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祝缨没有马上见皇帝,而是与岳妙君又见了一面。 岳妙君仍着素服,与祝缨临池观鱼。 祝缨道:“二十三娘已经对我说了。” 岳妙君道:“我无意做说客,虽说婕妤是我看好的人,但国家大事,想必有别样的考量。只是有一样,如果没有皇后,陛下万一生病,太后可就又要兴风作浪了。” 在祝缨面前,她说话也更直接了一些:“如今,太后最名正言顺。齐王的事,大家都有疑虑,不能怪丞相们之前忧柔寡断。诚然,纨绔子弟、宗室傻子什么违背人伦的事都能干得出来,齐王的事还是太蹊跷。” “我知道,”祝缨说,“先帝驾崩,宫人宦官讨好齐王,有没有生往他眼前凑的呢?必然有!但闹到这么大,有人推波助澜。” 郝大方可是先帝的心腹宦官。 岳妙君点头道:“对!秦王、齐王之争,起头也有些蹊跷。天家骨肉,不提也罢,但放任太后的私心,伤到了天下根本,百姓因而受难,那就不行。” 祝缨道:“我这就去见陛下。这杨婕妤——”她虽然是女子,不用避讳与后宫接触,但毕竟是前朝丞相,不避男女之嫌,倒要避内外勾结的嫌疑,皇帝面前不能做得太明显。 “有脑子。”岳妙君说,“只是如果一直只是个后宫,再聪明的脑子也没用,时日久了也要变蠢。若是中宫,多少能知晓一些国家大事,眼界不要那么的窄。” 祝缨道:“我知道了。” “你要不要见一见她?” 祝缨道:“现在不用,我先见了陛下,再说。” “好。对了,姚辰英那里等援军呢。” “我会安排好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要回春也不是一夕之间,你,保重身体,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哎。” 岳妙君又与刘昆略说了几句话,才与祝缨分开。 祝缨次日便去见皇帝。 皇帝在丧礼上半真半假地倒了,着实休息了两天,今天的气色回来了一点儿。 见到祝缨,他微笑着说:“相公来了?我这有今年的新来的贡茶。” 祝缨谢了他的茶,问皇帝怎么样了,皇帝咳嗽两声:“从小,太皇太后就是个慈祥的人。大哥安静沉默,她也极有耐心,等半天就为听大哥说一句话。我、我……” 皇帝又大声咳嗽了起来,眼圈儿也红了,宫女、宦官忙着捶背喂水。 “陛下要快点好起来呀。我很小的时候就到了京城,历四帝,见过许多的丞相,直到自己也进了政事堂,这些丞相里,老王相公最令世人尊敬,刘先生最有意思,唯老陈相公是个妙人。老陈相公,急流勇退,生荣死哀,是我辈楷模。我如今也是他当年的年纪了,陛下好好的,我做个隐逸,也能走得放心。” “如今内外交困,危局未解,奈何要弃我而去呀?我如今……”皇帝说着推开左右,握住祝缨的手,“无一处省心,国事家事,压在我的身上啊!” 祝缨也感动了,叹息道:“是啊,内外无不辛苦。不过陛下也不要太担心,一样一样的办,总能解决的。” “如之奈何?” 祝缨道:“先内后外,陛下身侧要先安静舒服了,才能有精神管国家大事。” 皇帝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的大事,宫里也都辛苦了,臣冷眼看着,后宫竟没有一个能主事的,还要劳动太后。太后是长辈,陛下岂有让她老人家再辛苦的道理?您……看这宫里能有合适名正言顺分担的人么?” 皇帝先是点头,再是摇头:“她确实……不妥,不妥。”说着欲言又止。 祝缨凑到他的耳边说:“那就都交到太后手上了?” 皇帝一惊,身子往后一退:“那更不好!” 祝缨道:“陛下究竟在为难什么?方便让臣为您分忧么?” 皇帝皱眉,道:“母后名份重,有母后事就多,我不想我的儿子也与我一样。你不知道,当日齐王的事,有些古怪,我阻拦他的时候,宫中有力的宦官已经执杖准备好了……”也之所以,禁军精锐不在身边他就不安生。 祝缨想了想,道:“那我知道了。” “如何?” 祝缨道:“倒有个办法——释放宫人,把侍奉过太皇太后的都放出宫去,发钱还乡,为太皇太后积福。顺手就穆太后的心腹也换掉一些,另择年轻有力者入宫服役,换掉她的人。” 皇帝道:“妙!要办得不留后患才好。” “有不遵者,请依法办之。” 祝缨便趁机对宫人、宦官进行了一轮的替换,进的少、出的多,又裁掉一大笔的支出。 这一笔支出也不是随便就裁掉的,每一笔的支出都有受益的人。譬如宫女宦官的衣食等,经手人无不能从中获益,再有宫中采买之类亦是如此。动了他们,极易反噬。 祝缨对此也是门儿清——以前她是给这些人送过钱的。 现在捏着了皇帝的痒痒肉,只消以清除穆氏势力的名义,将占据位置贪墨的人或杀或流,这笔钱就稳稳地省了出来。她也不用别人,命祝彤率女兵去抓人,听起来温柔,下手却不留情。 人都杀了,还能作什么夭?查处宫中宦官的贪腐就是纯收入,也不需要顾及他的姻亲的影响。皇帝点头了,她就能掏老鼠洞了。 她也知道了皇帝不愿意立皇后,将消息透给了岳妙君。