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道:“郑大人家中有些事,明日再回。今晚大家都歇一晚,明天务必打起精神来!” 过不一阵儿,裴清、冷云也都走了,大理寺诸人都在猜是有什么事。苏匡最机敏,问祝缨:“小祝,你一向在郑大人身边,这是有什么事了吗?” 祝缨心道:这是去丧事帮忙了吧? 嘴上却说:“我一向都是在办差,哪里知道大人们的事?”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也都没个要领,大理寺又不让他们出去,有些人就有点牢骚:这是把我们也当犯人防了。 说了一会儿,也都很倦了,各回去休息。 第二天,郑熹眼睛回来时显得有些憔悴,压着诸人把案情细审,又行文,把任将军送走的那个孙子也给缉拿了。同时命账房把那本暗账理出来,再照着那个名单,挨个儿拘过来讯问。直到此时,大理寺才有人知道,原来高阳郡王家也出事了,一时之间人人都不敢再抱怨了,勤勤恳恳地抓人犯、打板子、上刑、熬夜。 郑熹却表现得很平静,行动之间一如往昔,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直到任将军的孙子拿回来时又是一个李代桃僵,郑熹甚至不用别人辨认,自己就见过真人。他毫不客气地戳穿了,狠狠地道:“记下!再去拿了本人来!” 如此又过了几天,天气愈发寒冷了,人犯的口供也拿得差不多了,誓书案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最难缠一个是龚劼,他都撂了,誓书找到了,人犯一个没跑,接下来还能有什么难的呢?连龚案以前的细节,也都容易查证了。 郑熹这才放了众人回家,余下的,不是他们这些小官能决断的了。三法司、丞相等一起议这些逆党的罪,又要报给皇帝。各人又有不同的见解,互相之间还要扯皮。 祝缨说过,凡案子,难的不是破案,而是怎么判。即使是谋反案,首恶没得说,从犯的罪可大可小,判得可轻可重。又有一些为国立过功的,又该怎么办。都有些争执。 这些,祝缨一概关注不到,也打听不到。她现在只想扛着自己的一大包脏衣服,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个觉。 岂料才回到家中,门就被叩响了,祝大去开了门:“大公子?” ………… 祝家说“大公子”习惯上说的就是陈萌,祝大实在想不透这位大公子来自己家有什么事儿。 祝缨扔下包袱,起身迎他。 陈萌道:“叨扰了。” 张仙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闺女才回家还没歇着就来了个陈萌,有点担心地说:“我去烧水泡茶来。” 陈萌忙说:“不必了,就几句话,打听点事儿。” 祝缨一边让他进自己住的屋子,一边说:“我几天没回来,大公子凑合坐吧。要问案子,现在已经递上去了,令尊现在想必已经知晓了。” 陈萌道:“我是为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我近来都在大理不得出来,什么外面的消息也都不知道。” 陈萌道:“唉,姨母打算给冠群发丧,你,要不要来上炷香的?” 祝缨的面皮跳了几下,忽然起身道:“你等一下。”她跑出去打了一桶井水,拿冷水洗了个脸。张仙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热水就烧好了!” 祝缨把头伸进盆里,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在冷水盆里胡乱动着,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张仙姑把她的头从水里拔了出来:“你怎么了?” 祝缨拿袖子一抹脸:“没事。” 陈萌也出来了,有点担心地看着她。祝缨道:“不了,我去算什么呢?再叫丧家打出来。” 陈萌道:“害!这都是什么事儿?”他又看一眼这简陋的小院子,心道,这家父母虽然寒碜了点,也不是恶人,祝三更是人才,姨母这可真是…… 他说:“你也别再往什么尼庵、道观里找啦,重过你的日子吧。” 祝缨认真地问:“大公子,我要是把人找到了呢?你们家还认不认?” 陈萌苦笑着一摊手:“姨母那儿是不会认了的。我么……你叫我怎么认?亲娘都说死了的。不过,你若能找得到她,那是你的本事,我尽力不叫姨母知道。” 祝缨道:“我要找着了,她就还是干娘的媳妇儿,我认的姐姐,行不?” 陈萌道:“你……可真是个痴儿。” 祝缨道:“我很累啦,明天还要回去应卯,不留您了。” 陈萌叹息一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咱们还是同乡呢。” 祝缨道:“所以才不与你客气,我累了,自要休息,歇够了,有事了,也找你。” 陈萌念及她心情应该不是很好,格外的宽容:“走了。” 他一走,张仙姑和祝大又上来问:“怎么回事?” 祝缨道:“他们不找花姐了,要发丧,当人死了。” 祝大和张仙姑骂了两句,又说:“花姐这命!这命!” 祝缨道:“我累了,得歇一歇。” 以祝缨的想法,她实在是开心得紧,“冯冠群”已经死了,以后再出来一个长相相似的人,那就只能是长相相似。冯、沈也不能拿她怎么样,真是太好了!她很想现在就去金螺寺,无奈天色已晚,已是宵禁,明天又得去大理寺。 她想:那就明天下午再告诉花姐这个消息,也可与花姐筹划一下接下来怎么过。花姐很不必继续做和尚,做尼姑也是可以的。女扮男装这个事儿,祝缨是有经验的,有方便也有不方便,于花姐可能装和尚会不方便一点,总把她放在和尚窝里,祝缨不太放心。 这可真是近来难得的好消息!带着这样的想法,祝缨睡得很香甜。
