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壮着胆子说出自己的猜测。 一旁的李斯顿了顿方才小心地捡着些不那么敏感的话题道:“百代皆行秦政法,看来置郡县、平度量衡都是功在当代、利行千秋的举措。” 他说得精明,并不曾触及后面那些不好的评价,嬴政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犹自沉思。后人评价的两面性他并不奇怪,人各有所思,且大秦的诸多举措,本便不能一贯而论。他在意的是最后一句话,亡了的大秦才是好大秦。 “你们说,楚棠最后一句话是何意?”他将这个问题抛了出去。 众人心里一个激灵,最后一句,那不是……嘶! 众人不敢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将眼睛放到丞相王绾的身上,王绾在心里暗骂,赶鸭子上架般说道:“后世之言岂可尽信,不过是些小儿言论……” “丞相!” 嬴政眉目一肃,冷着声将人打断:“朕要听的并不是这些官样文章!” 王绾心中一凛,唯唯不敢说话。 嬴政又拿眼睛去看李斯:“廷尉有何想法?” 李斯袍袖下的手紧了紧,欠身谨慎道:“回陛下,以臣愚见,秦政诸多方面可为万世法,但在施行之中难免行差踏错,而秦世又难见其明,故而……故而……或步当年商君之后尘!” 他把心一横,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闭着眼说出来的。 商鞅虽死,新法犹行;大秦虽亡,秦制犹在。然商鞅之必死,秦世也终亡。 咸阳宫倏忽静了几分,嬴政眼中的肃杀与激赏一闪而过,语气不明道:“你倒是敢说。” 李斯额上滴下一滴冷汗,跪伏道:“臣惶恐。” 嬴政不再说话,一旁的扶苏抿了抿唇,上前拱手道:“父皇,如后世所说,百姓不堪其命,则民心不安,国之不稳。六国征伐,生民疲敝,是否该稍与民生息,况取天下与治天下之法,或许仍需仔细思量。” 嬴政眼皮轻抬,语气听不出什么:“你有想法?” 扶苏心中微紧:“儿臣……” 嬴政微一抬首:“写道奏疏呈与朕。” 他便也来考校一番,这个儿子眼下到底如何。 收回目光,嬴政上前一步站到王座前方,展袖负手,自有一派威严深重:“史书毁誉,各执其端,后世检阅千年,自能看到许多朕看不明之事。然秦有秦之世相,后世之论可资借鉴,犹需以秦事明。诸卿可晓?” 众人躬身下拜:“臣等谨受教!” 嬴政颔首:“如此,此篇了,各上一疏,阐明治道罢。” 他也该好好思量一番后世的倾向,比如,人民。 汉朝。 司马迁似有所明悟:“既论始皇之功,又不讳言其过,不虚美、不隐恶,二者互见以求全貌,这便是后人所说的‘正确认识’?” 唐朝。 刘禹锡搁下记录的笔道:“后世之人,当真是能言、敢言,且言在理中。” 柳宗元亦是颇有感慨:“封国土、建诸侯岂是圣人本意?始皇以废封国、置郡县为制,公之大者也,纵其情也私,然废封国、公天下之端,亦自秦始。百代皆行秦法,行的是公法。” 他胸中实有百思,随观言感本是仓促,故而说得简略,但一旁的刘禹锡却是听得眼前一亮:“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如子厚你所说,分封是势,郡县亦是势,由分封到郡县,亦是天下大势?!” 柳宗元猛然抬头看他:“正是!梦得兄知我意也!” “论势之言岂可短促,子厚,你当作文一阐其理!” 柳宗元拊掌:“我正有此意!” “好!”刘禹锡起身为他斟酒,置杯奉上,大笑道:“那我便等着子厚你的大作!” 北宋。 苏轼摸了摸下巴道:“楚姑娘所说的秦始皇陵给他们创收,难道是众人竞相往始皇陵游玩,后世的官府及当地百姓以此盈利?!” 并未关注到这个细节的苏辙勉强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了一下,回想起楚棠视频里“六国攻陷秦始皇陵”的盛况,神情不觉也有些恍惚:“那盈利该多丰盛……” 苏轼显然也想起了视频中的盛景,该说不说也挺想去玩的。待高中之后拜得官身,他便上书朝廷! 【最后一个涉及到文章的观点。】楚棠将最后一自然段Po在课件上:【统治者的穷奢极欲会招致人民反对与自身的灭亡,这当然没有错,但“使六国各爱其人”往后的说法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 秦国不以六国为鉴,后来的君王又不以秦为鉴,这令作者感到非常痛心,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杜牧的立场其实是在统治阶级的。 另一方面,他认为封建君主如果能做到“爱民”就可以“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这也违背历史规律。不说秦亡的根本原因不止不爱民,封建帝王的本质也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完全爱民。 而且,这些王朝本身也无法摆脱历史周期律。古人的看法有局限性,文学的语言又有夸张性,大家一定要注意辨析。】 噌—— 众人刚平静点的神经又一下子紧绷起来。 唐朝。 杜牧的神情有些迷惑:“站在统治阶级,是说我乃就君主而言么?但君者牧民,况且谏书所谏俱是君王,不该站在君王一途来劝说么……?” 他觉得自己有些吃不准楚棠的意思了。 未央宫。 刘彻立时严肃了起来:“楚棠始终在说封建,这个‘封建’到底是何意?” 很显然,这和他们熟知的“封侯建国”是不一样的。 