已经设想过了祝缨会提的条件,以她以往的风格,要权、要人、要政策,这是肯定的。让人干活,也肯定得给条件。 施季行道:“可是这个领兵入京?” 谁也不想让外藩带兵进京。 两人就卡在了这里,祝缨写得很明白,不让带兵,她还怕人要害她呢。带兵过来,一是对付西、北两地也需要兵马。二是她很含蓄地说,朝廷兵是有的,精兵不太够,她这些兵,好使。 如果不答应她,拖下去,朝廷元气大伤,想再恢复就难了。她估计真能头也不回地走了,不收拾这烂摊子。 施季行颇觉倒霉,大好的形势,明明他与王叔亮已经开始把局面扳回来了,皇家自己出事了,拖累了天下,这找谁说理去? 两人最终决定去见皇帝,做最后的努力。 二人带了祝缨的奏本面圣,新君有些急切地问:“如何?” 王叔亮把奏本奉上,新君越看脸色越差,道:“这……岂有此理?” 施季行道:“陛下息怒,祝子璋向来耿直,也守诺。” “那是以前,多少年过去了,还如当初么?”新君很是疑虑。 王叔亮道:“请陛下圣裁。”他也觉得,让外藩带兵入京,有点儿戏了。又着急,因为几人中更懂军事的姚辰英北上不在眼前,对兵马的评估,他心里没底。 以本心论,施、王是不同意外藩带兵进京的。给祝缨的那份文书里,他们压根就没提让她带“援军”的事儿,也是一种有意回避。 不同意呢,就卡死在这儿,祝缨不进京,他们还跟西、北两处耗着。召祝缨,就是不想耗。祝缨看得也准,陈萌提议的时候就说,耗着,朝廷这次肯定能耗得过,问题是接下来就不好收场了,所以得要个果断的人来,把眼前事给了结了。接下来才有余地。 君臣三人进退两难之时,陈萌求见。 陈萌几乎是同时收到了祝缨的信,不得不拖着病体来面圣。主意是他出的,了解还得看他。 新君与两相的疑虑是真实存在的,几千陌生兵马放到京城?谁能不心惊呢? 陈萌道:“一切全听陛下裁断。臣不过是个胡说八道的老头子罢了,陛下不降罪,臣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新君道:“老相公何出此言?眼下是如何应对?” “要问臣,还是答应她,”陈萌慢吞吞地说,“前些年,连向胡人借兵对付西番的主意都使得出来。安南比北胡,还是可靠些的。” “向胡人借兵本来就是馊主意。”王叔亮说。 陈萌道:“是馊,但也是个主意不是?强过没主意的。如今是两面受敌,姚辰英北上了,又无人能当西面,这是试过了的。” 他们也对祝缨隐瞒了一些情况,譬如,官军吃了败仗。又三十年过去了,普通的官军比之前还要差些。但凡能顶住,他们连“问策”都不会明着问祝缨,陈萌也不会出主意把祝缨再给请回来。 那是个从京城逃走的女人,朝廷不要面子的啊? 这不是被逼急了么? 估计祝缨也猜到了一点,不然不能提这样的条件,也不会答应北上。她南下三十年,皇帝死了、新君登基都不进京朝见,她可谨慎得很。 君臣面面相觑,新君道:“拟诏吧。” ………… 祝缨接到诏令时,上下都已准备停当,次日便动身。祝青君恨不得一路把她送到京城,眼看她平安才好。 送不三十里,祝缨便说:“你可回去吧,家里不能没有人。难道信不过我吗?” 祝青雪也说:“您放心,我陪着。我会与晴天姐姐联络的,凡讯息,三日一发。” “两日。” “好。” 祝缨道:“走吧。” 这一路起初走得稍慢,为的是让兵士逐渐适应在陌生的地方长途跋涉。他们之前都是在安南,自己的地方,安全。出了安南就必须提高警惕,起初的几天,祝缨要求祝彤留意训练警戒。 形成习惯之后才加速行军。临近京城,行军的速度又放慢了下来,为的是路上多休息一些,到京城的时候不至于太累,能够有精力应付有可能的意外。 一路上令行禁止,祝缨又亲自教祝彤、江珍、赵霁等人如何转运、调拨配给、安营扎寨、与所到地方的官府交际、与所到地方的百姓相处之类。这些事,赵霁听父亲赵苏教过一些,却是不曾亲自参与的。江珍、祝彤之前有过补习,但都不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都从头开始记笔记。 沿途的官员、官军都很戒备,常以“送行”为名,自入境到出境都陪着,直到下一个州府,由新的官员、官军接替。 江珍嘴快,用方言骂:“请来的客人当贼防哩。” 祝彤也腹诽:就这个懈怠的样子,还要防备我们?真打起来,你们也不顶事儿啊。 官军的日子看起来也不太好过,乍一看整齐,细看看大部分都很瘦,没有精神,装成个抬头挺胸的样子。 