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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柳曦和柯润雨两个人的嗓音几乎要撕裂开来，而杜明暖确实也站住了身形，尽管是真的很勉强。这一跳简直没有“展体”，重心低得离地面只有那么一寸，能够不“亲吻大地”全是靠着膝盖和脚踝硬顶住。这样一定很痛吧，杜明暖走下赛台的时候可以隐约看出一点一瘸一拐的态势，可她依然是笑着的，像平时那样眉眼全部绽放开来，如一朵花开正盛的向日葵。她笑着大声地对登上赛台的秦望儿喊着：“一定要敢发力啊！狠一点！你没问题的！” 简秋宁迎身上去抱紧杜明暖，在过去的比赛中她们拥抱过很多次，但这次不一样，杜明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从她背上捋过，好像哄小孩儿似的。她们在这个漫长的拥抱中听到了广播报出的杜明暖刚才这一跳的成绩：14.350，或许比一个正常完成下来的540也高不了多少，“但我就觉得我尽力了，我已经很满意了。”杜明暖盯紧简秋宁认真地说，嘴角还是弯弯的带着笑：“真的，今天我们真的一点遗憾都没有。你也别勉强自己了，就顺其自然嘛，能有什么结果我们就接受什么结果。” 广播里播出14.733的数字——是自由操场地上赫尔南的得分。简秋宁算了算两队的分数差，凝视着面前杜明暖灿烂的笑颜，还有她敷在脚踝处的冰袋，忽然觉得好悲凉。像杜明暖，像赛台上的秦望儿，甚至柳曦，她们几乎都可以说是为了团体而来的人，她们表现明明那么好，好到超常，好到拼尽了所有，却能如此顺理成章地说着“能有什么结果我们就接受什么结果”。杜明暖，你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啊。 绿灯亮起，秦望儿咬紧牙关猛力助跑，太阳穴都鼓出小包子似的一块儿，她把职业生涯中最漂亮的一个900留在了最重要的比赛上。腾空比平常要高，落地只迈了很小很小的一步，甚至接近于钉住。15.466。跳马实在是比得太快了，秦望儿的分数打出来的时候美国队的第二个自由操才刚做完第三个技巧串。根本不可能准确地估算分数差距的变化，她们已经没有时间再精打细算了。 现在只剩下简秋宁了。隔壁场地的音乐声终于停了，镜头调转过来，准备摄录华国队的收官一跳。走上25米跑道的起点时，她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去了许多人和场景，耳边也像是听到了许多人的不同的声音，但最后都归于一片绝对的寂静。倒计时一秒一秒地往下跳，台下安静得不可思议，队友们都只是焦灼地仰着头望过来，却没有多说什么。 果然，到最后最重要的决定还是只能由自己来下。 简秋宁用力抬头挺胸，高举右臂亮相，深紫色的体操服上水钻闪闪发亮，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她助跑的速度一向很快，果绿色的场馆背景被幻化成一股股充满着新生颜色和气息的气流，就像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踏板、撑马，团身两周的横轴空翻完成起来几乎要耗尽每一块肌肉的力量，但在观众看来也只是一瞬间。 “站！”演播室里李奈高呼一声，几乎从椅子上掉下来。盛大掌声开始从四面的看台倾泻而下，属于华国女队的这场团体决赛，圆满地结束了。 决出结果的时刻是充满戏剧性的。简秋宁这一跳最后得了16.200，比起不上难度可能也就多了那么0.3，结果偏偏真是这0.3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美国队也铆足了劲儿零失误地坚持到了最后，华国队以184.947的总分险胜184.631分的美国队，时隔八年再次获得了奥运会的体操女子团体金牌。 高兴当然是高兴的，站上领奖台的时候华国队五个姑娘没有一个掉眼泪的，全都笑得标准露出八颗牙，反而旁边美国队的五位选手全都臭着脸噘着嘴——本以为绝对稳坐的宝座竟然硬生生被对手不按常理出牌地拖了下来，这确实叫人难以接受。 最高兴的人自然要数萧关了，这边颁奖仪式还没结束，那边他就已经喜极而泣地接受起采访来了，话里话外暗戳戳地把女队重回巅峰的功劳全揽到了他这个“用男队冠军之师的管理思路来重塑女队”的总教头身上，配合着昨天男队团体赛的惨败来看有些微妙地违和，但也不重要了。女队已经取得了突破性成绩，只要后续的单项决赛中男队争点气拿块金牌，他这最后一趟奥运之旅就怎么也算不上失败。 集体性的狂欢在回到奥运村之后，简秋宁伸出左手臂说了一句“有点疼，请黎医生帮忙看看”之后戛然而止。章龄锋利的眼神径直剐过来，几乎要在她身上造成实质性的疼痛。而张卉立马就急得跳起身：“哎哟你个傻孩子，刚才怎么不说啊？” “又是这个位置……她上次伤得还是比较严重的，很可能就是又有骨裂的情况……”只是简单的触诊黎宾眉头就已经蹙起来，他听到简秋宁隐忍着抽了口气。“小张导跟我去联系一下组委会吧，去拍个片看看。” “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不许向外报道。”倒是立在一旁的萧关反应最快，马上就发话了，眼神冷淡地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现在上上下下都是一团喜气的。” ----