第74章 获利 大理寺诸人都没有当真回家休几天假,第二天,祝缨回到大理的时候,发现在京的同僚们到得很齐。 虽然天气更冷了,身上的衣裳更厚更重了,也架不住她心情高兴,脚步格外的轻快。 王评事老远看到了她,对身边的左评事说:“喏,到底是年轻人,一宿回来就又精神百倍了。我是不行喽,老喽,熬不住喽,就看他们的了。”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左评事看王评事挺惬意的样子心里颇不是滋味——他的搭档是苏匡。苏匡也是有精力的年轻人,又比祝缨资历深、经验足,不大用人指点就能干事。只要苏匡稍稍识趣,左评事会比王评事更舒服,躺着就能拿功劳。不幸的是苏匡没那么慷慨,左评事只能卷起袖子跟这么个有精力、有经验、有能力还有野心的年轻同僚去争抢。 真是受了大罪了! 他叹了口气,说:“老王,你运气好。” “咱们的运气都不差,在郑大人手下,这一次么——” 左评事会意,这次大理寺是会有好处的,区别是各人能拿到多少。左评事暗叫一声晦气,说:“你是真的运气好,小祝识趣。那一个。” 王评事道:“你且看他栽跟头。据我看呐……” “一时半会儿坏不了事儿,还得叫这样的人打头阵呢。唉。” 王评事道:“这些日子你还看不出来?咱们这位大人呐,有数。” 这时祝缨已经走到跟前了,王评事也就止住了话头,笑道:“怎么?已经知道好消息了?” “啊?”祝缨回了他一个高兴的傻笑,“嗯,好消息。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王评事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今天开始,抄家!”左评事说。 祝缨惊讶了:“哪来的消息?不是还没判完么?我看他们吵架的阵仗,怎么还得再吵个三两月。不得判了再抄?” 王评事笑道:“那是判。判之前也得清点有多少东西不是?比如贿赂案,就是先拿赃,凭财物多少定罪责轻重。这些人身上,谁没点贪赃的事儿呢?再说了,也不是一骨脑把十几、几十人一气都判了的,得一案一案地下来,先判的可不得先抄了?” 左评事比较喜欢跟祝缨说话:“小祝你才来不久,这是头回经这样的大案。种案子人多复杂,就是封、抄、审、判夹杂着来。首犯不消多言,本案连从犯的份量都是很足的,值得一抄。像龚劼这样的,能查他个两三年再给他十条大罪、三十款小罪。小鱼小虾一开始就流放三千里去了,运气差一点的死在路上,投胎都能过周岁了。” 祝缨对抄家不太感兴趣,与这些禁军、衙役一同抄家实在很烦人。 她说:“哦。那不有账本么?看账定罪不行么?” 王评事道:“两回事,都要过一过的。怎么?你不高兴?那你刚才高兴的什么?” 祝缨展一展袖子,道:“我娘给我做了新冬衣,好看不?” “能看出来个屁!”王评事与她密切共事小半个月,也很不客气了,“外头官衣,能看出来什么?都是青色的!等你能穿上绿,穿上红,哎哟,穿上紫,再问我好不好看吧!哎,这回带人抄家,肯定有你。” 这老家伙压低了声音,搓了搓手指:“悠着点儿啊。” 左评事也深以为然,道:“这是条财路,即使是大理寺,像眼下这样的好事也是不多见的。干得好,够你买座宅子了,也免得再居无定所赁房而住。” 祝缨道:“你们看看我,我能背得动多少?还是带人?我有那个本事平账么?上赶着不是给人送把柄?我还是老实按着章程办吧。” 左评事说:“也不是人人都懂账的,我看你还是有戏的,这个事儿啊,它不在你能不能干,在你贴不贴心。” 祝缨道:“会的不难,难的不会,顶好别算我。” “你这是怎么了?大家伙儿都指望着这个发一注财好过年呢。” “是哦,快过年了嘿!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王评事道:“那是,想来大人们高兴了,是不会亏待我们的。” 这抄家的差事,两根老油条都很看好祝缨,也都暗示祝缨“机灵一点儿”,卖足了人情。说完了这最重要的事儿,他们就开始不咸不淡说些案子里的八卦,谁谁家的败家子可真是坑了爹了,当爹的不知道这儿子私下跟龚劼送了礼……之类的。 在他们的谈话里祝缨没听到高阳郡王家的事儿,估计这事儿从上到下有志一同地忘掉了。她有心问一问,这郡王家的儿子,虽然是贿赂了龚劼,为什么就一定要死了呢?暗账上不止他一个人,别家现在没见出大殡呐!偷拿家里的钱,家里有打断腿的,这个她在乡下、县城都见过不少,失手打死的也有,可那是失手。 高阳郡王这个不一样,为什么?却没有人告诉她。看王、左二人说大理寺的事头头是道,却都是八品小官,人情世故是熟的,这样的大事也是不太熟。祝缨打算有机会请教一下陈萌,这件事儿实在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 她哼哼哈哈地给王、左二人捧个场,直到郑熹从朝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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