奉天殿。 朱元璋也在琢磨这个词:“封建君主万世为君违背历史规律,言下之意是秦汉唐宋元……明诸朝的覆灭是历史之当然?” 说到明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咬了咬牙,还是有些不情愿。 “周朝江山八百年,其后王朝至长如汉,亦四百年之期,万世为君确为虚妄,但王朝的建立与覆灭,便是这玄之又玄的所谓规律左右的吗?那又何需人力?”朱棣接过话沉吟不定。 所谓规律,便是覆灭的规律么? 太极宫。 李世民的身体不觉挺直:“仁者爱人、推恩百姓、保民而王、君舟民水,这些难道不是爱民之举?何谓真正爱民?” 他自即位以来,诸臣皆以保民图治为劝,他自认亦时时以百姓为念,这仍不够么?完全爱民难道是站在百姓一边?那君民之分又在何处,岂非乱了体统? 房玄龄捋须沉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魏征眼皮跳了跳,抬头看他:你念我的谏书做什么? 房玄龄咳了一声老神在在,这不是在说爱民吗? “由于对秦君有怨,苦秦久矣,固有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那这历史周期律所指又为何?”李世民蹙眉。 嗯……长孙无忌动了动嘴唇:“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 魏征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李世民拱手道:“以臣所见,这历史周期律似乎是在说王朝覆灭的规律。” “呃……”李世民凝神精思,“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 魏征:…… 在这份谏书里出不去了。 三国时期。 曹丕再次沉吟着念起那句“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曹操也没空瞪他了,史书昭彰、后人总结,自家儿子这话说得再怎么不中听也在理。 但是…… 曹操忍不住好奇:“子桓,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这好儿子不会是抱着这种迟早会死的想法治国的吧?! 盛唐。 杜甫一声喟叹,对李白说道:“我之在后世的声名,亦在那些为民呼号的篇什,所谓立场,楚姑娘是希望我们与百姓处在一端吧!” 李白颔首:“楚姑娘对百姓的殷忧,似乎与我等不同。” 他无法再过多解释,这只是一种模模糊糊地感觉。先师遗训,敬天保命,效君王、恤百姓、成德业几乎是他们的从政本能,可楚棠似乎并不出于此,倒好似……倒好似自然而然将自己放在百姓一边似的!可百姓,他们会有这般意识吗? 中唐时期。 白居易忆起楚棠讲《琵琶行》一章时,似乎也称赞他兼善天下多过欣赏独善其身,着重说的也是那些讽喻诗,赞之为民呼号。 “我辈士人,歌民事、补时政是职责所在,将民事上达天听,才有裨补之机,这是诗教的道理。杜牧的赋文中同样有人民,那‘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等句,分明一片殷忧赤心,这也是先前肯定过的,如何又说他的立场不对?” 为君分忧,劝谏皇廷难道所行有差吗? 秦朝。 嬴政双眼凝了凝,他倒真想去问一句,秦亡的根本原因到底有哪些?!
第119章 阿房宫赋尾声之小李杜的恩怨情仇(上) 阳和启蛰。 江南春好,城中春情正盛。 距离上次观看水镜已经旬日有余,杜牧文名本盛,一经水镜宣扬更是如日中天,如今不仅歌楼楚馆争唱杜牧的春风词,连市井百姓都能念一句“六王毕,四海一”了。 不仅民间,城中的许多达官显贵或清要文人也都争相宴请杜牧,或为拉拢,或真心相谈,不一而足。 春哗楼。 城中著名的诗酒风雅地,杜牧正举酒向众友辞行。朝中暗涌,日前京中来信,言说朝堂有意诏他回长安任职,旨意不日将达,嘱他早作准备。 席间俱是他在此地结识的唱和之友,闻得消息也为他高兴:“杜兄才华横溢,文武兼修,屈居此地实属大材小用,我祝杜兄此去志愿得展、扶摇直上。” 杜牧饮罢笑着摇头:“时也命也。不怕大家笑话,自观看完水镜之后,我这心里始终沉甸甸的,朝堂如何,尚不敢作想啊!”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黯然起来。 水镜展示天下,那《阿房宫赋》下的种种他们都见得分明、听得分明,声声“晚唐”的断代、那些内忧外患的时局,俱是压向他们心头。纵如今平顺,但,谁知道他们当下,正处在历史的那一节呢? 筵席上气氛微凝,一时只剩管弦之声,有人不耐这样抑郁的气氛,忙笑着打破僵局:“事在人为,我们知晓后事,总能绸缪一一。倒是杜兄,” 他将目光扫过帘幕后舞乐助兴的一众窈窕佳人,有意笑着打趣:“这一走怕是要惹得不少佳人伤心咯!” 众人一听纷纷会意地笑了起来,杜牧的诗写得好,人又风流潇洒,美名早便传遍坊间,颇有些人人争唱杜郎词的势头。杜牧一走,她们可不是失了第一手好词? 仿佛是要印证这话似的,管弦轻扬,帘幕后的佳人喉音婉转:“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一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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