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是他徒弟逼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只能以死保全清誉。” “……” “真是天大的笑话,青云门也纵着他们这么荒唐!” “据说那天道之子刚换下喜服又去秘境了。” “上界的仙人……还真允许他们这么闹腾?” “什么伦理纲常,神仙才不在乎!” “……” 听到这里,桑昭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江厌懒懒看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桑昭摇头,继续夹菜,“我当初杀了他,他却命不该绝,死而复生,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自戕而亡。” 她杀他,只杀了他的肉身,轮回转世,便因果尽消;如今自戕,魂飞魄散,连来生也捞不着了。 簌簌雪重的夜晚,桑昭想起顾济尘的心魔指向自己,后来却又应下与阮青络的大婚之礼,兜兜转转,他在气运之子的光环影响下寻觅挣扎。 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求得自由和保全本心。 倒也令人唏嘘。 叹息归叹息,桑昭也懒得再想,左右各人有各人的劫数。 “正好,连报仇的力气也省了。” “……” 桑昭哽住,忽然又笑了,“除了报仇,前辈就没点别的志向了?” “除了修苍生道,你就没想过点别的?” “……” 桑昭又在白云镇待了几天,亲自跟岳长时、孟疏和徐怀瑾辞别,相互之间留了新的高品阶传讯玉符,这才一路向西,离开修士云集之地。 她打算去凡人的城池转转,行医救人,虽然灵气稀薄了些,但自保不成问题,而且修士中认识她的人太多了,总有种臭名昭著的感觉,还是避开些麻烦好。 一晃三月过。 桑昭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往往是到了一处陌生的地界,就在大街上支起摊子给人诊病,也不用灵力法诀,而是像普通郎中一样望闻问切,开方子让人抓药。 世间生死皆有定数,桑昭不信命,但对于凡人,总是怕自己的任意妄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至于干涉了凡间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的命数。 江州城救人那一次,毕竟是天罚,无妄之灾,若是没有对天立誓和气运偷换一事,瘟疫本不会发生,她自然可以坦然站出来,逆天而行,独自承担后果,瘟魔现世,引出来的骚乱,也是一样。 就这么一路向西,穿行过茫茫人海,览遍各地的风土人情,桑昭也结识了不少权贵和平民,收取诊费又买米施粥,赠送药材。 当然,她也遇到过大隐隐于市的修士大能,若是聊得投机就停下来相互交流一番,然后便是惩恶扬善,替受妖魔威胁的百姓铲奸除恶。 就像当初她一路从酉州城前往坠仙谷那般。 夜里,她依旧看医书,练习法诀,或者跟江厌聊天,问他黎深什么时候可以带着玄黄珠下界,江厌总是说快了。 偶尔,江厌也会化作人形在街上逛一逛,但大多数时候都恹恹的,兴致起来的时候会提着聚魂灯跟叶痕聊聊天。 叶痕的魂体渐渐恢复了些,意识清醒的时间也更长,对于过往,记忆残缺不全,有时候又忽然能想起一些事。 看着那盏燃着蓝色焰火的灯,桑昭总抑制不住心情,想哭又想笑。 再等等,等叶痕的神魂再恢复一些,足够他轮回转世,桑昭想,她就该放他离开了,自此之后,再无因果。 茫茫人海,新的一生。 寻与不寻,见与不见,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 那日。 她在山林间一座偏僻的寺庙遇到了一位佛修。 渡劫期中期的大能,在灵气稀薄的凡人地界苦修,闻所未闻。 桑昭在那寺庙留宿了一夜。 她问,人间苦厄,如何自渡? 佛修答,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桑昭似懂非懂,第二日便离开了,接着向西,前往下一个城池。 是夜。 茫茫旷野之中有精巧的木屋矗立,屋内一灯如豆,桑昭坐在案几前,埋首翻阅着手边的残卷,江厌坐在另一方案几前,指尖一簇神力,无聊地拨弄着聚魂灯中的焰火。 “在看什么?”叶痕温润的声音从灯盏中传出来。 桑昭回神,轻轻一笑,抬手将手边的一卷竹简扔向江厌,“前辈,麻烦您了。” 江厌默默抬手接住竹简,展开,扫一眼,又是让人头疼的符文和字迹,分开看每一个字都一清二楚,合在一起看,看得直让人头大。 叶痕醒后,记忆残缺,神魂孱弱。 桑昭便提议多讲讲他熟悉的过往事情,刺激一下,方便他神魂早些恢复,记忆早些找回,而叶痕最熟悉的,只怕就是那些看过的医书了。 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让江厌闲极无聊时不妨把竹简上的东西你念给叶痕听。 聚魂灯中的焰火闪了闪,江厌的冷冽的声音从唇齿间淌出,桑昭看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笑了笑,抬手掐诀,隔开“噪音”。 夜色至深。 桑昭合上书卷,掐诀解开隔音屏障,看了一眼江厌和叶痕的方向,灯下,江厌眼皮半阖,叶痕嗓音温润,从灯盏中传出来,讲的全是些医理和法诀。 理理裙摆,桑昭打算进卧房小憩一会儿,休养精神。 刚站起身,却发觉周遭有异动,眼前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案几上散乱的书卷一点点消失,江厌和那亮着的聚魂灯也消失不见。 