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们生来就被教导“志在四方”,女儿家却只能拘束于后院一隅。女子的才情美貌、身家品性似乎只有在服务男人时才值得一提。幼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她们一辈子都在围着男人打转,被迫成为傍树而活的菟丝。】 「唐·武周时期」 听到这里,端坐皇位的武则天睁开了眼睛,她抬头望向天幕,没有去看月兮奇怪的穿着,只是用目光描摹着她年轻的脸庞、明亮的眼睛,以及那瞳孔深处自信无畏的光芒。 自古以来,女子莫不习惯低头屈身,就算是大唐的女人也难免如此。 她们习惯了垂目,习惯了逢迎,习惯了委屈自己,就连武则天自己也经历过漫长的迎合岁月,直到登上帝位后才彻底不用行礼低头。 不知是怎样的朝代,才能把女子培养得如此坦然自若、无惧无畏。 女人想要自立根生,逃脱成为缠藤的命运绝非易事,甚至在武则天登基之前,这种想法无异于天方夜谭。 就算一个女人曾短暂地仰望过蓝天,那数不清的后院琐事、男人施加的伦理纲常,终究会压下她们的脑袋,折弯她们的脊梁,令她们跪在男人脚下。而历史那些少数曾短暂站起的女人,如吕雉、窦后,最终也难逃被史书贬斥的下场。 武则天叹了口气,闭目敛去眼底情绪。 武则天的一旁,上官婉儿原本跪坐在桌前记录天幕之言,直到听到这振聋发聩的质问,她突然愣住了,盯着面前抄下的话语,久久不能回神。 “婉儿。” 见上官婉儿垂目不语,武则天轻唤她的名字。 “圣人。” 上官婉儿回过了神,向武则天恭敬行礼。 “乾陵修葺得如何了?” 事死如事生,历朝皇帝都会早早给自己安排陵寝、不断完善,武则天亦遵循了这一传统。 这乾陵,早自高宗弘道元年就开始修建,高宗李治驾崩入陵后,武则天命人继续施工,不断完善自己百年后要用的地宫。 “回禀圣人,乾陵地宫已经修缮完成,目前匠人们正在设计陵前皇碑,不知圣人对碑石可有安排,可否要命人先行撰写,以备篆刻?” “朕正想说这碑文的事情。” 武则天对上官婉儿招了招手,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朕陵前碑上只需留些寻常的龙凤狮马,不用刻碑文。” “不、不要碑文?”上官婉儿诧异地抬头。 立碑不留文,无异于买椟还珠,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况且皇陵碑不仅用于记述圣人生平,最重要的是歌颂赞美在位功绩。圣人是千古第一位女帝,本就争议颇多,若无功德碑,指不定后人会怎么嚼口舌。 似乎看出了上官婉儿的不解与震惊,武则天笑意愈深,她摸了摸婉儿的发髻,平静道:“无碍,随他们去。” 武则天抬头,望向天幕中侃侃而谈的月兮,目光中是锐利的笃定:她相信,后世自然有人会懂她用意。 比起感慨颇深的武则天,其他朝代几乎全员如临大敌。 一时之间,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男人们无不骂骂咧咧。左一句“荒谬可笑”,右一句“妖言惑众”,尤其是那些自诩卫道士的古板夫子,更是拿着石头砸向天幕。 而女子们则是神态不一,有人一脸懵懂,有人若有所思。 「清·徽州某处宅子」 王玉辉听得身后屋子里震天响的哭声,不耐烦地皱起眉。 “老婆子,差不多得了!”王玉辉朝屋里喊道:“女儿守贞殉节,这是青史留名的好事!别人就是想羡慕也羡慕不来的!”“这是俺闺女!俺闺女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从屋中冲出,老泪纵横:“你不劝她也就罢了,竟然还撺掇着要她绝食自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他家儿子是病死的,和俺闺女有什么关系!凭啥要俺闺女陪那倒霉鬼一起去死?” “你这妇人,果然短见!”王玉辉摇了摇头,面露不屑。 “你莫不也是听那天音听魔怔了?我告诉你,自古以来男乾女坤,尊卑有别!女婿去了,女儿肯绝食守贞,她这是要入《烈女传》,为后世代代赞颂的!这样的好事,也只有你们女儿家轮得到,我们男子是羡慕不来的!” “俺哪懂这些!俺只要闺女活着!活着!”老妇捶胸顿足。 见老妻不识好歹,王玉辉越发不耐烦,他望向天幕,朝地上猛啐一口,痛骂不止:“妖女惑众,好在三姑娘是我自幼调教,已经绝食三日,定不会辱没我王家的脸面!” 说到女儿绝食殉节,王玉辉仿佛已经看到女儿死后的那数不清的荣耀——来自知府老爷的表彰、村里乡亲的夸赞还有那《地方烈女志》里留下的名姓……想到这儿,他面上不由露出得意笑容,就连身体都开始变得膨胀飘然。 就在此时,一人从院外进门,王玉辉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三姑娘婆家的人么?他赶紧迎了上去,脸上还没来得及扯出笑容,那人竟然径直绕过了他,直奔老妇而去: “好消息啊阿婆!三姑娘她肯吃饭了!” “这、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三姑娘还喊娘呢,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真是菩萨保佑啊!” 老妇转悲为喜,冲出院门,把王玉辉的咒骂远远抛在了身后。 …… 不管各朝各代有何反应,天幕依旧高高挂在每一个人的头顶,而画面中的月兮也平静地继续点评: 【盛世时,杨贵妃是大唐繁华的象征,是玄宗炫耀的玩物;危难时,她是大唐衰败的罪人,是玄宗替罪的羔羊。】 【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玄宗,杨玉环的名字根本无法流传后世。但对玉环来说,她真的需要这个名入《女祸传》的机会吗?如果能有选择,玉环她会选籍籍无名但幸福一生,还是名入史册记留下坎坷人生?】 “爱妃……” 李隆基抱着杨玉环的手臂不由一紧,他微微偏头,却只能看到那簪着芍药的美人髻在他肩头颤抖不停。 但与李隆基预料的不同,杨玉环的眼底固然曾有绝望和愤恨,但她很快就掐着手心逼迫自己冷静: 女儿家的美貌就如同男人的权柄,如若不能炫耀人前,无异于衣锦夜行。而且杨贵妃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衣裳素来穿过即扔,她根本无法想象日日穿旧衣的朴素生活。 更何况,她现在根本没有选择。如今已经成为贵妃的她,注定只能将生死荣辱牵系在玄宗身上。 杨玉环将染着豆蔻的指甲刺入掌心,在疼痛中,她咬牙发狠: 她不要籍籍无名,更不要马嵬身死!只要盛世没有在李隆基手中落幕,她就永远会是大唐骄傲的牡丹! “爱妃……”李隆基不知道杨贵妃在想什么,只是温柔地拍着她的香肩轻唤。 杨玉环一颤,缓缓抬起了头。她望着李隆基,目光盈盈动人: “三郎,这一次,你会保护我,对不对?”
