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那段歌罗河上越冬鸟的旋律,那段让露西塔和琳妮娅始终不能忘怀的、充满力量的旋律,正是出自这个音色! 她忍不住打量起那个人。 乱糟糟的棕色短发,依稀能看出剪裁不错的外套上打了好几个补丁,还有那粗糙的、已经显出风霜的沟壑的脸。 她脸上的线条很硬挺,看起来就像长年板着脸一样,乍一看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那人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铜币,珍惜地点了点,递给面包小贩,换取了一大袋粗糙的黑麦面包。 似乎感受到了露西塔的注视,那人忽然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 露西塔没有躲闪。 两相对视,露西塔发现她瞳仁的颜色和头发的颜色如出一辙的,是幽深的深褐色,浮动着未知的雾气。 露西塔一眼撞了进去,一时愣神。 那一瞬间,她似乎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一场大雪,抑或是一幕璀璨的星图。 似乎对视的时间有些长,那人一惊,匆匆地转身就要走。 但普通人怎么甩得脱露西塔? 那人似乎是很熟门熟路地七抹八拐地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子,似乎松了口气,脚步慢了下来。 露西塔走在她的身后,笃定地叫了一声:“弗兰卡。” 那人霎时顿足,回身望过来。 看见露西塔出现在身后的那一刹那,她猛然抱着面包袋往前飞奔。 果然是,果然是她! 弗兰卡跑得再快,也比不上能在空间世界层不断穿梭的露西塔。 她再次拦在弗兰卡面前:“我不是来抓您的,事实上那首歌就是我找到的!您居然真的还活着,太不可思议了!” 不知是因为相信了露西塔,还是发现怎么跑都跑不过她,而她又看起来不太危险的样子,总之弗兰卡停住了脚步,戒备地望着露西塔。 她怀里的面包不堪颠簸,掉出来几个,掉在了地上。 露西塔俯身把面包捡起来,拍拍上面沾染的土,重新递给她:“给你。” 弗兰卡默不作声地接过,没有再反驳说自己不是。 她弗兰卡顶天立地,从不愿意改名换姓,以别人的名义活着,尽管这在某些时候显得十分地愚蠢。 弗兰卡就是弗兰卡,无论活着还是死去。 如果这算是艺术家的怪癖的话,弗兰卡的怪癖在艺术家堆里也许也不是那么地怪。 露西塔的眼里闪闪发亮:“您是一位伟大的音乐家!所有人都说您死去了,我真的一度为您感到遗憾。真想知道,您是怎么活下来的?” 怎么活下来的? 弗兰卡没有答话,抿紧了嘴唇。 这一切都要感谢疗养院那个护工大姐。 那时候,她被打成背叛神灵的疯子,关在暗无天日的疗养院。 一开始她猜测大姐是不是自己的歌迷,或者是出于别的目的的好心人,总之她给了弗兰卡一切她能给的优待。 她会给弗兰卡的食物里偷偷加肉,会时不时询问弗兰卡的需求,为她偷偷找来纸和笔,以满足她的表达欲。 她那样沉默忠厚,却为了弗兰卡这个陌生人不惜冒着风险做一些她以前从来不做的小动作。 弗兰卡本以为那是自己人生中最后的满足。 她接过了纸笔,在夜深的时候,趁着无人巡逻,就坐在窗边就着星光,开始写自己也许永远都不能见天日的绝笔书。 天河上群星闪烁,天河下万家灯火,相互倒映着,同样纷繁、同样暗淡、同样夜夜依旧。 写着写着,她把那张纸翻到背面,写下了人生最后一首曲子。 那时候,她绝望地想,如果这首曲子能保存下来,她甘愿即刻就死。 那时候的弗兰卡,怎么也没想到,那位护工大姐居然能为她做到那样的地步。 法庭的人要给她注射针剂,让她就此消失在疗养院里,是那位大姐听到了风声,策划了夜晚换班的事,偷偷将她放了出去。 她那时候问:“那您怎么办?” 大姐拿出一根草绳:“我会说,我送饭的时候被您袭击,钥匙也被抢了,被您用编了不知道多久的草绳绑在了这间疗养室里。” 确实,这间房子说是疗养室,其实不过是铺着干草的牢狱罢了,要干草确实有很多。 险死还生,她的心跳得厉害,接过了那根草绳。 “为什么帮我?” 大姐无声地吸了口气,低下头:“您这样的音乐家,就应该活着呀。” 活着……是啊,活着。 也许是护工大姐平日里给人的憨厚印象太深刻了,所有人都没对她产生怀疑,让弗兰卡成功在她策划出的逃生通道里逃出了疗养院。 她的时间只有这一夜。 天亮之后,事情败露,城门会立刻封锁。 她连夜逃到码头,但身无分文,她上不了任何一艘船——除了那艘破旧的愚人船。 她接过船工手中的船桨,重重一荡,小船就驶离了岸边。 从此世界上没有了音乐家弗兰卡,只剩下流浪者弗兰卡。 她路过消息不那么灵通的村镇,靠唱歌卖艺换取食物和零星的钱财,有时路过城市,也会去将换取的钱财再去换成耐存的面包。 几年过去,维克托黎早已忘记了她这个人,她路过这里,也会上岸来贮存下一些必要的食物。 露西塔问她:“您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问题,弗兰卡不会回答半个字。 她反问道:“是您找到的《星火》?” “是的,是我。” “您是在哪里找到的?” “疗养院资料室,您的病历里夹着。” 弗兰卡露出思索的神情,向她微微欠身:“感谢您找到了它。