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婴见她神色不大对,问道:“是怎么了?” 那中书舍人递给她一张薄薄的御封,低声说道:“圣上方才打发人从两仪殿送来的。” 姬婴一边往值房里走着,一边打开,见里面写着要贬一位翰林院大学士为永州司马。 这大学士的名字姬婴认得,也算是个老臣了,是从前开景朝第一位状元郎,殿试点为翰林后,这二十来年一直都在翰林院做侍讲,从来没外放到地方做过官,这两年还在翰林院编修英宗圣训,今日突然遭贬,却有些莫名其妙。 姬婴拿着那御封走进值房,想了想,这位大学士身上最为敏感的点,就是曾做过先太子姬月长男姬华的师傅,于是她转头对那中书舍人说:“请妘侍卿来一趟。” 要是搁在从前,延兴帝这样任性的诏令,是一定会被几位宰辅联合封驳的,但是现在的政事堂,已不是从前的政事堂了,由新任中书令魏王掌控的政事堂,已经成为皇帝本人的“一言堂”了,就算朝臣间有不同意见,也多数都会看在尚处空悬的相位上,稍作隐忍,所以极少出现严词谏诤。 姬婴坐在大案后面想了一会儿,这个诏令是必须要施行的,只是她需要再确认一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正想着,有吏员在门口禀道:“殿下,妘侍卿到了。” “好,请她进来。”姬婴站起身,见妘策被那吏员请了进来,遂同她一起往离间走去,等内役上过茶出去,她才把那御封递给妘策,“你瞧瞧,此事因由可有头绪么?” 妘策已经知道这事了,来之前她还在跟翰林院的旧友私下打听,于是将方才听到的事,给姬婴说了一遍。 原来此事却因太子姬良而起,他如今开蒙已有三个多月了,开蒙师傅是从国子监祭酒举荐给延兴帝的那三位里选的,此人正是今日遭贬的这大学士的门生。 因太子姬良开蒙以来,认字极慢,十分简单的字都时常搞混,为此师傅颇为忧心,前日在翰林院里,便随口同恩师大学士提了几句。那大学士听说完,也没留情面,说当初庆安郡王姬华开蒙时,不上一个月就把那些简单的字jsg都认全了,说着说着不禁感叹起姬华的聪敏,又说太子不慧。 正是“太子不慧”这四个字,叫翰林院里新点的天子门生听去了,给他招来了这场贬官之祸。 姬婴听完,摇了摇头:“这也是他祸从口出,此事我知道了,就照圣人纸上写的,拟个旨贬他去吧,省得往后再口无遮拦,说出什么念旧的话来,可就不是贬官这么简单了。” 五日后,那大学士果然依旨收拾了行装,离京往永州上任去了,姬婴这日刚听人来报说那大学士已出城,不多时,她又收到一个急报:庆安郡王姬华,日前在王府湖中走冰滑倒,重伤后脑,不治身亡。
第118章 迷神引 那封加急密报言简意赅, 但姬婴还是来回看了两三遍,只觉得眉心直跳。 她收到这消息的第一个反应是,此事绝不可能是意外, 若说谁最可疑,自然要数两仪殿里那位。 但她这几日也去过两仪殿多次, 并未看出姬星有要动姬华的迹象,她本以为他不会这样快动手。 看来姬星应该是早就做好随时除掉姬华的准备了, 又被前几日“太子不慧”的言辞一激,是以痛下了杀手。 不过这也只是她私下揣测, 这样机密事,姬星绝不会向她透露半点,想来这些日子他为避免泄露消息,也没少花心思防着她。 她坐在景园书房的大案后面, 以手撑额凝神静思半晌,随后叫来妫鸢吩咐了几句话,请她速去做好准备。 两日后,姬婴出门上早朝前,妫鸢把备办好的事向她做了回禀,她沉着脸点点头,出园登车进宫去了。 这日早朝散后, 庆安郡王姬华的丧报抵达政事堂, 姬婴坐在值房里正翻看着,忽听有人敲门, 是妘策的声音。 妘策此刻过来, 是来找她签手令的, 每日政事堂都会在这个时辰,将密封奏疏收整好, 统一送进两仪殿内,由圣人拆封过目。 这些奏疏要离开政事堂送往两仪殿,还需要首辅签署一张手令,眼下政事堂相位空悬,所以由中书令临时顶上代为签署。 妘策进来后,让身后的中书舍人将要送的一叠密封奏疏放在了姬婴的大案上。 姬婴扫了一眼那叠奏疏,对那中书舍人说道:“我还有几句话同妘侍卿说,劳你在外稍候。” 那中书舍人欠身行了个礼,转身关上门出去了,姬婴才拿起那封丧报,招呼妘策往里间走来。 这丧报是庆安郡王的王府长史报至宗正寺,再由宗正寺核实发来的,这类宗室内禀,不属于朝臣奏疏,所以也没有套密封,按章程该由政事堂看过后,再附上一份相应条陈,再同其余奏疏一起呈上御览。 她两个走进里间,姬婴先在桌边坐了下来,示意妘策也坐,随后将手里那封丧报递给了她:“方才你忙,想必还没来得及看。” 妘策接过来打开看了,也是面色一沉,庆安郡王姬华身份敏感,在英宗驾崩前还曾被议储,处境本就有些尴尬,只是因有姒太后在,加上延兴帝也曾多次表示过不会苛待姪男,他才得以在封地安稳度日,现在突然意外薨逝,肯定对朝局影响不小。 姬婴见她皱着眉没说话,想了想:“丧报已发上来了,今日就得送进两仪殿,还得附上一份条陈,请子符在这里同我一起拟份条陈吧。” 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不能延误了送奏疏的时间,于是她二人又到大案边,斟酌了一番,随即就庆安郡王的安葬和追封事宜写了一份条陈,核查无误后,用一个政事堂的奏封,跟那封丧报一起套了,放在其余密封奏疏的上面。 