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 那日以后,行宫里彻夜灯火通明。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宝、珠玉珍兽都一一陈展在青年面前。这些索然无味之物令人烦躁,于是青年对天皇说:给我女人。 世家贵族里年轻的女子便都披着云锦羽衣进入了行宫,最小的只有十岁,最年长的也只有十七岁。她们的舞蹈很快让青年失去了兴趣,随后他发现,拧断这些女人手臂时,她们刺耳的叫声更能让他快乐。同时,折磨王公大臣,看着他们冷汗连连,却又束手无策的样子亦让他兴奋且畅快。一个武士朝他挥刀,他随即把武士的头按在地上,一颗一颗拔掉了他的牙齿。 不甘被夺权的天皇召集了全国各处的咒术师。咒术师们包围了行宫,与青年进行了长达七七四十九天的战斗。这战斗中,青年化成了两面四臂的怪物。他杀死很多咒术师,又更多咒术师扑上来。最后,人们合力斩下了他的头颅,将他的肢体大卸了八块,又把那二十根手指根根砍下。他的身体被烧成灰烬,手指却被天皇命人制成了咒具。制作咒具的人皆被秘密处死。但随后,宫廷的咒术师发现,这些手指并不能帮他们战胜咒灵,反而引来了更多更可怖的存在。但彼时彼刻,手指上的诅咒之力已经被高度浓缩,再也无法销毁,只能分散于各处封印起来。 “无趣的往事。” 宿傩盘着腿,对我说道。 “只是因为我踹了那个废物一脚,他就把我记成魔神,真是小肚鸡肠啊。” 我的目光落在那颗黑色的小球上。它仅仅只是孩童对蚯蚓的一小团恶念,但它回到孩童的体内后,就随着孩童的成长而一点点壮大了。归根结底,这魔神还是人类自己栽培起来的。 我对宿傩和制造出他的人类没有任何情绪。人类的遭遇是人类自己酿成的苦果,只要人性之恶存在,世界上还会有无数个宿傩出现。但这恶的果实却不应该由无关者承担。该付出代价的要付出代价,不该付出代价的便不该付出代价。 “那几个咒灵是你的同伴吧?” 宿傩叉着手,懒洋洋地说,“如果你们目标一致,你不该杀我。” “我们的目标确实一致。” 我说,“但它们是自然之怒。人既然生活在自然之中,无时不刻在享受自然提供的利益,自然所有人要面对毁坏自然的苦果。但人之怒却不同,某群人的过错并不应由所有人承担。” “那你想干什么?” 宿傩饶有兴致地问。 “我之所想,唯有公平而已。”我看着那个黑色的小球,左眼发出阵阵的剧痛。我看到那个小球的上面布满红色的裂痕,好像我轻轻一碰就可以碎掉。 “原来是这样。” 宿傩鼓起掌,像是看到了极为有趣新鲜之物。 “只要看见,就可以抹杀。” 它大笑着抓住我的手,穿过层层时间的河流,将我的手朝那颗小球按去。忽得,我的身体深处传来一阵刻骨铭心的疼痛,我的咒力、我的肢体、我的血肉被一把无形的刀锋一片一片削下。仿佛是天空寰宇的重量压在一只蚂蚁身上,巨大的恐惧笼罩于我,我的手开始剧烈地挣扎,从指尖一点点一点点被时间的怒火烧成灰烬—— 停下! 停下! 停下! 池塘边,男孩丢下蚯蚓,蹦跳着跑回了家。 眼前的黑色崩塌泯灭,我的右手已经不见,唯剩左手持狱门疆站立在废墟之上。我的对面站立着男孩虎杖。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重合,新旧的记忆交织在了一起。此时男孩已经不是宿傩的容器,他只是高专的普通学生,于此参与了一场无关宿傩的战斗。这个战斗里,他的老师五条悟依然被封印,他的导师七海依旧死亡,他的朋友伏黑也同样是受伤昏迷。眼前的破坏是魔神虚魔罗造成,而它又被我所击杀。菜菜子和美美子虽不为宿傩所杀,却死在了咒灵陀艮的海水中。今宫神社的枫树下最开始封印的也不是宿傩的手指,而是咒具狱门疆。禅院未来为了解决头痛的问题去了京都,并在那里认识了女孩秋奈。 在那个夜晚,猫咪小雪同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引我找到了孤岛上的女孩睢。 在这个时间点前死去的人类,现在也因为相同或不同的原因死去了。 时间是公平的。即便过程缺少了一个变量,却有无限近似的结果。 咒力几近燃烧殆尽,那颗银灰色的眼睛因为没有养料而渐渐地萎缩下去,变成一颗泪水从我的眼眶滑落。 趁着形体还没有完全逸散,我把狱门疆交给男孩虎杖。 “五条悟在里面。” 我说完,最后一丝咒力消失,便再不能传递声音。男孩虎杖茫然地看着空气。他的眼睛看不见灵魂,故不知道我正站在他的对面。我听到他对着狱门疆大喊:“五条老师,你真的在吗?” 狱门疆晃了晃,令男孩虎杖大惊失色。 我经过他,经过犹在战斗的咒术师,经过红灯闪烁的救护车,经过神色惶恐的人们,穿过萧索的断墙残壁,往街道深处的黑暗走去。店铺的橱窗碎裂,玻璃在地上闪闪发亮。倒塌的电线杆上,一张寻人启事被风吹得扬起,继而被卷带而去。我先是失去了双脚,继而是小腿,等我走到巷子的尽头时,我只剩下了肩部以上的部分。巷子的尽头是一堵黑的高墙,我仰起头,看见那高墙之上是无尽黑暗的夜空。我仰望着,忽然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呼喊。 “雾岛老师!” 她抱着白猫朝我匆匆而来。猫看不见我,女孩便指着我,告诉它我在这里。 猫凝视着我,渐渐地,它眼中的蓝色消失了,一团小小的白光自它的额头飘出,又如蒲公英般被风吹散了。 在女孩睢呈现的过去里,这原本是一只黄眼睛的白猫。是这团白光改变了它。我想,我大概知道这团白光是什么了。 它也是一团试图改变过去的灵魂。 而它又改变了什么? 答案我已无从得知。 人类女孩眼中的泪珠夺眶而出,在黑夜里晶莹闪烁像天上的星星。我想,这双眼睛要看到很远很远地方,要看到高的树木生长,美的鲜花开放,她要看到怒海惊涛中鲸鱼的脊背,教堂钟声下白鸽的翅膀,枯叶朽木下夏蝉的残蜕......她要看到高尚正直之精神,亦要看到贪婪丑恶之灵魂,要看到淋漓的鲜血,沉重的罪孽,看到世界的疮痍,看到人类的苦难。她要看到那个我不可看到的,世界的未来。 我看着她,无声道: “别怕。”
