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熹与钟宜虽然吃惊,却都当机立断,一齐下令:“将这小郎君带回衙里慢慢说话!” 黄先生假意上前帮忙劝解:“小郎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哎,你们,快来……”实则是拿身子帮他挡了郑熹等人的下属,好叫他把攻击钟宜的话说完。管知府死不死,扣钟宜头上,正合适!哪怕是误会,也不碍事! 这孩子倒有点这个年纪男孩子的血性,认准了钟宜害死了他的父母。他挣扎着对郑熹大声吼着:“您别被他蒙蔽了!他害我父亲!父亲抬回来,母亲以为父亲过世,也惊惧而死!今早父亲醒来,听闻母亲死了,也……唔唔!” 这会儿要再不把嘴捂上,谁都能看出来黄先生放水了。 看客们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开始议论。郑熹与钟宜火速联手,把人弄回府衙,外面的人群渐渐散了,祝三与张仙姑没心情讨论知府夫妇的事情,拿了板车,把朱神汉往车上一放。板车的主人才看了一场热闹,心满意足,也不反悔,还说朱神汉倒霉,搭了把手帮她们拉车。 一路有人指指点点,越往回走,同行的人越少,终于,与她们同路的就只有徐甲了。 徐甲:……这婆娘不是瞎子!她们也不是什么良民!这家男人还……我他娘的这是走的什么运啊?!!! …………—— “你算走着好运啦!”张仙姑气呼呼地对朱神汉说。 朱神汉趴在板车上,祝三和张仙姑跟在车边,张仙姑一边走一边说:“回去我再与你算账。” 朱神汉道:“行啦!能挣出命来还真算好运了!你不知道,那个徐道长,他叫穿了琵琶骨!他娘的!这一行真是不好干啊!” 拉车的汉子听了这句,回头问朱神汉:“这位大哥,这么狠的吗?” 朱神汉道:“不过他们活该,把我们给坑了!哎哟,我还道只是帮着装个样子哩!我还当自己运气好,也不问会不会念经就说给钱!我哼几句就能跟着吃酒肉,谁知道……老三啊,记着了,天下没有便宜事的!” 张仙姑忍不住了,骂道:“还用你这个死鬼教?!!!我们快叫你坑死啦!!!府里县里还要拿我们!要不钦差断案明白,我们也要下大狱的!你个王八蛋!” 一路骂,骂到了租的房子,板车的主人还帮忙把朱神汉架到了屋里。张仙姑道:“多谢啦!喝口水再走吧!哎,先别把他放床上,这身衣裳忒晦气了,我给他脱了烧了再安置他。多谢您了。” 祝三又摸了十文钱给这板车的主人,这人笑道:“小哥,你会比你爹娘有出息的。” 祝三笑笑:“承您吉言,您慢走。” 板车的主人走了,张仙姑一面扒朱神汉的衣服一面说:“头上身上也不知道多少虱子跳蚤,别污了被卧,你挨了打不能动弹,趴那儿不就净挨咬了吗?!先忍忍,我给你弄干净了你趴着更舒服些。” 朱神汉道:“行。” 正收拾着,徐甲进来了。他思前想后,觉得宁愿把租金退回去,这房子也不能继续租了。陈家案子差不多了,这条街也会很快恢复热闹,他的房子不愁租不出去,弄个吃了官司的神棍一家在这儿住,还不定什么样呢!再说了,当初这装瞎的婆娘杀价杀得太狠,太不划算了。 徐甲笑着进来,正要说话,却见祝三提着个斧头来迎他。 徐甲的笑容凝固了。 祝三问道:“有事?” 徐甲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来看看你们还缺什么。” 张仙姑道:“白送?” “呃……” 张仙姑把朱神汉的衣服拿到灶下塞了,跑出来把他的头发一通篦,将人往床上一放,出来外间取水,说:“我们实在没闲钱了。” 徐甲道:“啊哈,那……您忙着。大夫要请一个么?” 张仙姑道:“药已经买了。” 徐甲倒退着出了门,摸着脖子回到了自己家门口,摸出钥匙准备开门,冷不丁跑来一个人,跳得他在自家门口跳了起来:“谁?干嘛?” 来人道:“你干嘛?发癔症啦?!赶紧的,府衙黄先生传钦差大人的令,叫邻长、里长都过去听命呢!” 徐甲认出此人是在衙中当差的一个差役,才安下神来,笑问道:“钦差大人还有闲心搭理我们?” 来人道:“钦差多着呢!刚断完案的郑钦差与知府又没有官司打,他自然是有闲心的。” 徐甲也不开门了,与他并肩一道走着,一道问:“哎,刚才府衙的小郎君,怎么回事儿?” 来人道:“可说呢!活把他爹坑死啦!” “来,说说……” “有什么好说的?这世间的儿子真是讨债来的,前有陈家二郎,后有咱们这位小郎君。他娘看他爹被抬回来,以为他爹死了,一时想不开也死了。他爹醒了,看娘子死了,一口气没上来,是撅过去的,没死。他没分辨清,就跑出来与钟钦差对账!” 徐甲咬着指头,道:“等知府大人一醒,知道儿子惹了钦差……” “可不,吓死了。哎,钟钦差也没落着好,也灰不溜丢的被‘劝’走了。如今这一团乱,新来的郑钦差正在理事。他叫你办什么,可不敢偷奸耍滑!” “那是,那是!新钦差多么厉害的一个人啊!不敢,不敢!” 徐甲一路“不敢”着到了府衙,屋子还没来得及修的后衙正在准备殡事,哭声震天。郑熹与沈瑛却从容不迫坐在前衙,一主一次,准备办他们关心的事。 郑熹吩咐了两件事:“一、你们可有见着一个带着母亲的货郎?十二、三岁,白净,机灵。二、可知这府城中有个叫许友方的人?”