直到离京三十里,又是姚景夏来接,远远看到祝缨的仪仗,奔到前面跳下马来:“拜见相公!” 祝缨在马上说:“辛苦你来相迎,我们住哪儿呀?” 声音入耳,又勾起了一点回忆,姚景夏抬起头来,发现祝缨还坐在马上,腰背挺直。姚景夏心中滋味难辨,又是放心又是担心:“相府已然准备好了。” 丞相该有的都得有么,所以还是以前的府邸,连仆人都准备好了。 祝缨用马鞭指了指身后,道:“我这些人呢?” “哦!禁军已划出一处营地。” 祝缨道:“去看看吧。” 姚景夏道:“这……” 祝缨道:“我既然已经来了,就会去面圣,不过,得安排好。”几千号人,也不可能住到京城里,她得先看营盘,把队伍安顿下来,然后再带些甲兵护卫入城。 姚景夏这回倒不用去请示了,只说:“末将引路,请。” 营盘地方不错,但不是在城北——那儿离皇宫近,而是在城南。地方也不错,水、路都比较近,且附有仓库、马场等。 祝缨道:“开始吧。” 林风与祝彤等就开始行动起来,指挥着兵士们依次进入。他们入营前先警戒、搜查,再搬入。又有江珍等人清点物资,条理分明。 姚景夏看了,心道:就是我的兵,进了新营,也不一定记得先搜营…… 林风与他是旧相识,抽空与他打了个招呼。两人初识时是青春年少,此时俱已两鬓斑白。忍不住又是笑,又是唏嘘。 安顿好,天色已晚,祝缨当晚就住在营中。 次日一早,祝缨才吃了饭,辕门来报,王叔亮带着侄子王允直,又有陈放、出了孝的郑川、长公主的驸马郑绅等到营中来见祝缨,接她入京。 祝缨道:“来,咱们迎一迎……王相公。” 王叔亮并不直接闯入营中,而是使人通报,自己站在营门外观察,对王允直说:“这才是森严气象。” 王允直道:“是有些不同,这就是杀气吗?” 陈放低声说:“安南也是边陲,与西番战事也没断过。” 很快,祝缨便大步走了出来。 王叔亮与她几十年未见,眯起眼睛看她,她还是以往那样的打扮,干净利落,刀不离身。走近了,也能看到她的白发,皮肤也不像年轻人了,只有眉宇间的神情还是原来的样子。 王叔亮道:“子璋。” 祝缨笑道:“是我。” 王允直等跟着行礼,他去过安南,只是没有想到祝缨还能以丞相的身份回京,他一叉手为礼:“拜见君侯。” 祝彤有点傻眼,心道:这是说什么呢? 刘昆心里却乐了:哎哟,大家都快忘了,咱们相公还真是一位君侯呢! 祝缨一笑请王叔亮入内说话。 宾主坐定,祝缨对王允直等笑道:“又见面啦,大伙儿都还好吗?” 陈放大大方方叫“相公”,郑家兄弟原本犹豫是叫一声“三哥”还是别的,陈放先开口了,他们也就随了。 王允直笑道:“君侯,我们几个都没见过南方的兵,想开开眼界。长辈们操心国家大事,我们在这里多留一阵,成不?” “不需要,”祝缨对王叔亮道,“京城离安南,近也有千余里,我已经到京城外面了,营里就不需要人质。” 王叔亮难得尴尬,道:“他小孩子胡说八道!你的府邸已经准备好了,陛下命我来接你入宫,宫中会设宴,陛下亦有召问……” 祝缨对这些都是很了解的,等他说完,才说:“好。” 祝缨要先换衣服,再与王叔亮一同进城,王允直摸摸鼻子,与陈放等一同跟在后面。京城还是那么的大,从城门入,走朱雀大街,直入禁宫。 沿途许多百姓围观,他们指指点点,认得丞相的衣服,却不认得祝缨是谁了。到了皇城门前,守卫的禁军也不认识祝缨,但他们认识姚景夏,与百姓一样暗中思忖: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一位? 王叔亮验明了身份,与祝缨一同入内,祝彤等人却被拦在了外面。皇城还是那个样子,布局也没有改,祝缨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无数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祝缨毫不在意,还问王叔亮:“今年还没开始修葺吗?” 王叔亮道:“陛下说,家国不幸,共体时艰,不图享受。” 祝缨道:“那也该干干净净的。” 王叔亮道:“这些都是小节,稍后面圣,你可准备好了?” “当然。” 说话间到了殿外,王叔亮道:“陛下、政事堂都在里面了,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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