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着相当端正的面容,身材高挑,看过来的眼中盛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姿态相当舒展而自然,似乎只是在欢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朋友。 一瞬间,路尔乔娜回想起很多场景,也联想起许多值得尊敬的对手和朋友,甚至隐隐看到了精灵王的影子……是因为对方于精灵族交往过深的关系吗? 总而言之,路尔乔娜确实从云漠-克劳德身上感受到了神性,宽广的,包容的,无边无垠的。 云漠平静地接待了路尔乔娜,一点儿都不过问对方的来意。 好在路尔乔娜也对威廉等人现在的情况绝口不提,倒是有种诡异的默契和安详。 沉默着喝了两壶热茶之后,路尔乔娜认为不能继续下去,于是直接邀请云漠出任丹茂王国的守护神,并承诺会在王都为她修建神像和神庙。 云漠没什么诚意的笑着说:“想必你来的路上已经看见了子民们为我树立的神像,神庙也在建设之中……” 言外之意,倒也不用你们锦上添花。 “而且据我所知,丹茂王国上下只推崇国王,从来没有对神明的信仰,”云并不意外从路尔乔娜的眼底看到了艰涩,因为这种对信仰的更改是很难接受的,当然,她也不指望人家接受,“我并不想成为王国上下憎恶的新对象。而且就过去发生的种种来看,我和奥菲三世并没有足以双头并治般和睦的关系吧?” 假如自己同意,或许能在短时间内收获一大批信徒,但同样也会遭遇激烈的反对。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可不信奥菲三世会跳出来勇于承担责任,肯定会每每隐身,营造一副忍辱负重的好国王形象,顺理成章地将仇恨转移到自己这个新晋守护神的身上。 呸,这种到处埋雷的信仰和地位,她才不稀罕。 不得不说路尔乔娜是真的一心为国,面对云漠扑面而来的敌意还直言不讳,“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请恕我直言,一切都只是过分巧合,难道向领主、向王国纳税不是所有人的职责吗?我认为之前陛下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对。” 意思是抛开神的身份不谈,您不也是新阿索城的领主吗?正如领地内的居民向您纳税一样,作为领主的您也应该向国家纳税,这没什么问题。 云漠觉得路尔乔娜这个人很有趣。 她跟死忠派威廉不同,也不像麦特那么好说服,既有着高等贵族中罕见的务实,却又有着大众贵族常见的想当然和自以为是,异常鲜活。 “其实我无需向你解释,因为即便是奥菲三世本人也早已失去了质问我的资格。”云漠有点儿失去耐心,歪着身体靠在宽大的精灵风格扶手椅里,单手托着下巴,“不过你知道当初王国给这里的种子都是发霉坏掉的吗?你又知道一个健壮的农夫在从不生病、不发生自然灾害的情况下,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开垦好一亩荒地,一年能够生产多少粮食吗?” 就算纳税合理,但就当初新阿索城那副鬼样子,依靠现在的生产力水平,至少要十年才能渐渐恢复元气,可奥菲三世呢?两年就忍不住来征税! 早干什么去了? 真是盘子里的肉没人吃,丢到地上的骨头都来抢…… 路尔乔娜没说话。 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农活儿,确实没考虑过。 “瞧啊,你什么都不懂,”云漠大大方方打了个哈欠,眨眨眼,“我都有点儿懒得敷衍你啦。” 本就势力不对等的谈判陷入僵局,但路尔乔娜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种子的事,她确实不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克劳德对丹茂王国的憎恶就很好理解了。 “我可以帮您将干这件事的人揪出来,”路尔乔娜认真地说,“直接送来新阿索城。” 她并不认为种子的事是奥菲三世授意的,说老实话,我们尊贵的国王陛下或许连开辟领地需要种子这种常识都不清楚呢。 但这个筹码显然并不足以打动年轻的神明。 云漠笑起来,却问了个跟这副表情完全不搭的问题,“你知道克劳德夫人和先生的真正死因吗?” 当初她来到这个世界时,那对可怜的夫妇便已死去,所以其实她对原身父母并没有什么感情。 但好歹借别人的身体有了一段不一样的体验,更何况一直对自己关爱有加的玛雅姨妈也是爱屋及乌,云漠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她们讨回公道。 人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在云漠的神识笼罩下,路尔乔娜一瞬间的瞳孔抖动被无限放大: 她确实知道内情,至少是部分内情。 显然路尔乔娜也认识到了这个现实,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干脆利落地吐露实情,“依兰大公偶然听说克劳德夫人有件珍贵的炼金道具,曾提出购买,但克劳德夫人以家传为由拒绝了他。” 剩下的事就不用多说了。 哪怕早有准备,云漠也有片刻错愕,“就这样?” 就为了一件炼金道具? 路尔乔娜点头。 “依兰大公是谁?” “奥菲三世的弟弟,最疼爱的弟弟。” 所以克劳德夫妇死得无声无息,事后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不对劲,也无人敢提出,因为尊贵的陛下选择亲自为弟弟擦屁股:他残忍地将唯一的遗孤赶出王都,让她在绝望中死去。 路尔乔娜知道无法隐瞒真相,即便自己不说,对方也一定有办法查到。 可话一出口,奥菲三世与云漠-克劳德的矛盾就会达到巅峰,彻底没有和解的可能。 所以,路尔乔娜瞬间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如果骑士团帮您解决掉所有的仇人呢?” 饶是有强悍的神力支撑,云漠都愣了下,“所有的?” 也包括奥菲三世? 路尔乔娜毫不迟疑地点头。
