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东随手把圣旨扔在桌上,桌上残留的茶渍很快将上面的字迹泅湿了一角。大臣眼角一跳,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朝秋东拱拱手,沉默着离开了。 人一离开,乌城立马跳脚,感觉大事不妙,急的抓耳挠腮: “殿下,白虎城的情况可比安庆复杂多了,安庆这边面对的只一个羌族,白虎城面对的是大大小小十几个种族,种族之下划分不同部落,各部落之间关系复杂难辨。 且谁不知晓那些狄人如今正拧成一股绳,半年来接连拿下了我姜国三座城池,白虎城已经和他们对战了近两个月,如果白虎城扛不住,就是被狄人拿下的第四座!” 秋东最近喜欢上了盘核桃,也是因为安庆物资紧缺,实在找不到新鲜玩意儿。 此时核桃在他手里快活的起舞。 他不好告诉乌城,老皇帝此举正中他下怀。 面上却也摆不出忧愁模样,慢悠悠道: “把如果去掉,白虎城肯定守不住的。” “为何?” 乌城都要被他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给瞧上火了。 “你知道朝廷有多久没给边将发俸禄了吗?若非咱们上回去江南敲诈了一笔,这时候包括白虎城和安庆城在内,士兵都该喝西北风了。” 乌城不听解释还好,一听就更来气了,他跟着二殿下办事,哪里缺少过吃穿用度?即便最辛苦的在草原的几个月,那也是顿顿有干粮,隔三差五有羊肉,根本不敢想士兵吃不饱饭是什么体验。 他直接上手将二殿下手里的核桃抢了,咔嚓一声捏成碎渣,咆哮道: “您既然知道那边的补给跟不上,里头的人等不到救援,迟早会饿的受不了投降,您还主动往坑里跳?” 秋东给了好大儿一个“你说怎么办”的眼神: “陛下已经下了圣旨,抗旨不尊可是死罪。” 乌城一咬牙,低声凑到秋东耳边,嘀嘀咕咕: “殿下,我不回京跟费久沉吹嘘了,您也别回去了,咱们逃吧,如今世道这么乱,四处都有流民起义,咱们找个偏远的小地方躲着,一二十年过去,谁还记得这件事?” 他的意思是,说不定都不用等一二十年那么久,老皇帝人就没了,到时候上位的是太子,还能跟秋东追究这点事? 秋东用一种全新的的眼神打量乌城,真真没看出来,这家伙竟然能狠得下心,想跟他亡命天涯。 这份情,他认了。 前提是乌城不要总用看老父亲的眼神看他。 好吧,即便乌城把他当老父亲,在乌城说出这番话后,秋东也只能咬牙认了这个好大儿。 “所以,白虎城我自己去,你要在外面想办法给我送补给过去。” 乌城都惊了:“您不带我?” 秋东给了个眼神叫他自己体会。 他的好父皇可没给他一兵一卒,说是个征西大将军,实际上是个可怜的光杆儿将军,去了白虎城,还得跟当地守将抢下属,不是指明了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送他去死嘛! 从这份旨意里,秋东窥测到皇帝早就在心里放弃了白虎城。 乌城颓丧的蹲在地上,痛苦抱头: “我不明白。” 陛下拢共就两儿子,还要一力把二殿下往死路上送,何其狠心歹毒? 秋东见他这样,总不能说“这很好理解,因为我也在找机会把他往死路上送呢”,于是往嘴里塞了两只枣儿,以作沉默。 太子急匆匆进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秋东用脚尖踢乌城: “滚起来给阿兄添茶。” 乌城委屈的抹一把泪,脾气上来,梗着脖子给太子添了茶水,留给秋东一个气呼呼的后脑勺,跑了。 秋东这会儿把乌城当好大儿待,便觉他此举过分闹心了。 “可是父皇急诏您回京?” 太子的手搭在茶杯上,眉头紧皱: “白虎城你不能去,那里快要守不住了,安庆这边没有多余的兵力增援,其他各处自顾不暇,你去了就是送死。” 对于接下来的话,太子说的格外艰难: “我想办法叫人拖一拖,等白虎城破,也就不存在抗旨不尊的嫌疑了。” 秋东手搭在太子冰凉的指尖上,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小时候太子牵着他的手,送他去读书那样: “阿兄,你知道躲不过去的,我和父皇之间,只能活一个,没有这次,还有下次,你不可能次次都把我护在身后。” 太子痛苦的闭上眼睛。 这是他一直拒绝去想的问题,他有些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今天地步,又好似冥冥中有人告诉他,他该明白的。 “这次不要去,再有下次,阿兄便不干涉了,好不好?” 太子像是小时候哄不爱读书的阿弟一般,轻言细语的哄他。 秋东使劲儿握紧他的手腕,眼神坚定: “您知道的,我得去,咱们姜家人一定得去。您这趟出来也瞧见了外头的世道究竟乱成了什么模样,百姓鬻儿卖女,辛苦劳作一年食不果腹,连天子脚下都开始出现流民。 各地藩王们蠢蠢欲动,官府三五不时就派兵镇压流窜的百姓,防止他们为了逃避高额的赋税跑进深山当野人。” 这天下,已经开始乱了。 内忧外患,人为的祸事尚且可以想办法解决,但连年干旱,地里辛苦一年到头来连种子都收不回来,大面积的天灾,不给人生存空间,不是谁振臂一呼就能解决的问题。7饿群依五而尔期无耳把以。 此时,谁手里有粮食,能让手底下的士兵和百姓吃饱肚子,谁就是老大。