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熹依旧稳如泰山,语调没有一丝改变,问道:“就这些了?” “就这些了!” 郑熹又命带了本地的神棍们来,问道:“那他们又是怎么回事?不是你点的人?” 本地神棍开始喊冤:“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连祭坛都不得上。不干我们事啊!说好了他们开坛缺人,拉我们凑人头呢。只装个样子就行的。谁知道就赚个辛苦钱,反而换来了一场大牢呢!” 郑熹看向“妖道”的徒弟,这徒弟又是一个头磕下去:“为了糊弄有钱的傻子呗……多些人,阵仗摆得大些,才好开花账嘛……” 最后妖道一方集体喊冤:“我们就是想多骗点钱,不敢干丧良心的事!” 本地神棍更冤:“我们都没想骗钱,就赚个糊口的辛苦钱啊!” 郑熹命将两伙人分开,让他们分别说作法时的位置,又说对方的位置。“妖道”方安排的各人位置,虽然有刻意撒谎,主祭坛的位置是无法掩饰的,确实是他们一伙在墓园核心的位置,让本地神棍们在外围,还有几个本地神棍被安排在了陈宅里烧香念经。 直到此时郑熹才命金良将断了的玉簪和铜铃取出,一是让陈萌辨认是否是失物,二是让神棍们辨认这是谁的东西。看到这两件东西,“妖道”们大惊失色!神棍们里有人认出来了,说这是“妖道的东西”。 陈萌道:“禀大人,学生不认得。” 郑熹道:“你自是不认得的,本该埋在你先人墓中的东西,入敛时你若不在又怎么会认得?” 沈瑛吸了口凉气:“墓中?作法?这?”他也不傻,连黄先生等人都很快回过神来,一齐愤怒! 黄先生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被派去驿站的文吏,扯到角落里低声斥问:“你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 此人也懵了,道:“他、他不是这样的呀。” 得,是这傻子眼拙不识真龙,黄先生只得认栽,只盼着这位过江龙世事洞明,也知道怎么与他们相处,凡事能留一线。如今大案是没他们表现的余地了,他们必将小事细处给这位大人料理得干净整洁! 带着这一份心思,黄先生躬着身子,小心地上前伺候。 郑熹看他一眼,道:“不必如此。” 黄先生赶紧道:“小人也有些下情要禀,不想大人明察秋毫,倒没有小人们说话的余地了,只有些零碎儿边角料了。”妈的!他把案子梳理好了,单看他把两个不同地方的人分开囚禁,就知道他也差不多知道谁为主、谁为辅,就差跟钦差提个醒了。 现在倒好,好好的“起义”变成个“投诚”,越想越憋屈! 郑熹道:“不急。”下令,金良带队,他的钦差随从分一半会同本地的差役连夜开城门去城外墓园勘查!命将陈蔚收押,让陈萌与金良同行。 他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赃物在哪儿?” “妖道”们死咬着牙不肯说话,黄先生挺身而出:“你们既是吃这碗饭的就该知道受什么罚,主犯从犯所罚不同,可是如果不说,一顿板子打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案子如今已然算是破了!” 这话,郑熹说出来都不如他说出来好使,因为这群小吏,手是真的黑。 “妖道”们还在犹豫,神棍们已经开始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又说知道他们之前住哪儿的,肯定是藏那儿了,有说他们是不是藏在陈府里灯下黑了的,各种猜测吵得人脑壳疼。 黄先生道:“都闭嘴!”而后躬身上前,道:“他们就没有家眷么?往京里一查,十个里总有一两个有家人的吧?与他们住在一起,能没见过盗出来的东西?也必是个窝主了,一并办了强盗的罪,大约也不是很冤枉了。吃肉时一起,挨揍时自然也一处。” “妖道”里有人绷不住了:“我说!” 有人开口,接下来就好办了。 案情很快被理清,陈蔚一个被溺爱长大的纨绔子弟,从小顺风顺水,亲爹要教训他的时候还有亲娘护着,他这娘也不是一般人,家世颇佳、外公还是前前任的丞相。现在他只要弄死他大哥,可大哥不在眼皮子底下,谁都不知道他大哥长什么样儿。十几年了,老大没回过京城,被流放了一样。 他就想到了诅咒。 可巧遇到了一群盗墓贼,这群人胆子也大,想:在京城挖丞相的祖坟肯定会有许多人追捕,我去他老家,等到事发,总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到时候我们早跑远了,有种跟他们自家的不孝子算账去! 陈蔚听说要回老家施法,居然没有反应过来不对劲,他都能回老家了,为什么不带个刺客回去呢? 接下来的事情,就与大家猜测的差不多。只除了本地神棍里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从中牵线,招呼了好些后辈一起分享一场大法事。他咬死不知道诅咒的事,只是陈府管事亲自登门,到他的道观里央他帮忙,又付了定钱,他才答应的,不想大家一起掉坑里了。 折腾了大半夜,出去的人也回来了。陈萌两眼通红,金良等人也一脸的不忍心,金良对郑熹禀道:“开棺见尸了。” 那就是个死罪了!黄先生心里乱嘀咕着。 郑熹道:“人犯收押,供词叫他们画押,赃物先封存,一并带回京城。明日公告全府,是群盗墓贼,并非什么诅咒,也好早日安定民心。” 