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熹道:“你有把握么?” 祝缨道:“恐怕是外神通了内鬼——经王京兆整顿,京兆府的街面干净多啦,好些以前的龙头抓的抓、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乱了一阵之后都老实潜下去了。如今更是不敢混闹了,小偷小摸还有,这样大的胆子也是没有的。” 郑熹道:“我也这样想,所以你更要留神,府里的事……” “家丑不可外扬。”祝缨接口。 郑熹一笑:“很好。” 王府离宫城并不远,话说完便到了,祝缨机敏地先跳下了车,垂手站在一边等郑熹下车。郑熹正了正衣冠,道:“进去吧。” 祝缨跟在他身后进了王府,王府上下待郑熹亲近里透着尊敬,都叫他:“七郎来了!”一声一声地将他送到了舅舅和外婆跟前。 ………… 郑熹的舅舅蓄着须,外婆头发已满是银丝了,两人精神都不错,等他磕完了头,老太妃便说:“我的乖乖,快过来!” 祝缨用力咬住了下唇,看着年近三旬的郑熹、稳重内敛的郑熹被老太太一把搂到了怀里,揉小孩儿像的捏脸拍背。老太妃一边拍着郑熹的背,一边说:“你娘和你舅舅就是多事,你还不够忙的么?还要拘了你来!”又说儿子,“前回御史参他,你没把那御史拿去打嘴,现在还好意思叫孩子来?” 后又叫人给郑熹做好吃的,让拿了果子来给郑熹吃。 祝缨好容易才克制住没有笑得发抖,就听郑熹说:“外婆,是我想外婆了来给外婆请安呢。查贼的事儿,自有人做。三郎,过来。” 祝缨这才上前来,一个丫环拿了个新的拜垫给她铺上了,让她跪拜了这两位。 老太妃搂着宝贝外孙子,抬眼一看,对郑熹道:“不错不错,是个整齐孩子!来来,过来我瞧瞧。” 祝缨只得上前,老太妃待她还算克制,只是捏了把脸,说:“长得真俊啊!好好!给我查出了贼来,我有好东西给你们。” 祝缨这会儿弯着腰,脸还得凑在老太妃抬手就能够着的地方,低眼一看,郑熹趴老太妃身边,比她还低,她也没法儿抱怨了。只好对郑熹说:“那……这就看看地方?” 郑熹面不改色:“好。外婆,我等会儿再来陪外婆。” 老太妃不太舍得地放了外孙:“什么大事儿么?拿了来,打到吐实话为止不就得了!” 郑熹道:“还要追赃呢,咱们家的东西,能白丢么?流落在外也不像话。” 老太妃道:“这话说的是。大郎啊……” 一直坐在边的郑熹亲舅道:“我安排长史和管事带他们过去,宴也摆下了。” 老太妃满意地道:“很好。” 祝缨又跟在郑熹的身后,由长史和王府的宦官引到失窃的库房那里,边走边说话,郑熹轻轻晃动着脖子,祝缨拔了拔腰。 祝缨心里满是兴奋,为这即将到来的、从未见过的挑战。
第66章 棘手 王府长史的品级比祝缨高很多,出任王府长史的人必有其长处。或是出身不错,或是名望不错,又或者能力、交际等等有可取之处。 祝缨不够格去上朝,大理寺却是在皇城内的,一群小官儿们有一种娱乐:得闲了,聚一会儿守着必经之路的旁边,指指点点又交头接耳地围观一下大官。以祝缨的习性,自然也是这群小官儿中的一员。 这长史一看就不是一般人,首先长得就挺不错,年轻个二十岁必是个美少年,纵然是现在,他也是个品貌的中年人。其气度看起来并不输与许多高官。 王府是有宦官伺候的,这位宦官的头领也是一派安详从容,并不像民间传说故事里那些奸狡的阉人那样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二人落落大方,又很有礼貌,既不谄媚,也不轻狂傲慢,更没有积年老仆刻意对亲戚少主人表示的刻意热情。他们的态度很自然,行走时与郑熹的距离也拿捏得刚刚好。 郑熹与他们也是熟识,边走边问:“我只听家母略说了说,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宦官道:“七郎知道的,府里有两个库,这回是内库失窃了。九月十二,王妃还命人开了锁,取了一套海棠杯来用,那时候里面的东西还是好好的。到九月十五,说快入冬了要把冬天用的摆设预备一下,太妃想起来你去年冬天孝敬的好香,命取出来今天依旧点着。找了半天没找着,再找时就发现少了好些东西!中间并没有人奉命开过锁,查看时锁也是好好的,并没有被人调换过。钥匙也都在,都是原配的。” 郑熹道:“若是外库倒还好了,内库近女眷们的住处,女眷们没有被惊扰吧?” 宦官道:“奇就奇在这里,无人知晓,查问的时候也无人招认。都说不知道。” 郑熹回头问祝缨:“还有什么要问的?” 祝缨忙往前赶了一步,道:“想知道的有很多,我就从最根本的来请教吧。少了多少东西?都是什么?有多重?大小长短是什么样的?价值几何?” 长史道:“有单子。”将一张单子递给了郑熹,郑熹袖了,与他们到了内库那里。 内库周围有人看守,见有人来了,都紧张了起来。长史与领头的一个打扮看起来比别人更好一些的武人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守卫们便将他们迎进去。 随从们将库房里的灯烛点头了,宦官道:“就是这里了,府里已什么痕迹也没发现。” 郑熹这才打开了单子扫了一眼,见上面写了不少东西,估摸价值超过万金,有些物件估件再高一些,这些东西得奔两万金去了——对代王府来说也不算个小数目了。 他将单子给了祝缨。 