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着燕北这一大功, 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如今一箭未发, 那边却说要主动归降,这叫他如何忍得? 他知道昭文公主的主力兵马此刻俱在幽州,便在朝歌城外停了下来,准备转道去西边朔州。 燕北究竟是否诚心归降, 尚是未知,从幽州发出来的降表也还没到洛阳,他决定趁此混乱之际,先占住朔州,若燕北生变,他也可以及时应对,就算果真降了, 那他占住朔州, 将来还朝领赏,起码不至于两手空空。 但他帐下幕僚却对此有些不同看法, 几位年长的幕僚, 耐着性子劝了他两三日, 请他多打发人回洛阳等消息,若那边答复受降了, 到时候兵不血刃,也是一件好事。 嬴禄有几位心腹幕僚,却是知道他贪功之心,若朝中果然受降,那他岂非百忙一场,所以一力撺掇只说先转道往朔州去。 其中一个有些资历的幕僚,摸着稀疏的胡须说道:“昭文公主如今还朝,主力兵马都在幽州涿州一带,最西边的朔州防守最弱,朔州城本身又因当年被夺回过一次,即便修复过也不甚牢固,一旦归降之事有变,我们还可以在朔州占个先机,也算是不辜负陛下所托。” 两边众说纷纭,使得嬴禄也不免有些犹豫,他虽极想邀功,但也怕过于冒进,若洛阳下令撤军时,他已攻下朔州,恐怕会适得其反。 正在犹豫间,忽有个嬴禄的亲兵,从景州打探消息回来,在大营外滚鞍下马,急急进帐禀道:“将军,燕北戒严了,不仅那五州,连带着景州和蓟州也一并戒严了,不许任何人出入。” 这亲兵本是他打发去景州找那守将说话的,一听说燕北此刻被昭文公主所谓的归降大军全境戒严,登时火冒三丈,他在桌上重重锤了一拳:“我就知道这里面有诈!”话毕便起身喊人吹号,作势就要去点兵往西,用攻占朔州来为燕东解围。 这时一位幕僚忙起身拦道:“将军,若全军转道向西,景州恐怕危矣,不若兵分两头,主力往西,再派一支游骑往东,想方设法联络景州守军,届时内外夹击幽州,必然使其无力回援朔州。” 嬴禄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遂又召集了一众幕僚和将领,细细商讨了一番,最后决定主力军由他亲自率领前往朔州,另外再分出三成人马,由副帅带领前往燕东。 因事不宜迟,嬴禄下令即刻点兵,待所有兵马全部点好并分派了各营路线后,朝歌城外这座大营趁着夜色悄悄开拔了。 妫易派来盯着嬴禄的暗哨,此刻见主力军果然往西去了,把红隼腿上的信筒绑好,将隼放飞,随后转身上马,也往西边朔州方向赶去。 此刻的朔州城,还在浓夜中沉睡,城东一间客栈里,这日来了几位风尘仆仆的客人,装扮也奇,有道士模样的,也有侠客模样的,皆戴着面纱,十分神秘。 但在边城开客栈,什么奇装异服的人都有,掌柜的也看得多了,今日见这一行人出手阔绰,也不多事,便未多加打听,毕竟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客栈外,正好有个打更的路过,敲着梆子从前东边大路来,转过客栈侧边的十字路口,声音又渐渐远了,听梆子数,是正交四更。 这客栈里所有的房间都熄了灯,只有二楼最西边那间,透出一点微弱的烛火来。 姬婴正坐在桌边,在烛火下仔细地看着一张羊皮地图,这是以燕北七州为中心的山川河流走向图,是她花了几年时间,分别遣人到燕北实地丈量绘制拼装而来。 她一手在图上沿着路匀速慢慢移动,一手掐指计算时日,眉间微蹙,在她看来,时间还是有些紧凑的。 就这样钻研了一夜,直到日头初升,她这间房门轻轻响了三声,两短一长,她走过去将门锁放下,打开门,见妫易闪身走了进来。 妫易也没多寒暄,伸手递给她一张身贴:“这张是公主的,我找人验过了,没有问题。” 姬婴接过来一看,是一张中原民众人手一张的身贴,上面记录着姓名、籍贯和身高体貌,左上角还有一张小小的简笔画,勾勒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她点点头:“好,我们天亮就出发。” 其实她行囊中还带有一张道士度碟,是她进朔州城时用的,但过中原国境入关的话,出家人还要被单独盘查记录一番,她不想平添麻烦,所以让妫易也给她弄了一张平民身贴。 清早时分,这间客栈刚刚打开门,还尚未有客人下来吃早饭,掌柜的刚想再打个盹,就见昨日投宿的一行人,匆匆从楼上走了下来,掌柜的忙坐起身来,给她们办完了交割,看着她们轻快地出了门。 姬婴这日没再梳道士头,而是照着路上看到的女子模样,编了一条粗辫子盘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素布直裰,看上去倒真像个小镇姑娘。 她牵着马走在妫易身后,两侧是妫易的亲兵,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她一面走一面打量着朔州城的街道,此刻天刚大亮,路上行人不多,只有些做买卖的,背着竹篓,从城门那边走来,想是城外进来卖菜的农家人。 