第96章 政变 现在云漠是真的感到惊讶了。 本以为来的是国王的说客,没想到竟然是王国的代表。 确实,截至目前为止,与云漠乃至整个克劳德家族有过节的也仅仅是以奥菲三世为首的部分贵族而已,只要将这些人剔除,不仅能彻底终结仇恨,还可以获得一位神明的好感也说不定。 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当然,被剔除的人除外。 不得不说,这位骑士团长实在魄力非凡、胆识过人,心理素质更是一流,令人很难不心生敬佩,以及提防。 不过最关键的点在于,路尔乔娜真的能够代表王国意志吗? 她个人的影响力和掌握的力量,足够支撑她发动一场政变吗? 路尔乔娜看出云漠的质疑,“如果您能够……” “不,我不能。”云漠果断拒绝,声音干脆而有力。 且不说神明不可随意插手人间事,即便可以,提出除掉奥菲三世的是路尔乔娜,想要发动政变的也是她,路尔乔娜所做的一切决定都基于守卫丹茂王国的立场,一旦自己掺和就变味儿了。 而且今天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彼此缺乏足够的了解和信任,谁能保证路尔乔娜不是别有用心,想要借机达成自己的目的? 谁家好人刚见面就合谋造反啊! 对云漠的拒绝,路尔乔娜并不意外,所以只是短暂地惋惜了下,然后便认真思索片刻,说:“不过公主和王子还年幼,恐怕无法顺利继位,而陛下的几位血亲也不算出色。” 干掉肉体凡胎的奥菲三世和依兰大公不难,难的是如何挑选优秀的继承人,以便权柄顺利交接,让王国重现昔日荣光。 只要继承人是奥菲三世的血亲,哪怕下面的贵族和各自领主不服气,大约暂时也不会说什么。 可如果不从这里面选,就会造成一种“既然ta行,那我也行”的假象,人心浮动,丹茂王国将面临巨大的内乱,陷入空前危机,与路尔乔娜的初衷相违背,还不如维持现有格局。 “王后怎么样?”云漠突然语出惊人。 据她所知,王后同样出身名门,还跟奥菲三世沾亲带故的,血统方面绝对没问题。 而且王后为人率直,心地善良又不失机敏,可谓深得民心。 路尔乔娜愣了下,没有马上回答。 伴侣取代国王继位并非没有先例,但毕竟只是少数,又需要王后掌握的势力支持,难度也很高,之前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选项。 如果是王后继位,确实可以弥补年龄和经验上的不足,只是…… 路尔乔娜陷入沉思。 她需要重新权衡,认真分辨得失,毕竟这件事一旦开始了,就没有中途暂停的可能。 而突发奇想提议的云漠则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甚至颇有种等着看热闹的期待。 至于王后能不能顺利继位,继位后的丹茂王国是否会动荡,又是否会与新阿索城保持友好,她统统不担心。 她好像有点儿理解那种“神明张张嘴,凡人跑断腿”的乐趣了。 神明,一种可以将平凡生物当成棋子游戏的存在。 “这是个很重大的决定,不必着急,”云漠和气地对路尔乔娜说,“在这里住几天吧,也见见你亲爱的同僚们。” 最好把剩下那些不中用的带回去扔掉,完全就是在浪费生命嘛! 老实讲,路尔乔娜其实已经做好了威廉等人全部阵亡的准备,听到这话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礼貌地告退,稍后在阿苗的带领下,顺利见到了威廉等人。 四肢完好,身形瘦削,斗气涣散,但推测是药物所致,只要脱离这个环境,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 路尔乔娜的出现让俘虏们有片刻骚动,个别人泪流满面,威廉更是万分羞愧。 这种样子被团长看见…… “失败也是骑士的勋章,”路尔乔娜没有流露出丝毫怜悯或谴责,而是情绪平稳地安抚着大家的情绪,“我已与这里的主人对话过,她并没有杀死你们的打算,或许过些日子大家就能一起返回王都了。” 距离威廉等人落败到现在也不过十来天,但再次听到这样的话语,众人都有些恍惚,仿佛已经过完了一辈子一样。 威廉挣扎着坐起来,“大人,那个邪恶的女人并不好对付,您是否付出了什么代价?” 路尔乔娜微微蹙眉,“威廉,我本以为你能从失败中汲取教训,现在看来,并没有。” 败了就是败了,不甘心也没用,真正的勇者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顺应局势为自己谋得生路,而不是可怜巴巴地所在这里等待救援或死亡,更不该稍有希望就过嘴瘾。 简直跟一群惨败的野狗没什么两样。 如果克劳德是我们的敌人,在敌人的地盘上辱骂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果克劳德是同盟,那么威廉愚蠢的行为极有可能导致同盟破裂。 随着路尔乔娜的话出口,威廉本就苍白的脸立刻惨白了起来。 他太清楚团长这种语气预示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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