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站起身来,吩咐门外宫人:“摆驾去马场。” 等他到马场时,察苏和姬婴还在里面跑圈,阿勒颜站在边上,一眼就看到了身着飒爽骑装的姬婴,在马上意气风发,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 姬婴此时已能驱马小跑起来了,也觉得十分畅快,她早在来柔然的路上,就想过要找机会学会骑马,她想着也许有一天,自己需要骑在马上离开草原。 阿勒颜不知她心中所合计的事,只是站在马场围栏边,痴痴地看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晚,才吩咐人过去,请她两个下马歇歇。 骑了这一下午,姬婴已经基本上掌握了其中关窍,也有些兴奋,跟察苏两个人,下了马说说笑笑地往外走着,看到阿勒颜站在边上等她们,姬婴也朝他笑着挥了挥马鞭。 她们刚走到马场围栏出口处,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到一旁马厩后面传来一阵喝骂:“把嘴给我捂严实了,胆敢出声,我扒了你们的皮!”
第26章 遇东风 众人听闻都纷纷侧目, 往那马厩后面望去,阿勒颜更是皱起了眉头,一旁的马场督官也听到了, 心中暗骂后面那人,面上踧踖不安地讪笑道:“一定是马虜又犯错被训斥了, 有污了大汗清听。” 说完那督官给旁边负责牵马的一个主事使了个眼色,那主事立刻会意, 小跑到后面低声吩咐了几句,那边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马场里有许多负责养马的马虜, 多半都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战俘,地位极低,所以被管事的殴打喝骂亦是常事。 但就在那马场督官向阿勒颜解释的时候,姬婴站在旁边似乎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 于是她拎着马鞭,抬脚便要往后头走。 那督官见状,忙带着其余几个主事跟了上来,想要阻止她往后面走。却又不敢直接拦她,于是只得一面走一面慌慌张张地说道:“后头腌臜,不是贵人所到之处,请王后留步。” 姬婴没搭理他, 仍旧往前走着, 阿勒颜和察苏见状,也跟着走了上来。 转过一片低矮的马厩, 迎着浓烈的马粪味道, 这一行人来到了后排廊房外。 果然见有几个马场管事站在那里, 面前还有几个马仆,全都在用力地控制着两个跪坐在地上的女子。 其中一个高鼻深目的女子, 腿上正流着血,衣衫褴褛,嘴被一个马仆用布死死捂着,看向那管事的眼神中满是杀气,丝毫没有求饶之意。 姬婴看到这一幕站住了,察苏从后面小跑着追上来,吓了一跳,忙问那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那管事的回头先看见姬婴,见她穿着名贵的骑装,以为只是哪个来马场玩的宗室王亲家眷,并未十分放在心上。 不想一转眼又瞧见了察苏公主,随后又瞧见她们身后跟着一众内宫官,后面还隐约能看见可汗仪仗,果然不多时又见阿勒颜汗从后面走了过来。 那管事的这才慌了,连忙跪下行礼:“不知大汗在此,莽撞惊驾,请大汗恕罪!” 姬婴看了看地上那两个人,受伤的那个看上去是个北疆人,而她身后那个同样一脸狠厉的却是个中原面孔,姬婴皱了皱眉:“她们是什么人?因何事喝骂?” 那管事的对朝中之事并不熟悉,此刻仍旧不清楚问话这位究竟是谁,又见她当着可汗这样用柔然语询问,少不得低头答道:“都是战俘,一个是北……北突厥来的,一个是中原来的,不服管教,是以稍加训斥。” 听他说出“一个是中原来的,不服管教”这样的话,站在一旁的马场督官眉心一跳,眼前这位王后也是中原来的,地上那个中原战俘正是两年前柔然与中原在漠南一战,从沙场上绑回来的。 也正是因这一场战,让中原陪送了一位和亲公主来,这管事此刻岂不是当着矮人说矮话,这叫王后面上如何过得去? 于是他连忙走上前踹了那管事的一脚:“哪有这样管人的,还不快叫人松手。” 但那几个合力压制的马仆似乎有些惧怕她两个,听督官说要松手,却并不敢真的松开,只是将那受伤女子嘴上的布拿了下来,又稍稍减了几分力气。 察苏在一旁看了,眉间紧蹙,又回头看了一眼阿勒颜,见他面色冰冷,神情中带着些愠色。 “谁叫你们这样对待战俘的?” 在场的督官和管事,以及一众马仆听见阿勒颜汗有些动怒,都慌忙跪了下来,不敢辩解。 这些战俘原本是老可汗从各地凯旋后,叫人将所擒将领,带回可汗庭劝降的,但老可汗没过多久便坠马而逝,后来继位的纳叶钦汗对招降他国将领并无兴趣,遂将所有人打发到马场为虜。 如今阿勒颜汗即位不久,马场的人对这位新汗还不太了解,所以仍旧按照纳叶钦汗在位时的规矩,视这些被俘将领如仇敌,每日肆意驱使苦力,动辄打骂不休。 那督官深深低着头:“是……是先时纳叶钦汗吩咐的,不许给这些人稍好颜色。” 阿勒颜冷哼一声:“纳叶钦汗,你倒恭敬。” 自他即位后,已废黜了纳叶钦的汗位,将他从历代可汗中抹除,朝中只称其为“先长子”,那督官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忙将头低到地上:“下官失言,请大汗降罪!” 