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万钧压在身上,桑昭吐出一口血,跪坐在地上,微睁着眼,风云晦涩,双眼阖上,一切渐渐陷入一片黑暗,无数的记忆碎片在心底翻涌,万千情绪交杂在一起。 这让她灵魂都恐惧的一刻,桑昭只感觉到窒息一般的痛苦汹涌而来。 一切都淡忘了。 只剩下,只剩下—— “幽月——” 清瘦的少年浑身染血,被剖开的胸膛,血淋淋的伤口,烧糊的果子,满眼的红,余热未消的火牢,宿星峰,汹涌的恨意。 桑昭紧咬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晕开,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过往,都是假的,幽月没有死—— 记忆又恍惚了,今夕何夕,她几乎要分不清,叶痕的身影从焦糊的果子里钻出来,唇边噙着浅笑,看她,目光温润,最后如烟一般消散在空中。 接踵而来的画面,大雨天,李嬷嬷,风卷残云的裂隙,杀伐之中,徐怀瑾,断妄剑,孟疏,岳长时,一个接一个…… 医修剑修,那些正义凛凛的人……如蝼蚁一般,全部湮灭在风尘之中,滚滚黄沙,漫天的沙石,深渊吞噬了一切光亮。 紧随其后的是一张张丑陋的嘴脸。 阮青络向顾济尘诉苦,毫不费力地夺走她的东西,宗门上下的冷言冷语,讥诮讽刺,见风使舵,落井下石…… 江州城广慈庙中跪了满地的人,因为一件不知是否有效的事逼迫她祭天,顾济尘的招魂幡!还有那个砍去叶痕本体的音修!做琴,做琴!这种事!凭什么! 宿星峰上那些不知悔改的人!恃强凌弱,偏听偏信。 叩天令一出,万人朝仙,贪生怕死之辈如今在仙灵界耀武扬威,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好好活着!凭什么天道不公。 都该死! 胸中一股戾气,桑昭想毁掉些什么,又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理智拉扯着毁灭欲,左右摇摆不定。 不对,不对,她觉得自己一定忘掉了什么,不是这样的,不能死—— 可是,好恨啊。 好不甘心就这样,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们,凭什么正不压邪,凭什么让他们猖獗! 悬在空中的一人一魂远远看着桑昭那边的境况,矗立在天际的紫色闪电没有断绝,如同一把剑一般插在山巅之上,桑昭就在风暴中心。 叶痕心中不安,直觉桑昭那边是出了什么状况,想上前查看,却被拘在灯盏中。 江厌面色苍白,神色不复之前那般平和。 “到底怎么了?你们二人神魂相连,可是出了什么事?” 江厌没有答话。 神魂契被激活之后,他桑昭情绪相通,在那一片雷云底下,迫人的威压,少女心中翻滚着的滔天恨意比他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不由闭上眼,这熟悉的感觉,狠厉决绝的情愫,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镌刻进骨髓的痛苦,暴虐和戾气,他再熟悉不过。 只是,席卷而来的恨意之中又有一缕似有若无的悲悯。 试图安抚,试图寻找,苦苦求索却求不得,挣扎,慌乱,他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崩塌,分崩离析。 关于一棵树的一切,关于理智、冷静与平,那种温柔情一点点崩塌溃散,在这场激烈的博弈中,愤怒与憎恨毫不费力地占据上风,对于痛失所爱的恐惧几乎刻进本能里。 那些本应当被轻轻揭过的情绪和经历以一种蛮横的姿态重新降临,隔断开她一切关于美与真的体验。 江厌倏然睁开眼,不,不能任由这雷劫继续下去! 收起聚魂灯,江厌正欲独身前往桑昭身边截断天雷,一道声音却蓦然在头脑中响起,【住手!我能帮忙唤醒她!】 江厌:“?” 江厌倏然停下动作,一时之间惊疑不定,但不过转念之间又将那声音忽视,瞬息之间便落到桑昭身边。 那道声音明显急了,【我是昆仑镜镜灵!我可以帮她渡过问心劫!】 “你想怎么做?”江厌不知那道声音从何处来,嘴唇翕动,就像对着虚空自言自语。 隔着两丈远的距离,江厌看向处在风暴中心的桑昭,头顶之上便是煌煌天威。 阴风肆虐,所谓九狱劫,杀意凛凛,凶险万分,而桑昭正处在紫色雷电中心。 “把灯拿出来。”叶痕的声音有些急切,想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厌依言取出聚魂灯。 【我能带她找回她自己。】镜灵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在一人一魂耳边响起,江厌眉头微蹙,镜灵连忙说道,【我相信她可以自己渡过雷劫!】 江厌还想说什么,却听叶痕道,“让它试试吧,也让她试试。” 他与桑昭一同成长起来,修道修心,他们是一路人,他理解桑昭的坚持,万事靠自己,就是死也愿意,就是失败也无憾,而不是稀里糊涂地达成目的,他理解她的坚持。 “如果她成不了怎么办?” “那也是她的选择!”叶痕厉声打断江厌的话,“你要让她试试!不管你以前接受怎样的传承,延续怎样的血脉,你要让她走自己的路!” 可能是叶痕的话说得过于决绝,江厌一时之间没再动作,只隔着两丈远的距离看向那半跪在一片焦土中的少女,最终提着灯回到之前的位置。 镜灵不再言语,空中雷云翻滚,霹雳声与轰鸣声响彻天际,在一旁围观的一人一魂连呼吸都放轻。
