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灵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来了,他们都来了,所有人。】 “所以……他们都……死了吗?” 话音落,桑昭眼前一黑,直直晕倒。 漫漫戈壁之中,偶尔有风起,穹顶高悬,极远处,日光刚刚刺透云层,新生的金色的光辉让空气中浮漾着微妙的暖意。 镜灵不再言语,它知道桑昭身上的伤不是大事,也觉得她确实该好好休息。 这一次,真的死去了太多人。 再睁眼时,迷迷蒙蒙。 日头已高起,桑昭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等记忆归位,才终于忍下浑身痛意,坐起身,面色冷淡,掐诀整理好仪容,目光落向广袤的隔壁,一样便想起那些无可挽回的死亡。 “可能我还是太慢了……”桑昭喃喃自语,轻笑出声,“如果……” 止住话头,她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站起身,随意吞下两粒丹药,勉强好受了一些。 【其实,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自愿选择走上这条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结局,生与死只是一瞬之间的事,你不用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了。” “这一片废墟,死者承受不了,生者也承受不了。” 死者已经逝,他们没有明天;生者苟活,永远困在对亡者的记忆里。 还有黎深。 桑昭看向远处,那几个医修仍旧在一片荒漠中徘徊,被找齐的尸身陈列着,按照不同的门派放在一起。 结界支起,这才没有让那些尸骨被风卷起的黄沙掩埋。 桑昭知道,她得振作起来。 得想办法确认黎深的生死和位置,不然那个自作主张来救她的神仙,就真得在无边孤寂和一片混沌中郁郁而终,做着他的三千繁华梦。 【你未来打算怎么办?什么时候飞升啊?】 “不想飞升,也得快点飞升了。”桑昭无奈一笑,“为了把黎深救出来。” 桑昭知道,如今裂隙已经补上,她再想到幻元界去,便只能从上界走,她只能快点飞升了,希望黎深还等得及。 希望,她能飞升成功。 【其实,你不用那么固执的,九狱劫……实在不行让那条龙帮帮你吧,本来就是他在坠仙谷抢了你的飞升机会……】 桑昭没答话。 只是掐诀飞身落到那原本有巨大裂隙的地方,手指一碰,散发着绿色荧光的符阵便出现在显出原形。 她得在离开此地之前,处理好剩下的事。 加固符阵,在这附近留下禁制,免得有人无意间破坏,还可以留下一道传送阵,若是这里出了任何问题,可以有人及时赶来查看。 想到这些,桑昭立马便开始动作,谁知刚一调动周遭的魔气,口腔里便蔓延上一股铁锈味。 近旁的医修连忙想上来扶她,桑昭摆摆手,只接下对方递来的丹药,“多谢。” “道友,不急于这一时,保重身体为要。” 桑昭点点头,不愿多言,女修见她无事,转身便离去,继续将散落在黄沙中的残肢断臂一一收敛,仔细安放。 不论身份、修为、种族和地位,这些都是护住仙灵界的英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葬身在这寂静无人的荒野。 至少—— 至少也要葬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吧。 桑昭咽下丹药,席地而坐,阖上眼,吸纳魔气,一道道法诀打入自己体内,缓缓疗愈身上的新伤旧伤。 太累了。 这几日真的太累了。 浑身上下每一条神经都紧紧绷住,好像再拉扯一下就要断开了。 但是一闭上眼,脑子又格外清晰。 那些人的脸,一张一张,笑着的,揶揄打趣的,快速晃过眼前,孟疏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性子龟毛讲究,幽月逗弄着幽月藤,岳长时和臧一真人在小亭中谈话,茶壶里飘出袅袅水雾。 还有—— 还有,还有好多,多到她捕捉不住那些飞快掠过的残影。 逍遥峰的景色,上官献的药草园一派繁荣,甚至还向白云谷的谷主炫耀,胡雪霁与她夜谈,一灯如豆,相对而坐,诚心道歉。 徐怀瑾手持断妄剑,身姿挺拔,最后,所有的一切停留在坠仙谷辞别那日,少年背着长剑,与她揖礼告辞,转身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就连街上喧闹的叫卖声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第一次,桑昭宁愿自己不曾拥有。 万千破碎的画面快速从身边掠过,桑昭恍觉身体失重,自己好像飘了起来,好多人朝她走来,笑着打招呼,然后又消失在眼前。 她尝试着拉扯,呼喊,但口不能言,肢体僵硬。 在一阵白光过后,万物归于黑暗,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且悲哀地意识到—— 她救了一切,也什么都没有救。 她救了一切,也毁了一切。 意识再聚拢时,灵识已经收拢在灵府中,周遭是一大片茫茫的森林,郁郁葱葱的,身后的巨树便是自己的元神。 水镜悬在一边,桑昭起身向它靠近,刚把手放上去,却又犹豫起来。 总是要面对的。 她安慰自己。 最后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还是触碰上水镜的镜面,透亮的镜面如水一般荡漾开一圈细小的波纹,画面开始,赫然便是她重伤苏醒过来的样子。 