第8章 【纪实诗】杜甫丽人行 接触到杨玉环闪着希冀的柔弱目光,李隆基大为感动,立刻将爱妃紧紧拥入怀中。他望向水幕,眼里闪过坚定: “仙人佑我,示我灾行——朕绝不会让这战祸发生!” 似乎是为考验他的“决心”,他刚下定决心,水幕就又传出声音,而且这一次,矛头直接对准了李隆基本人: 【说完了杨贵妃,终于轮到问罪玄宗本人。】 【他造就了唐朝最辉煌的时代,也造就唐朝最悲哀的时代。李隆基终年78岁,可以称得上一句长寿皇帝。长寿本是福气,但后人大多嫌弃他死得太晚,巴不得他早点驾崩。甚至有人开玩笑说,若是李隆基能像他曾祖父李世民那样壮年崩殂,他也能像太宗一样名垂青史、流芳万古。】 水幕一句话,同时扎了两个时代的心。 「贞观十二年」 听到“早点驾崩”,李世民虎目圆睁,听到“名垂青史”,他又嘴角一弯。两种截然相反的激烈情绪在他胸膛碰撞,令他的脸色变得青红不定,似悲似喜。 “耶耶!耶耶!” 听到这里,李承乾、李泰和李治顿时顾不得朝臣在旁,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李世民身边。 李泰拉着李世民的袖子,关切地要耶耶保重身体、不要动怒,李治则捧着茶盏,侍候一旁。李承乾瞪向一旁的黄门,冷声吩咐:“还不快取救心丸!让太医们都过来候着!” “没事,没事!” 见儿子目光关切、朝臣面有忧色,李世民捋了捋自己的长须,露出微笑的同时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叮咛暗示:“你们若能把孙儿调教好,耶耶就更高兴了。” 三人齐齐应声。 李承乾面色严肃,他早就下定决心,回府就去教育几个孩子。 李泰望着天幕,眼底神色百变。他一会儿希望李隆基能是自家儿孙,这样就意味着自己将来能问鼎龙椅;但一会儿他又唉声叹气——如果李隆基真是自己这一支,在登上皇位前,自己恐怕就要被耶耶抽成鸟陀罗了。 三人中,唯有李治面色最为淡定。 他打量着太子和四哥的复杂脸色,不由暗自发笑,真不知道这李隆基是哪位哥哥的好儿孙,摊上这样的后辈还真是好福气……李治自认为与皇位无缘,所以早就放平了心态,专注吃瓜。 …… 「天宝十载·小亭」 李隆基脸色如万花筒般变幻不停。 听到被夸“长寿皇帝”,李隆基面露得意。但他还没来及笑出声,又被紧随其后的那句“早点驾崩”惊得咳嗽练练、面色通红。 杨玉环赶紧扑上前给李隆基顺气,愤愤道:“这月兮怎能咒人?就算是仙人也不能这样荒唐无理!三郎福泽深厚,可定要千秋万岁啊!” 李隆基面色青红交加,胸膛起伏不定。他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杀意在他的眼底积蓄盘旋。他挥开杨贵妃的手,又伸手去砸高力士递来的茶盏——然后落了个空。 “圣人!” 迎上李隆基阴沉的目光,高力士咽了口唾沫,却没有退缩。他微微偏头,示意圣人留意杜甫的存在,见李隆基目光一凛,他这才将茶盏重新递到圣人手边。 李隆基明白了高力士的暗示。 顾虑到刚才的许诺,还有一旁皱眉旁观的杜甫,李隆基耐着性子坐回原位,拍着杨贵妃的手背,强颜欢笑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求死何难,不过一瞬;能得善终,才是本事。” 余光瞥见杜甫面色舒展,李隆基再接再厉: “朕如今不过花甲,若水幕所言不虚,朕还有十……”李隆基心里算了算,脸色越发难看,几近咬牙切齿:“十、十余载的寿数,足够朕做很多事情!朕定会一改故辙、迁善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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