第127章 成功 桑昭只觉得头脑昏沉,万千激烈的情绪撕扯着她,抽筋扒皮,切肤剔骨,剜心吸髓,整个人好像都漂浮起来,世界陷落进一片黑暗。 耳边有无数嘈杂的声音,一遍遍质问她,诘问她,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留不住,想守护的人都失去,最后一丝奢望也无。 忽然间,天光大亮。 桑昭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眶生疼,等睁眼细看时,却发觉自己置身在一片废墟之中,这宿星峰山巅之上,有杀阵被销毁的痕迹,腥气冲天。 她茫然低头,摊开手,才发现自己满手鲜血,脚边躺着一片无名尸体,折断的刀剑插在泥土中,火光和硝烟,风声凄厉。 这些—— 都是她做的? 这么多人,都是她亲手杀的? 桑昭慌张地用手掌擦拭裙摆,血迹却越来越多,好像永远流不完,喉咙仿佛被扼住一般,脑中炸开一阵大仇得报的快意,紧随其后的是无尽的惶惑,绵绵没有尽头。 她是医修,她该救人的。 可是现在,算什么? 仅仅只在晃神的瞬间,扭曲的场景又转入戒律堂地牢中,又是难耐的炙烤和少年被剜去心脏的躯体,无边的恨意扫荡过先前的迷茫,桑昭只觉得灵府一片混沌,灵识迷离。 胸腔里回荡着巨大的悲鸣,剧烈的痛苦和不安在四肢百骸游窜,她忽然想哭,忽然就想放弃了。 她不明白。 苍生道。 到底是什么。 她想救人,想天下大同,不贪物欲,不慕权术,她只是想行医济世,想在人间烟火中自由往来,救一人算一人,想看到那些在病痛中新生的人,眼中闪烁而出的光芒。 她只是不想看到有人病死在自己面前,就像那个雨天一样。 但为何真诚总是被辜负? 一颗赤诚之心,总是备受磋磨,一遍遍考验,一次次失去,用尽全力,积德行善却连寥寥珍视的几人都有失去。 越是想抽身而出,越是深陷泥沼,越是发掘出至善之人的光亮,就越是在他们陨落之时感到痛惜,可恨的卑鄙者寿与天齐,为众人抱薪者却冻毙于风雪。 这种世道。 苍生道到底是什么?苍生太复杂了,她难道要一一分辨吗?从善从恶,这种事不能更改吗?好人变坏,坏人变好?非要强权在握,以上治下,才能天下太平吗? 那么多是非,她都要一一厘清吗? 所谓因果报应,都太虚假了,她看不到,也不信。 她怎么看得透? 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眼前一片茫茫,望眼欲穿却始终穿不透,她忽然就想放弃求索了,让痛苦结束在此时此地吧,一道声音诱惑着。 这一切痛苦的挣扎,无关飞升的紧迫,无关黎深的处境,无关变强的欲望,只在她的道心,苍生道,她不敢面对那些残破的纠缠,鲜血淋漓。 手掌的血越流越多,桑昭不知道是谁的,渐渐地,她不再擦拭了,安安静静地停了下来,立在原地,眼前一片腥红。 颜色却渐渐淡了。 不知从何处照过来一束白光,桑昭微微晃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面前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树,独木成林,枝叶蔓蔓,头顶上是两方泾渭分明的苍穹。 不知为何,在看到树木的那一瞬间,她原本混乱的心情忽然就安静下来,那些痛苦和挣扎,迷茫和狂乱,都融化在这熟悉的场景里。 这风景她在水镜中见过。 这是神木本身,是她孕育而出的地方。 桑昭神色迷茫,低下头,手上的血迹一干二净,衣裙上的破损也恢复如初,这一片寂静之地,她愣愣抬头,看向树顶。 那最高处,挂着一颗果子。 忽然,果子怦然坠地,一个少女纤细的身影倏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稍显青涩,桑昭一时愣神,对方却笑了,眉眼弯起,一派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她打招呼,“你好啊,你身上的气息和我一样,你就是以后的我吧?” 桑昭依旧神色恍惚,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下,“也许,是吧。” “那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少女唇边依旧噙着笑。 桑昭忽然回过神来,想说自己无事可做,想说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想说这可能不是逆转时光,跟过去和将来没什么关系,因为昆仑镜已经消失,百年内都不会重现于世。 可话到嘴边,她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什么事?”少女似乎来了兴致,拉着她坐到树底下,两人紧紧挨着,如同双生姐妹一般。 什么事?桑昭又茫然了。 她好像有重要的事要做,她直觉自己正在面对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生死系于一线,但她好像又记得不太清楚。 她想抓住那些逝去的情绪,但又惧怕,想忘掉,又不敢忘掉,就这么悬而未决,僵持着,面上一片麻木。 少女却不催促,静静仰头看着头顶,树枝遮掩去了大半的天空,这静谧之地,安详的氛围,桑昭眼前又闪现过无数画面碎片,最终定格在一颗鲜血淋漓的果子上。 她忽然感到胸口气血翻涌,努力平息下那些汹涌的情绪,才终于正视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嗓音干涩,“我很喜欢医术,我想治病救人,想守护苍生,这是一个恩人教会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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