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喝茶?父皇是什么意思?他不将手里的兵权交给您,叫您单枪匹马去对付城外的藩王? 您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了,您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直到此时,太子忽然很轻松的笑了一声,指指对面,让姜霜落座: “好处?或许是有的吧。我们都知道藩王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头进京的,杀掉我这个皇帝,就不能对年迈的太上皇赶尽杀绝了,要不然煌煌史书上说不过去。” 届时一个手里有兵权的太上皇,和一群互相争抢皇位的藩王们,究竟谁赢谁输且说不准呢。 前提是,皇帝已亡,皇位空缺,才能达到让包括藩王和征北王在内的所有人陷入互相争夺皇帝宝座的局面。 说不定到时候太上皇的态度,又会重新变得重要起来呢。 太子的面容隐在氤氲水雾后,似悲似喜,语气是难得的舒缓: “父皇他啊,为了权势地位,没什么是不能放弃的,我们早该知道这点。你回去准备一下,今夜我叫人送你出城,没必要全都留下陪葬。” 姜霜闭闭眼,看着太子阿兄那一头白发,想起这些时日,阿兄夜以继日与朝臣各处协调,安置灾民的同时,还得尽力阻挡藩王们进京的速度。 几乎熬干了心血,原本只寸长的白发,如今已然全白了。 张张嘴,姜霜却道: “乐大人与费家外祖父有消息了,据我得到的消息,他们被人带去了白虎城,应该是征北军的人干的。” 见太子神情并不意外,姜霜便明白他早就知道了。 “阿兄,那征北军给我的感觉实在怪异,我觉得……” “阿妹!” 太子打断姜霜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含笑看着她: “阿妹,事已至此,我们都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只有你,自打费久沉没了后,才一心沉浸在训练女兵中,逐渐展露才华。 姜室公主的身份,即是你的保护伞,也是你的束缚。去吧,去尝试看看脱离公主身份后,你的人生究竟能走多远。” 太子给姜霜准备的人手,包括钱财,进可让她拉起一支起义军,退可让她安稳富足的过一生。 姜霜眼里盛满了悲伤,她知道父皇那道传位圣旨一下,阿兄的结局便只剩下一个死,语带哽咽道: “我带嫂嫂和蔓蔓还有小侄子一起走,还有母后,母妃,我带她们一起走,阿兄你相信我,我训练的女兵很厉害的,我可以保护她们!” 太子轻轻拍拍姜霜头顶,像小时候姜霜摔倒了哭闹不休,他温和又耐心的哄她那般: “她们我另有安排,你们得分开走,要不然一个都走不掉。” “骗子!” 可她连这句话都只敢在心里悄悄骂出声。 因为他们双方心知肚明,不管是藩王还是所谓的征北王,都不可能让太子和他的一双儿女活着。 他们走不了的。 姜霜带着那两孩子,等待她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先是阿弟,再是阿兄,他们兄妹终究要天各一方,姜霜在心里发狠: “有朝一日,我定会为你们报仇!” 她快速行至郭贵妃处,发现母妃竟然破天荒穿上了封妃时穿过一回的大礼服,雍容华贵,端庄典雅,是很多年不曾见过的盛装模样。 姜霜心头一凉,忍着恐惧走近笑的十分温婉的母妃,语气是从未曾有过的恳求和恐慌: “母妃,您随我走吧,便是没有郭大人相助,我也能照顾好您。” 郭贵妃怜惜又不舍的摸摸女儿鬓角: “王后不走,母妃也不走啦,王后为姜室江山殉葬,母妃没那般伟大的想法,只想多陪陪她。这些年母妃和你在王后的庇佑下过的很好,可王后心里的苦无人能解,就让母妃陪她最后一程吧。” 况且,郭贵妃也清楚的知道,没有她做拖累,女儿才能更好的离开。 等着吧,等那据说有青天白日炸响雷,犹如雷神下凡相助的征北王大军抵达丰都城下,宣判他们最终的命运。 事实上,秋东的定国军还在来丰都城的路上,可他本人已经抵达丰都城,且在城内畅行无阻。 他们在得知城内消息后,连黑将军都生出许多感慨: “这狗皇帝命还怪好的,老婆孩子个顶个的有担当,老天如此厚待他还不知足,果然遭天谴了吧!” 这可不是天谴,是秋东努力许久才促成的局面,秋东问同样乔装打扮成猥琐男的乐重恩: “藩王那边如何了?” “他们想赶在您带兵进京前,杀进丰都城,逼迫皇帝传位给他们。目前他们商量出的结果是,哪家第一个攻破王城,王位便归属于谁,其他人听天由命,俯首称臣。” 走了九十九步,让藩王就此退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没人能甘心,最终他们只得做了这个不算约定的约定。 这并不出人意料,秋东又问: “我阿姐那边如何了?” 乐重恩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秋东,用不知是同情还是什么的语气道: “公主带人隐藏行踪,直奔边境,一路收编流民,瞧着是要拉起一支起义军造朝廷的反呢。” 有时候他都怀疑造反是老姜家的遗传基因,一个个说干就干,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毫不含糊。 “要不要叫我们的人联系公主?” 乐重恩问。 “不,她既然走了这条路,便不可能永远躲在旁人身后,该她经受的风雨便由着她去,不摔打长不大。” 秋东想了下又道: “安排人混进去,远远看着,走不了大样子就行,由她折腾去吧,反正阿兄给她准备的钱财人手足够充分,阿兄还是这幅性子,把弟妹们都当长不大的孩子呢。” 乐重恩无奈撇嘴,心道您自个儿听听,您这话前后矛盾吗?知道您这会儿像什么吗?整个就是一舍不得自家孩子出远门学艺的熊家长! 还好意思说太子殿下,您自个儿好到哪里去了? 罢了罢了,正事要紧。乐重恩将刚收到的消息递给秋东: “藩王那边打算今夜动手。” 秋东仰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看着窗外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的行人,眼眸幽深: “叫咱们的人做好准备。” 藩王们以为秋东的兵马最起码还得两日功夫才能进京,事实也是如此,但秋东早前在丰都城附近布防的人手,随时都能调动,用起来并不比定国军差什么。 秋东并没有今夜就与藩王们正面对上的打算,但也没打算让王后在内的,包括太子和侄女蔓蔓等人真的殉国了。 “由你带队,走长秋宫水池下的密道,今夜趁乱把人带出来,没问题吧?” 乐重恩就差把胸口拍的邦邦响了,当初长秋宫水池下那条密道,可是让秋东成功溜出王宫,且至今没叫老皇帝发现端倪的存在。 有那密道,加上他这个熟悉宫内环境的熟人带路,此行可谓事倍功半。 倒是秋东,乐重恩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 “您不去见见太子殿下吗?” 尽管如今和太子处于对立的局面,乐重恩却从不否认太子的品性和能力,在他心里,太子依旧是那个昔年似兄长一般在王宫里耐心教导他们功课之人。 尤其在藩王进京的过程中,太子虽然没有阻挡成功,却给藩王们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谁都明白太子的失败并非能力不行,而是手头可利用资源实在太少。 秋东道: “不急,待我见过一个故人,再去见阿兄,才刚刚好。” 至于秋东所说的故人,正是国师。 月黑风高,秋东趁丰都城内兵戈四起,乱糟糟一片,顺利混进摘星楼。 他发现与外界的混乱不同,摘星楼内平日侍奉的内侍不见踪影,换上了下盘极稳,太阳穴鼓胀的高手,这些人扮做内侍的样子,偶尔从秋东身边经过,却并未对秋东出手,又快速离开。 秋东轻笑一声,将恶鬼面具往上推了推,明白这些人是认出他“征北王”的身份,有所顾忌,只能尽快去将此消息告知老皇帝。 于是他大摇大摆行走在摘星楼内,脚步轻快,跟回了自个儿家一般自在,嘱咐暗中藏着的人为他准备一盏莲子羹充作夜宵后,径直往国师的炼丹房而去。 国师,近一年来低调的好似隐形人一般,却是彻底给老皇帝致命一击的狠人。 怕是老皇帝做梦都想不到,他以唯一的儿子性命为饵,做出天衣无缝的局,因国师的存在,等不到他享受的那一日。
第129章 新帝 “师徒一场, 您不打算与徒儿告个别再走吗?” 国师是个聪明人,听见秋东自报家门,再看看他脸上的恶鬼面具, 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眼神里有欣喜,有释然, 唯独没有紧张。 “殿下,许久不见。” 语气甚至有几分松弛, 说着让开身后的路, 邀请秋东进院一叙。 原本国师是打算离开的, 人都走到门口了, 但被死而复生的秋东给堵住去路,便也不着急走,好似故人重逢, 热情的请人进家门喝杯茶歇歇脚。 秋东坦然迈步而入,无视了国师身后那人防备的神情。 他在廊下点一盏宫灯, 又从袖中掏出一包苏记点心, 邀请国师在石桌对面落座: “尝尝?听闻是您喜欢的口味, 做法有点古怪,外头也是近一年才兴起, 今儿白日里特意绕远路买回来的。” 说着便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搁在桌上, 自个儿先尝了一口。 国师目光在秋东身上停留片刻, 细长的手指轻轻捻起一块儿点心, 在身后道长忧虑的目光下,缓缓送入口中, 很真诚的点评: “有故乡三分味。” 秋东却没有接国师的话茬, 而是望着皎洁的月光好似陷入了什么回忆,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安静极了: “确实只有三分味。” 国师投来不解的目光。 秋东指指桌上的点心, 语气说不出是怀念还是什么: “据说我生母原是御膳房不起眼的司膳内侍,后因感念王后娘娘多番回护她与腹中胎儿之恩,便常做家乡小吃送与娘娘。 待她人没了之后那几年,王后娘娘也常叫小厨房做了与我吃,好叫我留个念想。直到十一年前,也就是我七岁那年吧,宫中再也没见过这道点心。” 十一年前,这个时间点太过巧合,国师尚且没有多余的反应,可国师身后那位瞬间浑身僵硬,看向秋东的眼神充满了杀气。 秋东笑盈盈道: “没记错的话,这道点心原本无名,做法也不特殊,只不过要用当地的水源,才能做出那股独特的味道,即便换了王宫里上好的山泉水也不行,王后娘娘便为之赐名三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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