时光仿佛都倒转了,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旁观他人的故事。 掉入了裂隙另一边,被镜灵找到,一时无法苏醒,在灵府中推演封印符阵,然后苏醒,见到上官献,然后带着伤直接前往裂隙,着手绘制“隔断”。 一件一件,旁观着。 此后,时间快速向后,风云变幻,气象万千。 天上翻滚的云快速变动着形状和颜色,日升日落,身处戈壁的人也如同沙子那样渺小,桑昭将画面放大,聚焦到每一个熟悉的人。 一直向后。 她看到岳长时和孟疏跌落在风暴中,尸身被卷进裂隙另一边,还有徐怀瑾。 以及,断妄剑铿然断裂的瞬间。 在最后,在她绘制符阵到气力将尽,只剩强撑的时候,其他人也一样,连医修都开始踏进符阵为神器护法,只留下几个修为低微的幸存者。 另一件神器碎裂的那一刻,她毫无所知,是萧肆踏着黑云而来,手中灭魂剑,幽火湛蓝,红莲妖冶,到最后,也只他一个魔修活了下来,赤鳞也死在了符阵里。 画面一直转换,桑昭的泪止不住流。 终于看到了百草阁的人,柳芽和掌门,他们跟济世馆的人碰上了,陈晟上前寒暄了几句,随后便各自分开,各自忙乱。 要么去裂隙底下捡人,接应重伤回来的人,要么守在符阵外,为力竭的修士递上丹药,或者使用法诀帮他们快些恢复。 桑昭不想再看了。 水镜恢复成一片空白。 镜灵的声音忽然出现,【江厌来下界了。】 江厌?桑昭乍听到这个名字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上一次见面,好像在她落入裂隙另一边陷入昏迷之前。 那时候,还没有叩天令,也不知道所有人都会死,死得这么匆忙。 昏迷许久,醒来之后又是一番忙乱,时时刻刻踩在生死边缘,她日夜不敢合眼,差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也差点忘了两人之前因何起争执。 江厌想报仇,她想救世。 现在,也算是两人各自得偿所愿。 只是,她的救世不太成功而已。 这里,还是死了好多人。 灵府有震动,桑昭觉察是江厌想进来,也不阻止,后眨眼间,桑昭便见灵府中多出一道身影。 “你,成功了。”江厌看着她,“黎深呢。” 移开目光,桑昭不想面对第一句不算称赞的称赞,只淡声答道,“在幻元界。” 江厌一怔住,却听桑昭继续说道,“你报完仇了?” “是。” 桑昭不再看他,转身看向身后那面空白的水镜。 “他死了吗?” “还没有,但快了。”桑昭摇摇头,手指碰上水镜,涟漪乍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我之间的纠葛吗?” “这面水镜算是昆仑镜的一个分身吧,你想看的,全部可以看到。” “第一世,第二世,全部的事。”
第123章 释然 一字一句,桑昭身心俱疲却强撑着,让开水镜前的位置。 她知道,江厌是闯入神树地域的外人,所以出去之后,关于神树的记忆会一点点淡化,时间愈久便愈是想不起来。 蹉跎数千年,江厌早已经忘了神魂契的由来,而她下界历劫,也被封印了记忆。 【唉,你怎么能把水镜给他用!】镜灵急了。 桑昭不解,‘反正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前世今生,他知道一些也无妨。’ 【好像,也是。】镜灵止住话头,【但有了这面镜子之后你就不跟我说话了!】 桑昭默然,被它这么一打岔,便干巴巴地安慰道,‘你可以监视上界的情况,要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以及时跟我说。’ 【也对哦!】镜灵深以为然,【封印混沌的阵法已经完成了,现在上界的神魔势微,已经没有几个能打的了,所剩不多的战斗力全留在神魔战场牵制混沌。】 【所以江厌逃下来也没人紧追不舍。】 【还有还有!】镜灵越说越起劲,【心飞升的那几百个神仙倒是法力深厚,但都被昆仑山的人唬着,阮青络还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现在那些新飞升的神仙都在北斗殿观摩学习封印阵法,学习怎么启动,估计再等一个月他们就会开启封印了。】 桑昭静静听镜灵在自己脑子里絮絮叨叨,回身看向江厌,“将手放上去吧。” “好。” 上前几步,阖上眼,心中默念,水镜中画面几番变动,江厌直直看着,从族亲之死到仓皇逃难—— 一件一件,湮灭作尘。 前世今生,生死相契,三界倾覆,天门大开,修补裂隙,真假气运之子……还有黎深在下界受罚历时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 太多太多,目不暇接。 直至镜中的一切归于平静,江厌缓缓收了手,画面定格在一片混沌之中,依稀可以从中辨别出黎深的身影。 江厌嗓音干涩,“抱歉。” “罢了,你有你的追求,还好,裂隙还是修补好了。”桑昭轻轻笑了,摇摇头。 手一晃,水镜中的画面转到昆仑山的华丽宫殿中。 阮青络在独身一人坐在空荡且孤寂的宫殿中,殿宇雕梁画栋,每一根柱子上都装饰有华丽的雕花,屋顶上万千星辰变幻,美轮美奂。 少女就孤身一人坐在其中,外面则守满了昆仑山的弟子。 忽然,殿门推开,一个看起来像宫娥的仙子进来添置东西,给阮青络送了些仙果和精致点心,阮青络还有心朝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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