姬婴站在一边,见那北疆面孔的女子腿伤似乎有些重,随即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看了看她腿上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被什么木刺划伤,伤口又长又深,流了许多血。 那两个女子见她走上前,都一脸警惕,但见她只是蹲下来看了看,又站起身回到了阿勒颜面前。 “大汗,虐待战俘非大国胸襟,请看我薄面,派人替她医治吧。” 阿勒颜方才听那督官提起中原战俘来,本就十分不快,也担心姬婴因此心中难过,此刻见她神色从容,忙点头道:“先可汗当初是要劝降他国优秀将领,才请了来的,却被先长子这样怠慢折辱,实非我国本意,自然应当弥补。” 随后便下了旨意,革了那名马场督官和一众管事,命人在马场外围收拾出一间房屋来,先让那受伤的北突厥将领就近医治,再定后续安置。 第二日,姬婴一早来找了趟静千,她如今仍在别宫独自居住,单等阿勒颜专为姬婴在宫中修建的道观落成,再请静千搬进去做个观主。 这日静千正在别宫侧殿中打坐练息,听说姬婴来了,忙起身出殿迎她。 姬婴也没跟她多寒暄,开门见山地对她说了昨日马场所见:“咱们这次行李中带的,应该还有些愈合类药材,你随我同去看看她。” 静千听完迟疑半晌,皱眉道:“你虽已是王后了,到底我们是和亲来的,不好跟降将走得太近,容易惹人猜疑。” 姬婴神情严肃:“我同阿勒颜说我只是不忍见死不救,况受伤这位是北突厥人,跟咱们本也没什么瓜葛。” 静千见她已是打定了主意,问道:“我看你不是冲着这北突厥将领去的吧?” 姬婴点点头:“昨日在她身后的那个中原将领,我要去确认一下她的身份。” 静千听了知道她这是深思熟虑过了,遂起身回房,不多时挎了个药篮子出来:“走吧。” 此时阿勒颜坐在后殿书房里,听亲信来报:“禀大汗,王后去别宫叫出了静千道长,一同带了些药,去马场看望昨日受伤的那名降将了。” “嗯,知道了,你去罢。”jsg等那亲信退出去,他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马场外有一圈大帐和房舍,西边几间宽敞华丽的圆帐,是供来此骑马的贵人临时歇脚的,绕过一座草亭往东,则是一排低矮房舍,是场内管事当差住的,昨日那两位降将,被安置到了最东边的一间房舍内暂居。 此刻那间屋子紧闭着门,外面有两个内宫执事在门口看守,见她们来了,忙行了个礼:“见过王后。” “我来瞧瞧昨日受伤的降将,今日情况如何了?” 站在左手边的执事人颔首答道:“昨日已有宫医前来查看开药了,说是还需要养些时日才能走路,其它的没甚大碍。”说完便侧身开门,让她们进去了。 刚一进屋,姬婴便见到昨日那个中原降将,正站在桌边倒水,受伤的那个北突厥的降将,则靠在东边榻上,腿已包扎过了。 那个中原降将见她两个走进屋来,只是抬眼冷冷看了看,也没行礼,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到塌边,将水杯递给了受伤的那名降将。 那北突厥女子此刻态度倒稍微和缓了些,但也只是朝姬婴微微点了点头:“多谢王后昨日解围。” 姬婴见屋内气氛有些冷淡,也不在意,走到榻边看了看她的腿:“我带了些丸药来,可以促进伤口愈合。” “王后有心了。” “不知这位将领如何称呼?” “末将木合黎。” 姬婴想这名字听上去倒不像是北突厥人,遂问道:“将军真是北突厥国人?” “这个……”木合黎垂下眼眸,“这个说来话长……” “她需要休息,若王后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方才姬婴与木合黎对话用的柔然语,此刻一旁那个中原将领突然用汉话打断了她们,冷冷地给姬婴下了道逐客令。 “还未问过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妫易。” 姬婴听见这两个字目光一亮,随即含笑道:“好,我也不过闲来看看,此刻也该回宫了。”说完便转身同静千一起离开了屋子,被新上任的马场督官点头哈腰地送了出来,坐上肩舆先回到了静千这边别宫中来。 “妫易,妫易,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静千进到殿中内室,努力回忆道。 姬婴让执事人都在殿外等候,又把内室两重门关了起来,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静千,悠悠坐下说道:“云麾将军妫易,表字容简,建元十一年武状元,曾任河西凉州军统帅,后被调往北庭都护府抗击柔然,两年前在阵前坠马失踪,朝中还曾发过讣告,说她已殉国。” “妫易……妫容简,我想起来了!太虚观打醮祭送北疆阵亡将士时,前排白幡上有这个名字,原来她还活着!” “是的。”姬婴喝了一口茶,看着静千笑道,“我想着,这位妫将军,来日说不定可以助我回朝。” 静千亦笑了:“也许她此刻也想着‘这位昭文公主,来日说不定可以助我回朝’。” 她说完两个人对坐哈哈一笑,又说了几句别话,姬婴才告辞了她离开别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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