姬婴此时也签好了手令,又加盖了中书令的大印和魏王宝印,看着妘策带一众人离开政事堂,往两仪殿送奏疏去了。 她这日没有再另外递折子请旨觐见,是想看看姬星见到庆安郡王府的丧报后,会不会召她过去问话,想来他应该也早就从密报处得知这个消息了。 她在大案前又踱了几步,细细思量一回,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见妘策带人回来了,姬婴将她又叫进了值房:“奏疏送去了?见着圣上了没有?” 妘策摇摇头:“没见着,只在西配殿等了半晌,两个秉笔宫官出来收了奏疏,就打发我们回来了。” 往常政事堂去送奏疏,若姬星在书房里,一般宫官都会叫她们在西配殿候着,待书房里拆完奏疏,他过目后,会点出由政事堂代为批复的奏疏,叫宫人拿出来,交给西配殿等候的人再带回政事堂,省得跑两趟。 但若姬星不得闲,叫人先回去,晚些再拆奏疏,也是常有的事,光凭这个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于是姬婴也只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随后她又在值房中处理了几件日常事务,直到时辰接近晌午,才起身出来,在政事堂大门外上了步辇,回府去了。 午间她仍只简单用了些点心,又在东屋榻上歇了片时,到未时初刻,果然有宫官前来宣圣人口谕,召她即刻进宫。 还是在两仪殿的书房里,姬婴这两年已对这间改饰过的书房十分熟悉,但她此刻还是跟着宫人,低头往里走去,如同第一次来一样步步慎重。 走进书房内,她才微微抬了抬眼,见姬星正坐在大案后面,吩咐屋中宫人都出去,片刻后,她听到身后大门关起来的声音。 “给皇兄请安。” “坐吧。” 她见大案前已放了一个绣墩,于是走上前坐下,静静等待姬星开口。 屋内静默片刻,姬星才伸手点了点案上那封庆安侯府的丧报:“朕看此事不像是意外,你可知情么?” 她垂眸听完,飞快想着他话中含义,随即答道:“臣今日才知此信,冬日里走冰受伤也是有的,救治不不力,王府执事需要问责,若皇兄认为其中有疑,臣去拟旨将王府长史及总管等人押进京中审问,再派钦差前往详查。” 姬星听她说完这番话,觑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才轻叹一口气:“眼看快到年下了,这样兴师动众也叫朝中人看着不安。朕想着,你下去选派个妥当人,以治丧为由暗地查访,若果然有可疑之处,等过完年再详查。” 姬婴应了一声“是”,听他又接着说道:“这事也还要再向太后禀明,庆安郡王虽然曾被议储,但朕说过,不会与孩童计较这些。如今出了这桩事,太后那边恐怕会多想,说不定还要疑心朕,一会儿你去永寿殿看看太后吧,也代朕劝慰劝慰。” 姬婴听他这意思,似乎也对此事感到十分为难,但她还是从他一闪而过细微神情和语调中捕捉到了些异常,此刻她心中更加笃定,姬华的事,就是他派人干的。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行了个礼:“是,臣这就去永寿殿给太后请安,世事无常,太后定看得开,也请皇兄宽心。” 姬星表情沉痛地点了点头,召来宫人将她送了出去。 冬日里的永寿殿外,花草寂寥,更显得十分空旷。 姒羌听说魏王来请安,派了两个宫娥在殿外接引。姬婴跟着她们走进正殿,又转过三间厅堂,才来到姒羌近日起坐的西暖阁里。 此刻姒太后穿着件杏黄底团花缂丝常服,正坐在榻上吃茶,见姬婴走进来请安,叫人搬来鼓凳给她坐,又令屋中宫人都退了出去。 “你今日所为何来?” “庆安郡王……”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是问,他叫你来做什么?” 姒羌在宫中耳目众多,此刻已知姬华出事,姬婴倒也不觉意外,于是她直接答道:“皇兄恐怕太后疑心庆安郡王的事不是意外,所以叫臣前来小心劝慰。” 姒羌冷笑一声,伸手将榻桌上摆着的一封信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她起身将信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封密报,写着姬华的死,是魏王派人做的手脚,只为替姬星进一步铲除太后党羽,以期稳住自己在政事堂的地位。 她看完登时大惊失色,一脸惶恐:“这……这些却从何说起。” 姒羌看到她的反应,淡淡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自从姬华前往封地,姒羌也同时安排了人在他的王府里,所以他出事后,姒羌很快就收到了消息,随后她又听人报说,姬星那两日正有个潜邸密使,也才从姬华的封地回到宫中报信,她立刻就知道是怎么jsg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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