所有的东西都在一点点分崩离析,如梦似幻。 等她再回神的时候,发现周遭的一切忽然变得高大,而自己变得渺小,有人在背后搂着她,抓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教她在纸上落下墨痕。 桑昭脊背一僵,缓缓转头,入目便是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李嬷嬷。 但几乎是瞬间,她便看出这幻境的低劣和粗陋。 渡劫后期的修为,半步飞升,过了天门便是真正的神仙,又怎么被这道行不足的魇兽编织的幻境所困。 但桑昭的目光还是难以避免地,长久地,停驻在那人的脸上。 一笔一划,勾勒出轮廓,面上每一丝皱纹,发丝,眼角向上的弧度,唇线,耳廓,一点一点,最后再看一眼。
第99章 下凡 最后的放纵结束。 桑昭倏然站起身,从稚童模样变回原本的身形,向后退开两步,与“李嬷嬷”拉开距离,屋内的练字的案几也消失不见。 “哎呀,被发现了。”李嬷嬷笑了,发出的却是男音,下一刻便幻化做一个身着青衫的翩翩公子落到桑昭面前,“我本来是不进幻境的,但谁知被人抓着打。” 话音落,江厌亦凭空出现,上下打量了桑昭好几眼,确认她安然无恙才冷冷看向魇兽。 “魇兽。” “什么魇兽,是嘉寿。”青衫公子不满地撇撇嘴。 “为何来人间作乱。” 可能是刚刚见了想见的人,心底晦暗的记忆和无法释然的遗憾又卷土重来,桑昭一下子有些疲惫,连语气都染上些疲乏。 “作乱?”青衫公子笑了,“世人皆苦,我带走他们的痛苦,赐予欢乐,这是在普度众生,他们谢我还来不及。” “他们愿意活在幻境里了此残生,他们流连忘返!” 桑昭眸光泠然,却有种整颗心被这句话击中的感觉,轻阖上眼,再睁眼时幻境已经全然褪去,三人对峙,立在屋内。 江厌收起聚魂灯,下手丝毫不含糊,独属于上界神族的威压对魇兽有十足的震慑力,嘉寿几乎刹那间便动弹不得,唇边溢出血迹,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嘉寿却笑了笑,小小的书房内几乎溢满了魇气,眸光落在桑昭身上,出声蛊惑。 “幻梦有什么不好?他们永远不会痛苦,想要的都能得到,所求皆圆满,没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都没有……” 桑昭面上空白,看着他,眼前恍惚间闪过许多画面,一片一片,魇气浸透入四肢百骸,明明这幻梦拙劣到一眼便可看破,但好像又…… “桑昭!”江厌出声。 如梦初醒,桑昭的眼神又清明起来,轻轻摇头,抬头看向江厌,“我没事,我分得清。” 人生三重境界,第一境,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懵懵懂懂,不含一丝杂质,真诚,心如赤子,只过最朴素的生活,只为活着。 第二重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雾里看花,似真似幻,痛苦、挣扎、悲伤、彷徨,无边的求索,却挣脱不得,思考着意义,却本身无甚意义。 桑昭觉得自己就快要从第二重境界里走出来了。 快了。 “幻梦有什么不好……”桑昭轻轻一笑,缓缓走到魇兽面前,蹲下身与它平视。 “那你便……给自己编织一个幻境吧,让自己沉迷,做自己的救世主,如何?在幻境里去做拯救人世于苦难之中的春秋大梦,如何?” “你……”魇兽愣在原地,直勾勾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幻境可以以假乱真,你能骗得了你自己吗?” 识海中灵光闪过,桑昭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要抓住一点什么,但又差了那么一点。 少女站起身,不再看青衫公子,“似花非花,似雾非雾,我不知道真实有没有意义,但却知道,幻境一定没有意义。” 话音落,木屋外的结界微微颤动,有修为深厚的大能现身此处。 眨眼之间,桑昭将小院收进储物袋,屋内的三人暴露在荒野之中,与赶来捉拿魇兽的臧一真人和白云谷谷主面面相觑。 “两位前辈。” “还真是你。”谷主笑了笑,目光扫过重伤的魇兽和站在一边的江厌,“这魇兽十分狡猾,我们一路追了它三个月,东躲西藏,没想到被你们先擒住了。” “嗯。”桑昭颔首,“既如此,那这只魇兽便交由前辈处理吧。” “也好。”臧一真人应下,挥袖之间魇兽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魇兽也抓了,我们便先告辞了。” “等等,前辈。”桑昭将人叫住,“有多少人被这魇兽影响?” 白云谷谷主似是有些头痛,揉了揉眉心,“魔域那边昏迷者不算多,前几日它闯入过凡人城市,祸害了不少人,我们已经派了医修前去照看。” “若是过段时间再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唤醒沉溺于幻境中的人,便只能就此放弃,交给他们的家人照料。” “我知道了。”桑昭点头,“恭送二位前辈。” 话音落,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四野呼啸的风中。 天色早已经黑透,只有一轮半月孤悬天外,皎洁的光清冷晦涩,洒下来,仿佛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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