第27章 孝子 郑熹与沈瑛对知府衙门内的闹剧看法是一致的:不能不管,也不能管得太多。 二人劝走了钟宜,郑熹的话说得非常的委婉:“这孩子固然无礼,也是因为一片孝心,如今不宜再生枝节。您要是愿意,咱们将他父亲的后事料理妥当之后一同回京,圣上如果问起,我必将所见如实禀报,不使世叔蒙冤。如何?” 钟宜自是感觉十分的晦气,哪怕只有他自己,善后都不太容易,如今又有一个郑熹,此人不落井下石就算自己欠一个大人情了,让他帮忙隐瞒倒打一耙?这人情太大,吃不消!也只能就坡下驴。 他倒也果决,心道:罢罢!我就回京请罪蛰伏几年又如何?! 钟宜接受了郑熹的劝说。周游还有些不忿,明明这知府是自己死的,干钟宜何事?却被沈瑛拦住,低声劝他:“死者为大。闹大了于钟大人官声有碍。你要不信,回去问钟大人。” 两人又安抚这知府的儿子,赶紧把亲爹的丧事给办了,他们也不再去算儿子闯祸吓死爹的事了。 将双方都给劝住了,转叫衙门里还能办差的人,分一个来想忙料理知府夫妇的身后事,停灵几日,叫这孩子带着仆人扶灵回老家安葬。给出个文书,使沿途的官驿接待这扶灵回家的人。 处理完这些,两人马上写了奏表,将案情、所见知府之死如实禀报,言明数日之后即押解人犯、连同物证一同回京。因为人犯在他们来之前受过拷打,伤势略重,恐路上死了,所以先缓上一缓。 待快马将奏表送出,本城的里长、邻长也挤满了前衙。 黄先生悄悄打了个哈欠,偷眼看郑、沈二位,只见二人熬得眼睛微红,却都精神振奋,少且不得陪着了。他问:“人有些多,是一起一起叫进来,还是一同训话?” 郑熹道:“一同说了吧,你们也陪着熬了一夜了,早些吩咐完,叫他们去办,你们也好歇着。”他与沈瑛到了前衙,问出了两个问题—— 一个白净年轻的小货郎,一个二十年前在这里的叫许友方的人。 郑熹给出了赏格:“有线索的我必有赏,我不日启程返京,动身前找到人,一条消息赏五十贯,报来得越早,得赏越多。动身前没有消息,就不必再报了。” 这可是笔巨款!而且是起步价!报得越早,赏得越多! 人人心动。 其中徐甲心跳得厉害!他颤着嗓子道:“可……要是弄错了呢?有没有更明白的表记?” 更详细的信息也不多,只知道这货郎两只担子上的匣子不一样,而许友方有一个女儿,算来今年应该二十岁了。 底下于是有人说:“仿佛听过姓许的名字,但是不确切,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容小人回去核实。” 郑熹道:“可。” 徐甲本来想马上跳出来的,听他这么一讲,心道:我也去再看看是他不是!他们应该还没跑! 一群人哄然而散,郑熹对黄先生道:“我们也去行馆休息了,事情让他们办,你们也歇着吧。有消息不必等,只管来报就是。” 黄先生如今可太喜欢他了!忙不迭地答应了。 郑熹与沈瑛往后衙上了炷香,才去了为他们准备的行辕。由于府衙之外最好的地方之前被安排给了钟宜,陈萌就想请他们去自己家住,郑熹与沈瑛都说:“不必。”将沈瑛派了来,是皇帝体恤,办案,到底是要避嫌的。 两人到了黄先生等人尽力收拾好的另一处行辕,黄先生陪了来,还说:“狭窄了些,还望恕罪。”其实内里的布置是一点也不比别处差的。 郑熹与沈瑛也都带了伺候的人,却也不禁黄先生的人安排的仆人,只让不要吵闹,他们要休息了。人比人得死,这可比钟宜又好伺候了!黄先生熬了一个夜也觉得轻松,脚步轻飘飘地在此处寻摸了间当值的屋子就睡在这儿了。 这边,郑熹与沈瑛也都又累又倦,沾枕即睡。仿佛才躺下没多久,就有人小声来报:“有线索了。” ……………… 却说,钱壮人胆,徐甲思前想后,这钦差断案明白,想不是个恶人,而货郎一家又是装瞎子又是吃官司,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说服了自己,如果确认了,不管是不是,都悄悄去告诉钦差。 徐甲先回自家,取了自己一套旧衣,抱在怀里去了出租的房子。 此时,那单间的房子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张仙姑把朱神汉料理干净,朱神汉身上新伤叠旧伤,也不方便挪动。张仙姑给他洗了头、擦了身,药也上了,将人放到床上趴着,自去后面灶上做饭。祝三已经简略地将那块破门板修了修,弄了个略方正的样子,又拿到门口使清水刷刷干净,倚着墙晾晒着,预备晚上就架在桌凳上搭个简单的板铺。 将新的床板晾着,祝三又出去买了只鸡、一点精米、鸡蛋、白面,再去拿了只小砂锅。回来拿鸡给张仙姑炖了,给朱神仙补身子。她自己却将砂锅放在一边,说:“熬药得小炉子,我看也不难,我自己垒一个就得。” 张仙姑看朱神汉的样子也确实可怜,没好气地说:“鸡拿给我,先捆在那边放着,我才将昨天那点肉骨炖上了,明天再吃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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