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与父母不同,打小就机灵些,私塾本不该讲算术的,但是四阿翁和于妙妙都要求塾师教一点——他们的家业需要孩子懂一些基本的算术。 祝缨与掌柜的算完了钱,掌柜的还说:“恭喜恭喜,算是落下脚啦。” 祝缨道:“同喜同喜。” “有亲戚过来,来照顾我生意呀。” 祝缨心道,我哪来的亲戚?仍然说:“好说,好说。”掌柜的又包了一小包酱肉给他贺乔迁之喜。祝缨道:“多谢。”也收下了,又解了一陌钱给掌柜的当给店里的打赏:“我才来京里,钱不多,一点心意。” 有了这份钱,小二也愿意多给搭把手,掌柜的又告诉他一些自己进货的地方的价格。比如柴炭、比如米面。冬天少菜蔬,掌柜的又告诉他哪家干菜好,买了发一发回来吃之类。祝缨又问他草料怎么弄。 掌柜的说:“你要有别的用呢,就养个骡子。一般人家,别养它,要用的时候就租个几天,还能连车把式一块儿雇了呢。”又说送他两捆料,足够撑到他把骡子卖掉了。 等到一家三口到了新的地方,开了锁,卸了车骡子,把门一关!祝大和张仙姑就在院子里跑了几圈,笑呵呵的:“哎哟哎哟,有房子住了!” 张仙姑道:“哎哟,可怎么住呢?我说,咱们别跟这边似的这么安排了,就东屋一张床、西屋一张床,间开了,都有好床睡!我看了他们那里,厢房那儿也有一张床,搬到西屋去!就多费点儿炭,老三也大了,也该有自己的房了。” 祝大也不嫌她啰嗦了,说:“那边儿,再搭个棚子,能挡雪就行,把那些货放在那里。我瞧瞧,灶下旁边应该有个地窖……” 一家人动手,祝缨也不住正房,自住了西厢,西厢比正房小些也是三间,开门朝东,她想自己住。 这里的前任主人可能也是这样住的,正房住着主人夫妇,西厢住一个读书的儿子,正中一间摆了一张简单的书桌和一把椅子。文具是没有的,不过祝缨自己有,都摆了上去。也只有两支笔,一叠纸,两本字帖、一块朴素的砚台、一块墨。 靠北那间堆了两个简单的木头柜子,窗户底下也是一张短榻。她还有之前在府城买的几本书,都摆到了北间的书柜上,孤零零的,显得很可怜。 间出靠南的一间做卧房,卧房里有床,有盆架、衣柜,一个小小的妆台,上面的镜子已经被取走了。祝缨把自己的一个简单的妆匣放了上去,里面就一面小镜子,一把梳子,几根布带和几根簪子。把带来的铺盖一铺一放,她也有几套衣服,也是占不了一格的衣柜。 张仙姑还要叫她到正房西间搬的时候,她已经把一切都布置完了。 张仙姑只好自己收拾正房,也是一放铺盖再放衣服,两口子书都没有,西间纯是摆设了,不过西间有一个小小的神龛,里面借的不知道哪路神佛已经被请走了,张仙姑道:“等我请个菩萨来供着。” 祝大往床上一躺:“哎哟,舒坦!” 娘儿俩好歹还跟于妙妙过了几天不操心的日子,祝大这辈子当数现在最美。 祝缨道:“还缺脸盆、菜刀,等下担子里拿把锁把他们的锁换下了,钥匙咱们一人一把,中人给的锁和钥匙我都收起来,咱不用他们的。退租的时候一并给他……” 听她安排得很好,祝大就不管了,说:“你去,我歇一歇就打水饮骡子。能寻摸点木头下脚料,再弄个锤子,咱们钉个棚子。”神棍家,许多东西也是自己动手的。 有了祝大,好些力气活就归了他了,祝缨出门买了四只铜盆、几只木盆、新的碗筷菜刀之类,又捞了点菜,买了几个油灯、灌了壶灯油,买了些油盐酱醋。 当天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家人忙活得很晚,到了晚间,祝缨就下厨做了顿晚饭,张仙姑烧火。祝大坐在正房中间等着上菜,就着酒尝了两口,说:“老三,哪来的这手艺?” 祝缨道:“一直有。” 张仙姑道:“你以前有钱买这么些叫她施展么?” 祝大道:“你这人,明明干了不少活,出了许多的力气偏偏嘴上不饶人,磕三个头倒放九个屁,叫人如何感激呢?” “你别作夭我就感激你了!” 两人斗了一回嘴,都说:“这下可以好好儿地歇一歇,等着郑大人回来啦!” 张仙姑更是想:“我看那头有个地窖,咱们要不要趁没过年再买点儿东西囤着?什么柴啊米啊的,又能放,过年时又贵!到时候老三要是忙,我们两个买东西太多又怕算不清账!” 祝缨道:“成!” 祝大拍板:“就这样!你也喝两盅!”他给张仙姑也倒了点酒,“不容易,你也不容易,老三也不容易,咱们都不容易。你们辛苦啦。” 张仙姑放下酒盅,抹了抹眼睛:“老东西,又说什么屁话。” ………… 次日一早,一家三口又赶着车,先去买了些柴,再又买了两袋米和一些干菜之类,都堆到了车上。 张仙姑坐在车里,依着米袋子,祝大坐在车辕上看着街边的风景,高兴得唱了两句,引得路人侧目。又有人偷笑,祝大也不以为意。张仙姑说两句:“你发癫。”也小声地哼唱了起来。 祝缨虽不唱,也含笑听着。她的车赶的不快,慢慢的,遇人遇马遇着华丽的车还避让,心道:自家养个骡车确实不便,过两天是得变卖了,要用再租就是了。 前面又来了一阵人马,她将连避了一避,留了余地。哪知这一队人却是属螃蟹的,险些要刮着她的车,其中一个人鞭马的时候着实抽到了她的车壁上。 祝缨凝目望去,那一队人也在看她这边。 领头的人问:“尹老二,你怎么慢了?” “尹老二”道:“这破车,阻了我一下,好险我的马没蹭上!” 