皇帝见宫中渐渐分明,将杨婕妤又晋为贵妃,权摄六宫,请穆太后颐养天年。 ……—— 清理后宫的事办得又快又准,夏初,西征将士的封赏还没落实完,宫闱已经清理一新了。 这天,祝缨拿着最后一批的封赏来向皇帝汇报,皇帝心情大好,略扫一眼就批了。 祝缨趁机说:“他们已然得到了奖赏,也该接着为陛下出力了。” 皇帝道:“难道要让他们北上?姚辰英也催过了,不过,这样会不会太疲惫?疲弊之师远征,这个,似乎不妥。” “不是他们,用姚景夏。” “这……” 祝缨晃了晃手里的文书:“这些人,新得陛下之恩,正思报效,让他们拱卫陛下,再城没有不放心的。这些人也需要日夜见到陛下,以坚其心志。趁他们领了封赏,留下来多见见面,君臣之间才能没有隔阂。 至于姚景夏等人,出自北地,怀念故土。放他们回去,既是保家也是卫国,必出力死战。强留京中,思念家人,容易懈怠,反而不利于守护宫中。” 皇帝眼睛一亮,不小心说漏了嘴:“谁说相公总是藏着掖着不肯为天子出谋划策的?相公这说得太明白了!” 哦,你爹就这么说我的?恐怕是说我藏奸吧? 祝缨选择性地接了后半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那,我就开始调拨了?” “拟旨吧。” 祝缨又将禁军换防,亲自送姚景夏等人北上。守卫的禁军,又到了手里。 这一套办完,秋收还没开始,刘昆、祝彤又将分派的任务交了过来,祝缨这才请王、施过府一叙。 ……—— 王叔亮、施季行这些日子也忙得紧,朝廷六部九寺,他们就三个人,各管着一摊子的事。祝缨不但要协调兵马,还要管钱粮,每天看着户部的家底生气。王叔亮天天看着青黄不接人才着恼,严令京兆尹江政狠狠管一管京中的纨绔子弟,看着就烦!同时还要关注一下,哪里是不是又要有民乱了。施季行从大理寺旧档做起,除了冼党,又开始整顿一些看不过眼的官员。 这其中有些人的背景确实够硬,又或者就是他施家的旧人,施季行只好一一找他们谈话。不明办,让他们自己休致或者辞职,又或者调到闲职上,不令管事,保全其名誉。 三人凑到一处,施季行的火气更大一点,喘着气说:“应该是好消息吧?” 祝缨笑道:“二位,请随我来。” 她将二人带到一张地图前,上面画了不少圈圈。 王叔亮道:“这些都是有过民乱的地方,难道?又出事了?!!!”他差点尖叫。 祝缨双手往一下压了压,道:“没有没有,放心放心。还安全。这些都是发生过民乱的地方,从这些地方开始整顿嘛!抑兼并、括隐,惩罚渎职的官员,打击豪强。‘匪’已经把这儿梳过一遍了,犁过的地不就势种庄稼,等着它长野草吗?” 施季行道:“还是要安抚为主。” “对,安抚百姓,怎么安抚?以往呢,朝廷无力,还要倚靠当地士绅。可是我仔细想闻想,哪怕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我才到福禄县的时候,也没怕过当地的土财主,该打的打、该抓的抓。黄十二那样的也照杀。大军才扫荡过,朝廷不应该这么畏缩吧?” “当然,”王叔亮叹道,“哪里是朝廷畏缩?不过是当地畏首畏尾,不能勇于任事罢了……” 只要下决心,还是能办,不过办起来难处也多,不如与当地大族妥协,这样上报给朝廷的账面上好看。瞧,我这儿太平了。不这么办呢,就得跟当地士绅斗智斗勇的,麻烦是真的。稍稍那么没有心怀大同理想的人,就容易选前者。 施季行道:“子璋你想得虽好,却也要知道,有些地方的民乱,是地方士绅襄助平定的。” “懂,所以有这么多备选呢!一点一点来,再不动手,就更难了。姚辰英那儿正在关键的时候,不能断了粮草。等打完了,有功将士的封赏又是一笔。为安抚北地百姓,钱粮减免又是一笔。西陲已然免了今天、减了明年,又是一笔。如果不能把可以收税的土地、人口变多,就只能加税,那又要逼反一些人了。” 施季行道:“那咱们参酌一下,从哪里开始好。” 王叔亮接口道:“还有,选谁好。” “快入秋了,各地刺史也快到了。我倒以为,可以下令,天下县令轮番进京考试,其中有能干者也未可知,这些才是亲民官。” 王叔亮道:“也好。” 三人一番商议,又定下一件事情,祝缨留二人吃饭,王叔亮道:“今天我值宿。” 施季行道:“我家里还有做了一半的事。”他一个堂弟正被他提在家里训斥着要调个闲职呢。 祝缨便不再挽留,将二人送出府去:“他们不吃,咱们自己吃吧。” …… 祝缨的相府,也与以前一样,管饭。不过刘昆的堂兄弟们与女官同堂吃饭有些难受,都推说要回家孝敬父母,晚饭不在这儿吃。王允直、施君雅倒是在了,王允直能留下来,纯是因为他亲娘给相府送了个厨子。 相府的官员里,女官不算多,但祝缨带来的女官却不少,祝缨都给她们安排了其他的职位。譬如祝彤,身上还有兼任。比如小付,她是当年大理寺女吏的孙女儿,慈惠庵长大的,有些医术,也被拖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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