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仁善,性情温和,教导秋东读书识字,骑马打猎,春日放纸鸢,秋日吃螃蟹,冬日团雪仗。秋东的第一匹小马是太子送的,秋东的第一场生理知识是太子教的,可以说是太子带他一点点认识世界。 可能是人和人天生气场不和,秋东自小就不渴望父爱,且他没赶上皇帝英明神武大杀四方的好年头,自小耳边便是宫人们“陛下今天又杀了谁”“陛下今天又杖责了谁”“陛下今天又宠信了谁”的恐慌。 根本对皇帝生不出任何亲近之感,他觉得有太子兄长就满足了。 此时此刻,皇帝见他两一唱一和,轻哼一声: “气朕的时候你们倒是齐心。” 太子:“儿臣不敢。” 秋东:“儿臣不敢。” 皇帝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带着他的新晋宠臣卜鹤妖道离去,目的地是前方不远处的群臣所在地。 值此重要日子,皇帝当然得跟朝臣们说说他方才都从上苍那里得到了什么启示,好继续延绵国祚,君臣协力,再谱佳话。 任何时候都可以不管面子,今天这个面子工程却是一定要做,且要做的完美。 秋东和太子对视一眼,两人默默跟在皇帝身后,充当工具人,听皇帝和群臣们说一些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互相吹捧之言。 秋东把视线移到不远不近跟在皇帝身边的卜鹤身上。 卜鹤似有所觉,抬头和秋东眼神对上,朝秋东露出一个十分温和无害的笑容。 说实在话,卜鹤生的清俊,三十上下,身形纤薄挺拔,穿一身靛青色道袍,手中是时时不离手的拂尘,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单就皮相而言,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美男子。 即便这个美男子,是如今朝野内外众所周知的妖道。 秋东此前从未和这位打过交道,因为此人在内廷行事十分规矩,大多数时间陪皇帝在摘星楼炼丹修道,无事从不瞎转,作息规律到可怕,令那些想攀附他之人都无存下手。 秋东眼眸微眯,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卜鹤此人,怎么瞧都该是仙风道骨,无欲无求那类人,可他所行之事,蛊惑帝王,兴起道家,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卜鹤似是没看出秋东眼里的厌恶,缓缓朝秋东而来。 站在秋东面前时,秋东竟然觉得对方身上的气质都是温和无害甚至是包容的。 秋东心头升起警惕。 卜鹤却打量秋东神色,直接开口询问: “殿下可是心有疑惑?” 秋东摇头,说的话也很不客气: “我有疑惑你就能解吗?” 卜鹤并不着恼,脾气很好的样子: “殿下不说出来又怎知在下无解呢?” 秋东双手背后,眼神明灭: “解了如何?解不了又如何?” 卜鹤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之前被大臣缠住的太子忽然挡在两人中间,目露警告: “明堂大成,父皇正是对仙师敬重有加之时,仙师此刻不陪伴父皇左右吗?” 卜鹤又恢复成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朝两人行了道家礼,转身离去。 太子对秋东道: “此人心机深沉,勿要主动招惹。” 秋东看看前方和群臣好似真的亲密无间,推杯换盏,无话不谈,说说笑笑的陛下,看看场中歌舞升平,美酒佳肴,衣香鬓影,再看看角落里笔尖都快冒火星子的史官,忽然轻声道: “若有十分恶,卜鹤此人最多占两分,他不过是揣摩着父皇心思行事,是父皇手里的一把刀而已,若父皇不想,谁去蛊惑都没用。” 太子知道阿弟心里气不过,但还是对他越发口无遮拦这点感到烦恼,这是他一手带大的阿弟,他知道他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压低声音警告: “适可而止,阿弟你想法太偏激了,要知道并非人人都能当圣人,哪个心里都有见不得光的一面。除了用道德警醒自身,还得靠外物来约束行为。 一旦外物不仅不能起到约束作用,还推波助澜释放人心底的恶,谁能保证日日有人在耳旁蛊惑之时不动摇? 在阿兄看来,父皇本身不坚定,可那些别有用心蛊惑他之人更甚可恶十倍!” 秋东并不在此事上和太子争论。 因为十多年过去,至今无人知晓皇帝变成这样的诱因究竟是什么。 秋东找了个角落落座,正想塞两口祭祭五脏庙,从四更天到如今日上中天,就吃了一盏肉糜,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何况他正长身体呢。 结果一口烧鸡都没咽下去,就有内侍急匆匆过来,弯腰小声道: “殿下,陛下唤您过去叙话。” 得,秋东从内侍手中接过帕子,擦擦嘴,再擦擦手,问: “可知是何事?” 内侍眼睑一垂,恭敬有礼但一问三不知: “陛下未曾言及。” 秋东实在想不到今天这种场合,皇帝有什么需要和他当着群臣面儿说的,要知道搁在平时,他一年到头也和皇帝说不了几句话。 说是相看两厌更准确。 还是那句话,但凡皇帝有第三个儿子,秋东早被老人家弄死八百回了。 但是这回,不是皇帝想弄死秋东,是秋东真切的想敲开皇帝脑壳儿瞧瞧里头都装了什么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 因为皇帝指着秋东,用十分得意的语气问周围一圈儿大臣: “诸位爱卿瞧朕这皇子如何?” 