第37章 番外:无神论 人在无聊时就会回忆往昔。 我也不例外。 我的朋友杰。这里我说的是我真正的朋友,不是外面那个鬼玩意儿。对,我的朋友杰曾一度陷入对宗教的研究。从圣经到古兰经,从法华经到金刚经,再到宗教的起源与发展,图腾与禁忌,儒教与道教,神圣与原始。有一天我们正一起吃蛋糕,这个宗教学狂热分子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悟,神不存在。然后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说:你我在内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被称为神。 那时我说,不用你说,我早就知道我是神。 这并非我自大,而是自我降生之时,我的父母长辈,我的血亲族人,我的侍从仆妇,以及那些无关紧要之人,都敬我为神。我学会坐后,他们就让我穿着冰冷丝滑衣服,坐在一个硬邦邦的凳子上。这时就会有些穿着和服的老头子排着队来给我下跪磕头,口称我为大人。什么神明大人,六眼大人,神子大人。他们给我供奉,给我敬意,我之所想,我都可以得到,我之所恶,我都可以远离。自然而然,我认为我确是他们口中的神。 高高在上的神。 八岁时候,他们带我去禅院家巡礼,也就是扛着一台轿子,带我在一个大宅子里转一圈。我三岁的时候,他们就这么做了。一年两次。七月是在禅院家,一月是在加茂家。每次都是不变的,黑压压的一群男女老少,一个个要么是面无表情,要么是惊讶赞叹,要么就是嫉妒憎恨。我知道,那时候就有人悬赏一亿要我的脑袋了。 我记得他们一边走一边敲鼓,摇铃铛,敲得摇得我百无聊赖,昏昏欲睡。但我又不能睡,睡了的话照顾我的那个女人会挨打,所以我就只能东看西看地找点乐子。在一群涂得跟鬼一样的小孩子里,我正看到在偷吃巧克力的她。按大人的话,这种行为叫做“不敬”。她要挨打了。我这样想的时候,轿子转到了另外一边。但我依旧可以“看见”她。我看见她旁边的男孩像猪一样叫了起来,然后那个男孩就被带下去了,也让她不必像个木桩子在那里傻站着。 大人的会议无聊透顶,那个下午,我都在观察她。她看书的时候,我也在看那本书,一本我两岁后就不屑去看的书。那时我不明白,她为何会因为一个推石头的故事而泪流满面。现在也不太明白。石头滚了再推上去就好,再滚就再推。反正人生就是把命运这块石头推来推去,也无所谓成不成功。推得动就说明你还活着,推不动就算了。 我注视着她如何离开宴席,又如何从厕所翻窗而逃。她抱着裙子奔跑的模样滑稽得令我笑出了声。这是我头回见到这么好玩的人。她在那棵树下傻站着,像是在等什么人。她在等谁?出于好奇,我也趁着那帮老头无暇顾及于我,瞬移了过去。即使他们发现了,他们也不敢对我做什么,顶多是把我旁边的人换一批而已。说实话,他们换不换的没区别,都是一样的脸,一样的行为,一样毕恭毕敬惶恐的态度。 我站在树上,樱花的枝杈遮掩了我的存在。直到我出声,她都没有发现我。她告诉我,那片竹林里有她的妈妈。我凝目望去,竹林里除了一些咒灵和一些怪东西什么都没有。但我很好奇,当她知道这一事实时,她会是什么表情。 因为这件事情,禅院家处死了她的侍女。我—— 我看见了。 那天之后,或许是出于逃避的心理,我再也没关注过她。与其说是我漠不关心,倒不如说我是恐惧。小时候,我养过一盒蚕。等它们结茧后,我就把这些茧都放在了一个盒子里,然后再也没打开那个盒子。我能想象到盒子里面的情况将是何等的恶心。活的蛾子在死的蛾子上□□,产卵,风干,腐烂。我让仆人把那个盒子丢得远远的。只要不去想,就可以看不见。所以我强迫自己忘记这个女孩。直到七年后,那帮烂橘子给我和她订下了婚约。 我对这个婚约无比反感。不光是因为这帮烂橘子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掌控我,更因为她的到来就像是开启那个盒子的盖子一样,令我恐惧,令我厌恶。我不敢想象,我的一个错误会把她变成何面貌。因此我炸毁了那个老头的住所,告诉他,他休想。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并且让她去了东京。等我继承家主之后,我才从老头那里得知这一安排的用意。她的母亲有“预知”的能力。因此,他们希望预言和六眼的结合能诞生一个完全预见未来的存在。嘛,真是恶心的计划,但不恶心就不是烂橘子的风格了。好在她对此一无所知,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只会说无所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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