祝缨想缩回去已经晚了,领头那个可不就是周游?她只得对周游颔首致意,不想周游“哼”了一声,扭头鞭马就走! 远远的,一群人进了一处酒楼,他们说的话祝缨可就听不到了。一群人问周游:“周郎,认得那个小子?长得倒不错,也不害怕,倒是从容,哪里的风流罪过?” “滚滚滚!我才没那个癖好呢!”周游说,“一个可恶的小子,一身郑熹的臭味儿!啊!我说怎么眼熟呢,什么从容?就那样子可真像郑熹!可真是臭味相投!” 众人知道他一向单方向视郑熹为对手,他们自己也有些被郑熹对照打击的经历,其中一人就说:“周游,郑熹咱们动不了,这个小子,我给你出气!教训教训他!” 周游道:“行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是顺口一说,听的人却记住了他的回答。一行人酒足饭饱之后,各自回家,要替周游出气的这个人酒醒之后想起来有事要办,偏巧了,他恰是一个衙内。 能与周游玩到一起的衙内,自然不是什么好衙内。他召了个京兆府的小吏:“有个小子,给我找到,给他个教训。” 这等小事,也不必禀告衙内的父亲,小吏道:“好办!” 当天,宵禁前,祝缨闷了一锅米饭,将锅巴用油炸了,烧了鲜汤浇上去,又烧了一条鱼,一家人吃得正香,门被砸响了! 祝大吓了一跳:“官司不是结了么?!” 祝缨去开门,只见一队衙差堵着门,问:“你是祝缨?” “是。” “哼!小白脸儿,个儿不高,就是他了!拿了!” 一条铁链便把祝缨锁了出去!要躲这条铁链,祝缨自然是能躲得过的,难的是接下来,拒捕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她由着这些人套着自己的脖子,问道:“不知有什么误会,我犯了什么事?” 来人道:“你犯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老实点!走!”祝大和张仙姑急上前去,被衙差将朴刀一横,顶了回去! 祝缨道:“爹、娘,别急!关好门,明天再说。再不行,你们去客栈留信,等甘大哥回来……” “走吧你!”差役不客气地拽着铁链把祝缨拽走了,当晚就扔进了狱里。
第41章 入狱 祝缨一向机灵,张仙姑也是个爽利人,祝大虽然是个普通的男子倒也不是个傻子。这样一家三口三个神棍,被一群官差整懵了。 除了祝大,他们没被官差抓过!当时,张仙姑和祝大上前被拦了回来,祝缨被拿走,张仙姑巴着拦她的人的胳膊说:“好歹说说是为了什么呀?天子脚下,不能就这么把人带走了啊!” 祝大也问:“好歹有个罪名,我们也好明白错在哪里了呀!”他以自己的经验,祝缨这些天在京城里逛,可能卷到什么事里了,但是事应该不大。问明了,好办。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银角子的私房钱给不耐烦的官差,问:“您给指点指点?” 差役收了银子,在手心掂了掂,说:“哼!少说两句吧!整天在街上闲逛,叫贵人看不顺眼,要给个教训罢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祝大和张仙姑在京城冬夜里站了一阵儿,一阵风吹过,祝大打了个喷嚏,说:“先回去。”拽着张仙姑回了家,将门插上。 张仙姑急惶无计:“这可怎么办?金兄弟还有甘大郎他们都不在呀!郑大人又做钦差去了!老三从来机灵,也不会得罪人,这又是犯了哪路神仙的驾了?” 祝大道:“咱们一家三口在京城也不认识什么坏人,认识的是金良这样的,怎么可能有事呢?恐怕也是个似是而非的事儿,可能受一点皮肉苦。咱们现在手上还余了点钱,使钱打点一下,趁早把闺女捞出来。” 张仙姑道:“都宵禁了,打点也得明天了!这一晚上,她可怎么熬哦!” 祝大是蹲过大牢的,虽然是府城的,不过他想,天下的牢房应该也都差不太多的,他说:“没事儿,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儿,下大狱也不会关得很久,也不跟重犯关在一块儿,明天打听打听她在哪儿……” 牢房是按罪行轻重分开关押的,轻一点的关一处,重一点的往里面关一关,再重刑犯,又是另一个地方了。如果判了重刑如死刑等,还有可能移到大理寺去复核一下,最后行刑前统一关押点齐人头一起上法场。 轻犯、不够审的、候审的、随手抓过来作证的、抓来等着移到重刑牢里的……等等,有些甚至是被关到了差役们当值时的班房里的,也不会给他们准备囚衣,有可能就是犯个宵禁就被抓了来,许多人挨几下板子就放了。 还有一些就是像祝缨这样的,与衙门里有点门路的人有私交,看了不顺眼抓过来教训一下。再有一些是差役文吏们的勾当——找个借口抓几个肥羊来勒索一下,钱到了也就放人了。或者是欠了租子为了追债之类抓过来吓唬吓唬,交了租子或是欠债,没几天也就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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