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耀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适应了有家人的日子,她不再是孤独一人,她有了疼爱她的父母。 然后她用半年的时间,适应了与父母在一起的时光,闲暇时聊天说地,跟父母说说最近的烦恼,听着皇帝语重心长的教诲,享受着来自曲皇后无微不至的关怀。 现在皇帝去世了。 以后要怎么办呢? 沈玉耀突然想,她是不是再也不用下朝后去找皇帝了?不用再同皇帝复述早朝上遇到的难事了? 是不是再也不能跟皇帝吐槽那些大臣欺负她,跟皇帝撒娇,让皇帝去帮她出气了。 以后她也不能再见到皇帝了。 不会再有父皇了。 不会再有了。 其实只有半年的时光,只有一百多个日夜罢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她孤独一人的时光,在上辈子被拉长到二十多年,七千多个日日夜夜。 几十倍的差距,时间竟然还没有教会她,如何适应孤独。 “昭告天下,陛下龙驭宾天。” 沈玉耀平静的超乎她自己的想象,设想中的嚎啕大哭,悲痛欲绝通通没有,她比她想的还要冷血。 她这样想,他人看着她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殿下,您若是心中难受,便哭出来吧,小心身子,日后大庄可都要靠您了,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余柳颤颤巍巍的说着。 旁人或许会觉得沈玉耀表现的无动于衷是冷血无情,但余柳不同,他看过太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明白人最痛之时,根本没有反应。 是在过去之后的某一日,会骤然崩溃,痛苦的无以复加。 “我亲自去通知皇后,去叫议事厅的大臣们过来,让礼部尚书按照旧制,为父皇主持丧仪。” 沈玉耀像是没有听到余柳的话,她按照自己的节奏一点点吩咐下去,一夜未眠,替陛下守夜的宫人们本来惶恐不安,现在看到镇定的沈玉耀,突然心里定了下来。 皇帝在位二十一载,这座宫城已经习惯了这个主人。 这里的每一块地砖,每一块瓦片,都有他的痕迹。 沈玉耀走出紫微宫,凤仪宫原本离紫微宫比较远,远没有永康殿近,但是在曲皇后入住后,皇帝特地命令工匠,修了一条新路。 现在凤仪宫是离紫微宫最近的宫殿了。 以前沈玉耀很喜欢这条新路,可以节省她来往朝堂后宫的时间。 现在她却厌恶它。 因为它太短了,短到沈玉耀还没好好整理思路,就已经走到了凤仪宫前。 飞红正好出来,见到沈玉耀赶忙行礼。 “见过殿下,殿下,娘娘说听到了后宫有人喧闹,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玉耀愣愣的看着飞红,没有说话。 飞红心中一惊,“殿下,娘娘从昨夜开始便心神不宁,特意吩咐奴婢今晨一定要去紫微宫看看,紫微宫那边说陛下在补眠,所以奴婢没能进去看,殿下是从紫微宫过来的,陛下是不是还没醒啊?” 飞红想到了那个可能,但她不敢说出那个字,所以语气焦急,逻辑混乱。 沈玉耀就听着她絮叨,一直等飞红说完,她才开口。 “我要见母后。” 飞红偶尔对上了沈玉耀的眼睛,心底一痛。 那双眼睛里,承载了许多沉重的悲伤,像是山巅即将崩塌的雪,仅存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是,是!” 飞红让开路,看着太女进去,那一刻她望着太女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背影很单薄,却又笔直的挺立着,如高山般巍峨不倒。 即便雪花落下,摧毁最后的平静,雪花崩塌四散,也不可能让高山为之倾倒。 大庄以后的山,要变成另外一座了。 沈玉耀入内后,与端坐上位的曲皇后只一个对视,曲皇后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母后。” 沈玉耀开口,声音哽咽,还带着委屈。 “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明明那么多日日夜夜,她都无法全然入睡,明明每一天她都在关心皇帝的身体。 可就一个疏忽大意,便是天人永隔,再不复相见。 她还没有好好和皇帝告个别,还没有让皇帝看到她的能力,皇帝给了她虎符,她还没有好好用。 为什么不给她一个道别的机会。 曲皇后起身上前,将女儿拥入怀中,放声哭泣,“玉阳,我可怜的女儿啊——” 曲皇后哭皇帝的死,同时哭沈玉耀以后要独自一人,面对朝堂上的刀光剑影。 沈玉耀在曲皇后的哭泣中,闭上眼睛,眼泪流入曲皇后的后颈,终于接受了皇帝死去的事实。 而那些遗憾,终究化作泪珠,碾碎成尘,只在人心上刻下一道泪痕,再无其他痕迹。 《庄史记》记载,新阳元年四月十六日,庄太宗崩,享年四十三岁。 六月初七日,大吉,太女沈玉耀于京城外敬宇山登基,尊号玉阳大帝,年十五。 而当下,沈玉耀还沉浸在皇帝去世的噩耗中,尚未确定登基之日。 不过当天,她拿到了皇帝留下的圣旨与遗书一封。 那封遗书,让沈玉耀彻底走上了世家大族眼中的“暴君”之路。