演出很精彩,歌唱者唱得也很好。” “那您——” “我要走了,朋友。” “您去哪儿?仍旧在那艘船上漂流吗?” 弗兰卡直起身子,瞳孔微缩。 她没有想到,在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之后,眼前的少年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居所。 露西塔知道说出这样的话必定会引起弗兰卡的警戒心,但她想要发出邀请,还是想再确认一下:“如果我知道的没错的话。” “那样的住所对健康影响很不好。如果您愿意,我家里还有空的客房,甚至我家的孩子很乐意多一个作曲的老师。又或许,您留在这里,或者某个城市,我可以先借一点钱给您。” 弗兰卡皱眉:“我是通缉犯,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但对我来说那没关系。”露西塔眼神灼灼:“相信我,我能保护您。” 这个衣着普通的少年能夸下这样的海口,底气来源于哪里? 弗兰卡想起露西塔刚才鬼魅般的步伐,自以为心中恍悟。 她也曾出入王都最高贵的音乐厅,接触过天潢贵胄的世界,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叫做魔法。 所有超自然的力量都被一知半解的弗兰卡归到这一类里面,因此她默认露西塔是个出身极好的贵族少君。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你不是对立的关系吗? 我在动摇你,我在质疑你,我在反对你啊! “把自由的薪火传下去是每个智慧生命的义务。而拥有力量的人,如果能够承担,就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在我看来,您就是一缕自由的薪火。”露西塔没有意识到弗兰卡这个问题的真正意思,给出了字面上非常完美的答案。 当然露西塔最关心的和这些毫无关系,她只是凭借最原始朴素的感动,想要留住一个令人惊艳的艺术家,不使她昙花一现罢了。 只不过这样的话说起来,未免难以令人信服。 弗兰卡摇了摇头。 她谈不上信不信露西塔,也对这位她心目中的贵族少君的提议毫无兴趣。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去哪里?” “任何地方。” “做什么?” “唱歌呀。”弗兰卡对她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看得露西塔一愣。 那笑容不像是个四处流亡的通缉犯,反而看起来轻松极了。 她抱着那袋面包,从露西塔身边走过。 “有缘再见,朋友。”她说。 露西塔凝望着弗兰卡的背影,深深出了一口气。 舞剧散场,琳妮娅再一次成为了四方街坊之间有名的小歌唱家。 她们顺顺利利地演出完,一直不见有人来干涉,非常满足地决定接下来的几天多演几场。 暮色将至,人群也散去得差不多了。 打扫完场地,露西塔从舞台的背景板上撕下来一张巨大的透明薄膜。 琳妮娅仰着头,吃惊地问:“这是什么?” 露西塔眨眨眼睛:“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维尔蕾特帮忙扯着,她们将客厅的餐桌搬开,留影胶摊平在地毯上。 有点简陋,但还算能凑合着看。 露西塔喷上特制的调色剂,不多时,舞剧的影响就显现了出来。 这个调色剂调色似乎没做好,整个画面有点发灰,但清晰度是足够的。 薄膜铺在地毯上,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 德尔菲娜看大家为难,非常干脆地拉起一道平滑的空气墙,那张留影胶在她的操纵下被严严密密地贴在了上面。 十分平整。 这种程度如果还是有不平整的地方,那就一定是露西塔喷涂不够均匀的原因。 露西塔一边琢磨着下次喷涂的面积要小一些,缩放好比例,一边拉着大家欣赏琳妮娅在舞台上的风姿。 除了没有声音、以及不能调整视角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画面非常稳定,清晰,远近的景色都很清楚,立体感也很强。 留影胶留影没有焦距这一说。画面是虚幻的,相当于复现场景的一种小魔法,和在现场看的视觉效果差别不大。 没有声音的问题,琳妮娅很快给出了解决办法:“可以录制唱片配着放。” 自从来到人类世界之后,对于人类创造的乐器和便利性机器,琳妮娅早已富有研究精神地探索过一遍。 所有问题都完美解决,露西塔的目的也达成了一大半。 之后只需要好好研究一番,这台舞剧将会传遍王都、甚至周围的城市。 中产们可从不吝啬购置这些时髦的玩意儿。 至于魔法用品的外泄——露西塔可不关心这个。 且让她们气急败坏去吧,反正没人打得过自己。 到时候留影胶流传起来,多伦女士的声名大噪,她发明的其余的小玩意儿说不定也可以流传出去。 除了大人们会对魔法不满意之外,所有人都会很开心。 露西塔美滋滋地计划着,第二天就动身去春之塔找多伦女士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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