祝缨正在打量这内库,王府的内库分两层,他们现在身处一层。她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房子还有个二层,进来却没看到楼梯。这里地上铺的是青石板,墙壁也很厚。祝缨往跺了跺脚,长史道:“每块都敲过了,没有空的,没有地道。” 接过单子,她只看得懂上面写着“金一千两,银两千两,夜明珠一对”,剩下的东西看得她有点冒汗——这些玩艺儿她闻所未闻。有些物品的名字还挺长,她也就只认得半截,她不确定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也无法估算这些东西的价值,更不知道这些东西长什么样、堆起来是多么大的一堆。 郑熹看她的样子不轻松,问道:“如何?” 祝缨道:“我得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大,值多少钱,才好弄明白怎么才能将它们偷出去、偷出去后它们会往哪里去。凡招了贼,必有贼赃,有的已销赃脱手了,有的不好出手或许还能查着,这些您都是知道的。” 郑熹目视长史,长史道:“这位小郎君稍待,我等须得再开个单子出来。” 祝缨点点头,又问郑熹:“我能四处看一看么?” 郑熹再看宦官,宦官道:“请。” 祝缨也是头回进这么大个库房,里面纵使遭过贼仍留有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珍宝,祝缨一时有点眼晕,拿起个杯子问道:“丢失的与这个,大小相仿么?价值如何?” 宦官问道:“小郎君说的是哪一个?丢的杯子有三种,大小形状各不同。” 祝缨叹了口气:“是我想得不周到,您多担待。府上丢的东西有点多,您等我再看看,一并请教。” 又看到了一个贴着封条的小箱子。宦官状似无意地凑上前说:“这里是金子,那边儿还有些银子。” 一千两金子,听起来很多,其实也就五两一锭的小金锭二百锭,五两的金条也就是一小条。只要箱子够结实,也就是一小箱的事儿。银子的体积比金子大一些,整体的体积也不算很大。 郑熹问道:“金银上面打上印记了吗?” 宦官道:“有的。” 祝缨在库房里转了一圈,终于明白这二楼是怎么回事了,却是楼板上开了个方口,要往上去的时候再把梯子移过来。她问:“上面也丢东西了吗?” 宦官道:“是呢。”左右看看,才对郑熹道:“七郎不是外人,老奴便说句话实,这楼上楼下都能丢了东西,还能不叫人察觉,郡王很是疑心有内鬼。” 郑熹点点头。 宦官道:“里里外外的人,凡这几天当值的都拿了拷问,一点儿线索也没有,一个个嘴硬得很!” 郑熹道:“拷打朝廷命官,要当心。” 宦官轻笑一声:“有分寸的,不好打得过分的也有办法。” 笑完,他才显出一点点愁来,说:“不管是谁发了这一笔财,日常一前一后都得有些痕迹。一前,是说有了用项,或是好赌欠债,或是有了相好,或是家中有人重病,或是吃了官司得罪人要打点之类。一后,是说生活奢侈,置了田宅、出手阔绰、家人换了新装束等等。没有,都没有什么异常。 七郎知道的,哪家的账目上没一点花头呢?就这些日子,府里查出好几起旁的事儿,一一发落了,只这一个最大的……唉……” 长史又回来了,将一张添过的新单子给了郑熹,后面大致写了个约数的价格。长史道:“唉,除了金银一类,这些用器,日常只是用,咱们谁个会细究它值多少钱呢?只有个约数。” 祝缨老老实实给他作揖,又往楼上看了一回,再下来时她冷静了许多——这个案子,它是有些难度的。 王府内库失窃有些日子了,听宦官之前说的话,就知道这些人或许傲慢但绝不是草包,寻常的搜查手法他们都知道,怀疑的方向也都对。而内库上下留的线索,也几乎可以说没有。除非世上有妖神鬼怪,不然,肯定得是内鬼干的。 她连房顶都检查过了。有些人家失窃,是有贼扒房顶掀瓦,那样外面看不出痕迹来。王府的房子,内库,其结构比一般民房好太多了,还要铺上几层防水隔热的材料,最后再加瓦片。要把这些都扒拉了再下去偷这么多东西还不被人发现,外人是极难做到的。 内鬼,因为贼人就是府里人,在这儿留下痕迹是正常的,无法按照“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脚印”之类的原因锁定谁有嫌疑。 再者,经过这些日子,内库上上下下不知道被搜检了多少遍,收拾完了之后还清点损失,清点完了之后再造册登记、重新安放。王府里的仆人皮绷得紧,生怕上头心情不好迁怒,打扫了不知道多少遍,痕迹几乎都被抹完了。 “追踪”这项本事,在这儿算是废了。 祝缨看了郑熹一眼,想起来郑熹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你是有天赋的,还是要学习,要知道你天赋用完了、没用的时候,该怎么办。 现在她就遇到了这类似的情况。 郑熹、长史、宦官都不傻,看出她为难了,宦官笑道:“小郎君既看完了,不如咱们先往前头去?七郎,你再不去,太妃娘娘该过来找你啦!宴已摆下了,今晚你怕是走不脱啦。这位小郎君,咱们自有人管待,你可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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