第95章 慌乱又有序的一天,很快就从晨光走向日落。 等夜晚降临,处处皆缟素的宫城,风吹过有几分寒凉,四月中旬,天气回暖,沈玉耀跪在火盆边,却觉得手脚冰凉。 “殿下,用些饭食吧。” 这段时间余柳还会是紫微宫的大总管,辅佐过庄太宗后,他还要辅佐新帝一段时间,让沈玉耀手下宫人更好的接手紫微宫的事情。 “好。” 沈玉耀正好趁着此时,看一看皇帝留给她的遗书遗物。 圣旨已经颁布天下,制定皇帝死后太女继位,并无特殊之处。 到后殿,沈玉耀抬头看见那空荡荡房间,心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了一下,钝钝的疼。 余柳见太女突然停下,心知是触景生情,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劝说。 沈玉耀站在门口,轻声道:“父皇,女儿来了。” 今日早朝发生的事,女儿还没有同您说过呢。 若是平时,皇帝会倚在榻上,招招手,轻笑说,玉阳,来父皇跟前来,好好说说今日遇见了什么。 沈玉耀循着往日的路,一步步走到塌边,坐在床上,伸手触摸早已冰冷的床榻。 在她怔怔出神时,余柳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木盒,递到了她面前。 “殿下,这是陛下为您留下的东西,都在里面了,老奴先退下了。” 沈玉耀要看先帝遗物,余柳不好在一旁同看。 随着嘎吱一声响,大门关上,寂静的空间里,只有烛火闪动的热闹。 沈玉耀伸手,指尖一寸寸摸过盒子上冰凉的纹路,象征着沈氏皇族的云纹,熟悉又陌生。 轻轻推了一下,推开木盒盖子,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封遗书,和一个药瓶。 沈玉耀眯了眯眼,药瓶的出现让她滞涩的脑子突然转了一下,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这个东西? 药瓶又象征着什么呢? 展开遗书,目光在皇帝的笔迹上缓缓移动,沈玉耀的手随着字迹映入眼帘,开始微微颤抖。 在这张信纸上,承载着皇帝查到的一些秘密。 余柳在外面静静等着,本以为太女会在屋中待一段时间,没想到很快身后的殿门就被打开,面无表情的太女从屋中走出。 不知道为什么,余柳在看到沈玉耀的那一瞬,突然幻视了一头被惹怒的猛虎,正面对着敌人,呲牙蓄势。 “殿下……” “元统领呢?” 沈玉耀沉着脸,声音在灯火中飘忽。 “元统领昨日一夜未眠,为殿下安全着想,他回禁军营补眠了。” 余柳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等他醒了,让他来紫微宫,孤去一趟凤仪宫,去去就回。” 沈玉耀说罢,大步出紫微宫,右手攥紧,整个人都压抑着一股怒火,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愤怒。 或许是因为,她将那无处宣泄的悲伤,同样灌注在这一段愤怒中,悲愤交加,情绪操控了理性。 而另一头,凤仪宫中,曲皇后正坐在镜子前,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娘,明日您还要为陛下主持丧礼,后宫诸人都仰仗您来指挥,您现在是后宫的主心骨,可千万要注重身体啊,殿下身侧无人,后宫全要靠娘娘的。” 飞红看不过去,轻声劝道。 曲皇后之前去了紫微宫一趟,因为过度悲伤,险些晕过去,因此被送回凤仪宫来了。 今日昭告天下,举国同哀,晚上还要守灵,好在太女可以替皇后守着,不然曲皇后可能身体也要累垮了。 “本宫知道,太女需要本宫,本宫这就歇息片刻,子时后你唤本宫起来。” 曲皇后打算后半夜去紫微宫陪着沈玉耀。 飞红见曲皇后终于打起精神,松了口气,“是。” 正在此时,有宫人入内,“娘娘,太女殿下来了。” 沈玉耀进出凤仪宫并不需要通报,宫人说罢,她人已经进来了。 沈玉耀看着那个消瘦许多的背影,心里酸涩不已,“母后。” “你们下去吧。” 曲皇后知道,沈玉耀来找她定是有私事要谈。 等宫人都离开,屋中只剩下母女一人后,沈玉耀从怀中拿出了令她心神震动的信件。 “母后可知,父皇并非因病而亡,他是被人害死的。”沈玉耀一句话,让曲皇后瞳孔一缩,浑身僵了一瞬,她猛地抬头对上沈玉耀的眼睛。 然后曲皇后肩膀陡然塌下,落泪无声。 “母后知道此事,为何不同女儿说?” 沈玉耀从曲皇后的反应中,看出她提前知道,“你们说三哥只是送来些许补品,不足以致命,父皇之所以会倒下,是因为他生了重病。” 沈玉耀前走两步,到皇后跟前,蹲下身,直视皇后下垂的眼眸,“为什么父皇说,他是被歹人下了毒,是谁害他,为什么要闭口不言?” 沈玉耀真的不明白,那是皇帝啊! 一国之主,就这么死在毒药的侵蚀下,皇帝是有多么宽阔的心胸,才能只字不提,决意赴死! 谁能让他做到这种程度? 曲皇后只是哭,和平日里那个能言善辩的她完全不同,她的目光复杂极了,充满了欲言又止的痛苦。 “母后到现在依旧不愿意告诉女儿,那女儿猜一猜可好?父皇向来注重手足亲情,疼爱儿女,你们不愿意惩罚三哥,还不愿意惩罚另一个人。” 能让皇帝做到这份上的,也就只有一个答案。 “是太后,和太后的亲生儿子对吗?他叫什么来着,啊,我想到了,他叫普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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