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来瓜分我们的江山吧?姜室子弟总归该有人站出来与之抗衡,免得丢了老祖宗脸面。” 想要兵权,名正言顺的兵权,去白虎城就是机会。 就看秋东能不能把握住了。 反正永远躲在太子身后,是不可能拿到兵权,让人敬畏的。 太子没能说服秋东,于是他强硬的把安庆的补给留了一半儿给白虎城,带人连夜赶回丰都城,想为秋东调集一批粮草辎重出来。 同时带走了乌城,他相信乌城对秋东的衷心,想让乌城亲自押送。 希望白虎城还能撑住。 等秋东亮明身份进入白虎城的时候,发现白虎城已经弹尽粮绝,狄人只围不攻,白虎城怕是也坚持不了几日。 前来接应秋东的将领瘦脱了相,走起路来直打摆子。 秋东沉默一瞬,从腰间油纸包里翻出一个烧饼递过去。 那将领愣了一瞬,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接过饼子小心的撕成两半,一小半他自己吃了,剩下一多半仔细包起来,认真解释: “留着给大帅吃,他老人家把粮食让给受伤的将士,已经很久没吃过好的了。” 街上已经看不见活人,约莫是全部躺在家里节省体力。只偶尔有面黄枯瘦的巡逻队从他们跟前路过,走路轻飘飘打晃。 秋东说:“我从安庆带了些补给过来,但外围到处都是狄人的视线,怕是得和老将军商议如何把粮食运进来。” 秋东能进来,完全是因为如今的狄人对白虎城的态度是“只许进不许出”,他才能轻松出现在这儿。 守将闻言精神一振,说话都多了几分力气: “殿下请跟我来,老将军这会儿该在城西带人抢收粮食。” 秋东了然,眼下正是五月天,麦子还没到成熟的季节,属于青黄不接之际,但白虎城显然已经等不到麦子成熟了,与其大家守着麦苗一起饿死,不如连麦穗一起吃了吧。 到了这个份儿上,谁还能顾得了口感,填饱肚子最要紧。 说实话,抢收的场面很不好看,因为不管男女老幼,身上几乎没有可以用来遮挡的衣物,勉强用破布盖住下半身已经是很奢侈的行为了,大家的行为坦荡中带着几分麻木。 就连老将军也不例外。 这在百姓家中是常态,他们下地几乎从不穿衣裳,因为根本没有多余的衣裳给他们穿。 衣不蔽体说的是一种长时间的社会现象。 后世那些影视剧里常有古代农人下地干活儿的场景,估计真还原历史拍了,可就没法儿播出了。 直到建国后,还有很多农村地区,一家人只有一套能穿出去的衣裳,谁有事出门衣裳就归谁穿,其他人全都挤在一张炕上,用被子遮羞。 引着秋东的那位将军,先一步在老将军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位原本闷头干活儿的老将军瞬间激动的站起身,双眼冒光,盯住秋东,嘴里好听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末将见过殿下,早就听闻殿下您以五千兵马横扫羌族五万大军大胜而归的事迹,心向往之,想与您切磋一番。今日终于得了机会,末将可真是三生有幸哪!” 秋东就见眼前这老头儿身上没有二两肉,干巴巴的排骨清晰可见,看他的眼神就跟饿狼盯上了肥肉一般。 哎,可不嘛,他现在对老头儿来说就是肥肉。 就是吧,老将军哎,您知不知道您自个儿很不会说奉承话?好好的话从您嘴里蹦出来,跟骂人似的,莫名多了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秋东忍着笑,脱下外裳,从农人手里拿了镰刀,弯腰在老将军旁边割麦苗。 老将军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发现秋东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手法竟然还挺娴熟,终于好好说了一句: “现如今姜室子弟竟然还有人会干这些,倒是叫我这老匹夫吃惊。” 镰刀在麦苗上拉出擦擦声,秋东问他: “在您心里,姜室子弟是什么样的?” 哼! 老将重重的哼了一声,又开始阴阳怪气: “还不就是上行下效,荒|淫无度,贪财好色,醉生梦死的膏粱子弟!” 想了下,又特意补充一句: “只太子是个好的。” 秋东忍笑,这位老将军年轻时在丰都城给太子当过几天武师傅,后来外任,怪不得几十年不得升迁,看来是这张过分实诚的嘴坏的事。 不过今日一见,老将军不得不再补充一句: “二殿下您也还行。” 老将军虽然不喜欢秋东那种冒险的打仗方式,但对秋东的谋略和胆识还是很欣赏的。在老将军看来,假以时日,秋东定然能成为举世闻名的将军。 “您不该来的。” 秋东将一抱麦苗搁在地上,沉默一瞬,反问: “那谁该来呢?” 谁又天生命贱活该被牺牲? 这话题太沉重,秋东没等对方回答,换了轻松的语气邀请道: “来时我阿兄叫人给装了一袋子烧饼,在火上一烤又酥又脆,现今还剩两块,刚好咱爷俩一人一块,吃不吃?” 老将军扔下手中镰刀,扶了扶酸软的腰,径直朝秋东搁置外裳的田埂去,把秋东远远落在后面,用实际行动回答了秋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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