朔州城几经战火,城墙有些斑驳,但好在城内民众看上去生活还算安定,她看着四周的行人和房屋,想着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这座城再受磋磨,只是她贪心些,她想要的,并不只是让燕北民众不再受战火而已。 这一行人出了朔州城后,纷纷翻身上马,向南一路疾驰而去,大约两个时辰后,来到了如今的中原边城:晋阳。 姬婴骑在马上,看着这晋阳城,不禁回想起九年前,自己从这里离开,去往柔然和亲时的景象,先时她还总觉得时光漫长,此刻再回到这城门口,竟也感受到了岁月飞逝。 当年姬婴在晋阳停留时住的那座镜台园,此刻也并未空闲,近日才住进了一位贵jsg客,正是她此来晋阳准备拜访的人:姒皇后的胞弟,河西节度使加开府仪同三司——姒丰。 姒丰掌管河西军政,平时都在凉州,只是每隔三年他都会进京述职,停留三个月,然后再启程回凉州,这次也是他刚刚在洛阳述职完毕,走到晋阳准备在此停留十日,然后转道西行。 他的行踪一向都是保密的,停留在晋阳的消息,还是姚灼提前派人打探到的,在被扣押后,她想方设法给姬婴送了消息出来,并告诉她可借此人解决嬴禄。 姬婴一行人顺利进入晋阳城后,找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下榻,待安顿好后,她叫了妫易来:“事不宜迟,请你即刻前往镜台园,找姒节度求见。” 随后姬婴转身从包袱里,取出一只锦匣来,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把异常精致的匕首,是当年离开洛阳前,长乐公主送给她的那一把玉雕金鞘匕首。 “你拿着这刀去,他一定会见我。” 妫易一见这刀,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接了过来,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果然两刻钟后,正在园中听曲儿的姒丰见到这把刀,认出是自己从前的爱物,后来他送给了自家夫人,再后来又被夫人转送给了皇姪女姬云,他立刻坐起身来,连声吩咐请来人进园相见。 姬婴此刻已更了衣,将头发重新梳过,仍旧是一副道士打扮,骑马往镜台园赶来。 姒丰正拿着那把匕首,低着头在正堂上来回踱着步,思忖这来人究竟会是谁,不想一抬头,见到一个青年女冠走将来,眉目清雅,却是有些面生。 那女冠走上前来,也不行礼,只是站定笑道:“姒节度可还记得我么?” 姒丰定睛细看了两眼,才恍然惊觉:“道长敢是……昭文公主?” 当年姬婴回宫受封公主,也跟着姒皇后参加过许多宫宴,彼时这姒丰也正巧在京述职,所以见过数面,只是这几年过去,方才一时没反应过来,此刻认出,见姬婴微笑着默认了,才慌忙走上前来见礼。 姬婴站在那里受了他的礼,随后被他请入正堂上座。 这时有两个执事人各端了一杯茶来,放好后就被姒丰打发下去了,他此刻还是对她的忽然来访十分意外,又见她与从前相比,更多了些成熟稳重,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姪女姬云来。 于是他和缓客气地问道:“臣听闻公主从漠北归来,带着柔然残部在燕北向朝中递了降表,想来不日即可还朝,如何今日却来此处?” 姬婴轻轻摇了摇头,又浅叹了一口气:“降表虽已递,但舅皇迟迟未有答复,想是我在降表中请旨免除燕北十年赋税,惹得舅皇不快,所以今日匆忙来此,求姒节度解围。” 燕北的降表,姒丰并没有亲见,先时听闻洛阳收到后未有答复,还有些疑惑,今日听姬婴这样说才明白,恐怕问题真出在这个归附条件上,开景帝一向重视税收,轻易不肯减免,所以他也不禁有些面露难色。 姬婴用余光瞟了他一眼,见他面色踌躇,遂轻轻放下茶杯接着说道:“如今舅皇差来的嬴禄将军已带着兵马北上了,想来路上知道我带柔然残兵归来驻扎幽州,令蓟景二州暂时戒严,必然会分出一支队伍来,从防守较弱的朔州开始攻城,若燕北被他武力收回,我的降表自然不作数了,只苦了边境黎民,再遭战火,实是我好心办了坏事,拖累了数十万民众受难。” 说到后来,她甚至声音都有几分哽咽起来,但这一番话却叫姒丰眼中寒光一闪。 嬴禄带兵北伐的事他知道,当时听闻燕北已递过降表了,想着他去也不过是前去收取降兵,也并未理论。 但嬴禄这几年颇得圣宠,一连数次截胡本该分到河西的军饷,又借朝中关系试图暗中扶持二皇男梁王姬星,所以姒皇后想除掉嬴禄,不是一日两日了,姒丰也与长姊是一条心,今日听昭文公主这话,他想这却是个送上门来的难得良机。 他的表情从踟蹰到阴冷,姬婴俱看在眼中,却也没再说话,只是长坐叹息。 姒丰低头思量许久,他这次从洛阳出来,也有亲随部队从凉州赶来接应,这支河西精锐,此刻正好驻扎在晋阳城外。 半晌后,姒丰才沉声开口说道:“公主带失地还朝是有功之举,臣既路过此地,亦不会坐视燕北民众在这时节再受战火,公主具体需要什么,请移驾到臣书房中详谈。”
第54章 玉漏迟 晋阳城镜台园里的这间书房, 格局还同从前姬婴住在这里时一模一样,只是陈设上稍稍做了些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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