黄先生等大喜!一齐道:“大人英明!”钦差下来查案也分几种,有的能够当场就判罚,该杀的杀该打的打,这种一般是紧急情况有临机专断之权的。还有的需要把一应人证物证带回京城,连同自己的判断一起奉上,请京中做最后定夺。一般情况下,皇帝大部分会采纳钦差的意见。所以钦差的意见,基本也就算案子的结果了,不过执行延后。 显然郑熹是后者,钟宜应该也是后者。但是钟宜太讨厌了!他赖着不走,手伸得太手,想拿本地给他垫脚,做梦! 黄先生试探地问:“那这些人?”他指着本地的神棍们。 郑熹问本地神棍们:“你们,有谁原是富贵人家子弟,后来家道中落的吗?” 神棍们不敢扯谎,都说不是。 又问:“知道这一行中,有谁是这样的吗?” 神棍们又说不是,都说:“富贵人家的子弟,哪怕后来穷了,给有钱人当帮闲也比我们这样赚辛苦钱的强百倍哩!” 郑熹道:“择一二要紧中人,一并带去做人证。至于其他人,既没有巫蛊案,还要拿他们做甚?无关的人都放了。你们,以后趁钱生活时也要谨慎些才是。”说完又觉得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没意思。 金良道:“是。” 郑熹又吩咐黄先生他们:“你们且要辛苦一下,城门先不开,待明日昭告全府之后,你们再帮我办一件事,我再放你们的假。” 黄先生已见曙光,急问:“何事?小人们现在就办了。” “明日此案一结,便将本府邻长、里长唤来,我有话问他们。”
第26章 完了 天色渐明,城内的人们早早地起床赶生活。稍有余财的人家会点盏灯照亮,穷困些的就干脆摸黑起身去烧火做饭。 祝三和张仙姑都起得很早,祝三是盘算着早起去衙门附近探听点消息,张仙姑与她睡同一张床上,祝三一起,她也就醒了。 张仙姑道:“起那么早做甚?” 祝三道:“我去听听信儿。” 张仙姑也爬了起来:“我与你一同去。” 祝三没有拒绝,现在这个情况,母女俩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两人匆匆吃了早饭,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天彻底亮了才动身。张仙姑临出门才发现眼睛没蒙,掏了半天才掏出黑布蒙了。祝三这回没有担担子,随身了点钱,将门锁了,母女俩一同往衙门那里走去。 越走,路上的人越多。祝三听了听路人交谈,仿佛是在说衙门有事儿要宣布。祝三与张仙姑对视,扭头见到了张仙姑眼上的黑布,抬手将她的脸拨正,扶着她的胳膊一同去衙前。她们到得不算早,靠前的位置已经有人了,祝三也不大敢往前面挤,怕万一被认了出来,于是扯着一个身边的人问道:“这位老兄,出什么事了?” 那人三十来岁,见个十来岁的毛孩子管他叫老兄,有点好笑地说:“不知道什么事就过来瞧热闹了?” “你这么说是知道了?趁还没开始,说一说么……” 这位老兄倒是个爽快人,道:“今早,城门封了,城上说,昨天又新来了个钦差,连夜把陈家的案子弄明白了!嘿!可真厉害哈!今天要判哩!你瞧这儿,各街口都站着人呢,就是为了这个事儿。圣上派这两位钦差来,真是各有各的好处……” 说到这里他就不爽快了,笑出一个“你懂得”的眼神。祝三想了想钟钦差,那一位干的什么事儿呢?哦,把于平他们狠狠整治了一番。那倒是容易叫人喜欢的,如果她没有被送来送去的话,估计也会觉得钟钦差是个纯纯的好人。 爽快老兄说完,锣声响起,有人说:“钦差出来了!” 祝三个子还矮,张仙姑个头也不高,亏得衙前搭了个临时的台子,郑熹与沈瑛都往台上坐了,祝三才看着了这两个人,果然,她之前没猜错,这郑熹就是郑七,那个副使沈瑛也与昨晚在暗处窥见的一样。 张仙姑紧紧地抓住了女儿的手,她说了许多次“救不了就不救了”,事到临头却依然希望丈夫无事的。 郑熹与沈瑛互相谦让了一下,先由黄先生上前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钦差正使,那位是副使,是奉了皇命来审理陈府的案子的。然后才是很白话地讲:“知道府里传得有鼻子有眼,什么咒人之类,人人心不安!钦差大人体恤咱们,将案子审明断清,好叫大家放心过活!” 听的人都叫好。 年轻好看的钦差,连夜来、连夜弄清了案子,大清早给城门一关,就要结案!多么的痛快!这两个月来大家也确实有点提心吊胆,陈府附近原本是住家颇多的地方,现在都没几个人住了!一时弄清爽,那可真是太好了! 黄先生等叫好了持续了一阵儿,才又双手下压:“静一静!”差役敲响铜锣,场面安静了。祝三的心也提起来了,她是猜到了郑七可能是钦差,所以赌了一把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郑七,且将物证留了下来。郑七信不信、信几分,信了之后又会怎么判,她也不太确定。 郑熹没有自己扯着嗓子喊,而是自己说一句,由金良等人以及差役们大声喊出去。 郑熹的宣判乃是:查实,这是一起盗墓的案子,并非诅咒的案子,诅咒之事只是障眼法。 陈蔚是诅咒的主谋,但是他没有亲自实施诅咒且无人因诅咒而伤亡,盗墓案他并不知情,但盗墓案因他的歹心而起,所以要押回京城复审后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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