第277章 “萧导这是什么意思。”章龄此刻糟糕如一朵积雨云的心情全数爆发：“有情况为什么不能通报？要让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对她的个人能力失望吗？她这伤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萧导您可别说不知道。” “没有没有，她今天给我们团体做的贡献我们当然都看在眼里。刚才孙主任远程采访的时候也特地夸她了。”萧关忙不迭地摆手，这时候倒不得不“前倨后恭”了起来：“就是我看她这个伤倒也不至于完全坚持不下去，到时候打一针封闭坚持一下，皆大欢喜……” “什么皆大欢喜，奥运会再重要，也不能一味地靠封闭硬扛吧。秋宁后面还有七个套要下呢。”章龄气得额角青筋乱蹦，忽地转向陈松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手头上有封闭针——浙省队那边的资源。黎宾你也好好给杜明暖和柯润雨两个人看看脚，特别是柯润雨，后头平衡木才是重头戏，别再临场掉链子。” 被突然点到名的两人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有些惊恐地互相对视着，又转眼去看暗流汹涌的教练们。萧关虽然态度一贯强硬，今天却拿面前眼睛血红的章龄丝毫没有办法，毕竟这块团体奖牌是怎么来的谁又得益最多大家心里都门儿清。低调惯了陈松涛从来是没有他们那么剑拔弩张的，然而意外地被卷进来之后却也全然不露怯，不卑不亢地微垂着的脖颈仿佛在表达着某种决心。 在这个氛围里最难受的就要数队医黎宾了，他吸了口气给对着张卉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赶快跟自己出去办理手续。可他刚想起身，袖子就被简秋宁轻轻地扯了一下——刚才那么一闹，火力全转移到另外几个人身上，这位本应处身于风暴中心的女队队长反而好像被遗忘了似的。 “黎医生。全能决赛，”她轻轻说着，微微仰着头不让眼泪滑落：“我应该还是可以比的吧？” “……”黎宾觉得喉头苦涩，他想起当初赛前央台体育频道来做的某一个专题采访，那个采访的最后一个部分就是让八人名单中的每个人都说一个愿望。而简秋宁作为队里成绩最好的选手，记者们当然前方百计想要刨出点“猛料”来，她原本的回答“希望我们八个人都健康平安到奥运”被一票否决，“希望我们团体赛能够十二套全成”也不行。催了半天，简秋宁终于羞红着脸，在镜头前许了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愿望：“我想为华国女队实现奥运个人全能冠军零的突破。” 没有一位优秀的运动员不想书写历史。可是现在…… 为了团体，她应该不会后悔的，但肯定还是很难过吧。黎宾见多了因为伤病而不得不黯然离场的优秀选手。可简秋宁小臂上浅浅的手术疤痕仿佛有割肉饲鹰式的悲壮，使他心有余悸。 “对，我是吴笙。” “我是有伤但是我们所有人都有伤病的只是有些人瞒着不说，包括简秋宁她手臂一直都是有问题的所以你们不要再说我不该进团体名单了。” 简秋宁的伤势——旧伤复发、骨裂，很可能会影响后面的比赛，还是如实地经由几家官方媒体的报导传递给了外界。但体操论坛里还没来得及开始大规模的心疼或者马后炮呢，一个更加重磅的帖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顶到了首页最上边。帖子的名字就叫“我是吴笙”，下面已经被激动的网友刷了数百楼，怀疑是否是本人的、想挖掘更多八卦的兼而有之。 “这肯定是吴笙本人啊。就冲这没有标点符号的发言风格，除了她这种老是逃文化课去加训的也没谁了。”简秋宁浏览完帖子，苦笑一声把手机递还给章龄：“章导您何必给我看这个。” “你还笑得出来。谁让你自作主张冲难度的，你倔，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章龄恨铁不成钢地点着简秋宁额头：“你还没成年呢，就赶着牺牲自己成就别人了？你看看你在前面冲锋陷阵，后面这挖墙脚的就上赶着来了，她是一点都不想着团体成绩好了大家都能好，就恨不得跟论坛里的人说你的名额全是靠我保驾护航来的。这帖子也不封，就明晃晃挂在这。” “那挖墙脚也得有人信啊，下面网友不是都在说她钻牛角尖的嘛。”简秋宁固执地摇摇头，端详了半天章龄的表情，小小声地说出一句“危险发言”：“我又没那么严重，到时候打一针封闭应该……” “说得这么轻巧，是我和胡导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唉……”章龄想生气却又无话可说，话到嘴边就成了叹气。今天简秋宁的训练情况并不好，尤其高低杠几乎练不了，随便做个换杠连接手臂都疼得厉害。说到底，他们做教练的发火也是因为心疼罢了，真正承担全部压力的还是简秋宁自己。“昨天就当我放纵了你一回吧，以后可得记着先顾好自己。谁不想善良啊？谁不想与人为善啊？难道我就喜欢当这个恶人被你们小姑娘们背后说冷血了？你看你妈妈当年的事，她信任的人一句话不说就抛弃她，更多的是落井下石甚至拿她这件事当把柄攻击我和你们省队的。只能说体操这个行业竞争太低龄化，很多恶意你想都想不到，有时候自私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了。” “嗯……至少我们五个人还是值得的。”简秋宁无力反驳什么，章龄的话听起来好像有更多的深意，但她现在没力气去深思了，她只想努力把明天的个人全能赛比好——虽然这似乎也成了一种奢望，但她确实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对从未体验过的“封闭针”的“神力”还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行了，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也没说一棒子打死所有人。章导也算是看着你们这批长大的，虽然那个组是变本加厉了，但暖暖和润雨，包括‘家’里的小雅，倒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好孩子，只怕谭导这直性子也还蒙在鼓里呢。”章龄继续叹着气：“吴笙这也是被刺激到了，奥运金牌啊，拿到了一辈子都会不一样，谁能不羡慕呢？她又哪能想到你们几个这么了不起呢……秋宁，咱们也是奥运冠军了，要是明天感觉还是不行，就降难度保住奖牌算了吧，全能真的太难了，倒不如后面单项集中精力冲一把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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