想起他昨日还在大殿上一气儿砍了两颗脑袋呢,谁会在这种时候和他对着干?一个个接连开口: “龙彰凤姿!” “仪表堂堂!” “克己复礼!” “为人谦逊!” “顶天立地!” “器宇轩昂!” 明明是夸人的词儿,秋东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他怀疑这些人在借机会故意恶心皇帝,且他有证据。 皇帝好似真被夸的很高兴,又问群臣: “诸位爱卿瞧着仙师卜鹤如何?” 一时无人答话。 皇帝笑眯眯环视一圈儿,又问了一遍: “怎么,朕以为诸爱卿整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下瞧着却是不识得仙师的模样,是诸爱卿怠惰失职了?” 还是无人答话。 皇帝的面色渐渐冷下来,气氛沉凝。 此时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大声道: “陛下,臣以为仙师卜鹤淡泊名利,道法高深,对陛下忠心耿耿,且主持修建明堂乃大功,当重赏!” 皇帝哈哈大笑: “说得好!” 然后拍拍秋东肩膀,一副特别欣慰的模样道: “既如此,让朕这不成器的孩子拜国师卜鹤为师,成一段师徒佳话!” “父皇!” “陛下不可啊!” “我姜国数百年间从未有国师之说!” “陛下三思!” “此举糊涂啊!” 谁说不是呢,群臣一时间都不知道是皇帝点名让他唯二的儿子去出家,拜个妖道做师父离谱,还是让妖道做国师更离谱! 太子气的脸都青了,挺身而出,站在皇帝对面: “此举实在荒唐,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轻飘飘一眼,看着年轻高大,富有活力的儿子,眼神沉了沉: “荒唐?荒唐在何处?” 太子弯腰叉手道: “且不说此人何德何能做阿弟的师父,便是他有能耐,阿弟为什么非得要出家? 再者纵览史书,从无哪个正经朝代有国师一职的存在,敢问父皇,您钦封的国师,是何品级,司何事物?” 群臣出声附和,太子简直说到他们心坎儿上了,这事可不就从头至尾透着一股荒唐嘛! 秋东观察皇帝神色,诡异的发现对方竟然并无太多恼怒,这就很离谱了。 就听皇帝语气凉凉道: “迂腐,拜个师而已,叫老二替朕拜个师委屈他了?” 太子:“……” 群臣:“……” 更特么的离谱了好嘛!连二殿下拜师他们都觉得不靠谱,听您这意思,竟是想亲自拜师?考虑过后果吗?知道结果有多可怕吗? 您咋不干脆把咱们姜国改成道国,以后满朝上下有穿道袍的道士就够了,科举也不考四书五经,直接考道德经,谁背经文最流利就给谁封个官儿做? 真的,对比您想亲自拜卜鹤为师,忽然就觉得您封他做国师也不是太荒唐了呢。 卜鹤站在皇帝身后,朝秋东露出了那种他惯有的,温和的笑。 秋东避开皇帝搁在他肩上的手,直视皇帝的眼睛: “理由呢?” 皇帝收回手背在身后,好似一瞬间有了在朝堂上睥睨所有的气势,淡淡道: “朕需要你如此做,这就是理由。” 秋东还不清楚老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可给他做师父,真当什么人都配的吗?他道: “别后悔就行。” 群臣都为秋东捏了把汗,敢这么跟陛下说话,不要命了? 陛下还没昏聩,还没动不动就砍人脑袋那阵儿,大臣都不敢这么放肆的! 往日这位殿下年岁尚小,只跟着太子读书习武,不常与大臣接触,众人还真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一副性子! 哎呀呀,真真是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此时已经有人恨不得扯着秋东的耳朵,让他事急从权,不要跟陛下硬顶着来,缓一缓,事缓则圆! 然而秋东和他这位皇帝爹那是生来就不对付,十几年都没软和过,今儿怎么可能服软? 皇帝轻哼一声: “翅膀硬了,想翻天了?你还嫩得很。” 秋东表情淡淡的: “翻不翻的出去,可不是用嘴说的。” 皇帝好似第一回 觉得秋东这个小儿子是个很有趣之人,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哈哈大笑,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 终于笑完了,皇帝环视四周,大踏步离开,带走了卜鹤。 却留下一个内侍当着众人的面儿宣读圣旨: “仙师卜鹤建立明堂有功,深得朕心,即日起,封为国师!” 说他郑重吧,圣旨内容是如此的随意,说他随意吧,非得下一道圣旨高调宣布一下。 那内侍在群臣愤愤的注视下,擦了脑门儿上的冷汗,行至秋东跟前,坚持说完最后一句: “陛下言,即是师徒,您便每日随国师在摘星楼修行两个时辰,不得有误。” 这是先斩后奏了,秋东对着皇帝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 “那他且等着去吧!” 他可没打算做个听话的好儿子,皇帝那种人,孝顺儿子有太子一个已经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再多一个他且没那好命呢! 皇帝根本不给群臣反对的机会,干脆利落离开,打了群臣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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