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辈子是很难摆脱童年时期影响的,比如大老爷,他从小见证父母不睦,见识父亲明明渴慕柳国公府的权势,可等外公一去,又偏宠侧室的姿态。大老爷对婚姻的向往就是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不要纳妾娶小扰乱家庭。他和二弟都是这样的想法。 而三弟又不一样,他是父亲偏心的既得利益者,大约不觉得嫡庶有什么区别,在任上收了一对侧室偏房,这回他们夫妻是伏法了,可三房还留下了两儿四女,都是庶出。都是冯家的血脉,早晚是要接过来的,不然让他们顶着冯家的名头在外败坏冯家声誉可怎么办?大老爷私心里想着,三弟妹那么拼命捞钱,未尝没有老三偏心侧室,不给嫡妻嫡子脸面的缘故。 大老爷一想到这些麻烦事情就觉得头痛,连带着身上的伤口也痛痒难耐起来。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了女儿的柔声:“父亲、母亲,女儿来送药了。” 大太太赶忙给女儿开门,见女儿亮晶晶的眼神,羞得脸都红了,又不好解释什么。夫君真是的,大白天关门干什么,他们夫妻自己知道是在商量事情,可女儿这揶揄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儿,好像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大太太窘迫得不敢看女儿的脸,景华憋住笑,给大太太台阶下:“母亲,女儿过来的时候,阿芳吵着要找您呢。” “对对,我去瞧瞧芳丫头。”大太太忙不迭出去,脸烫得和火烧似的。 景华把药碗从食盒里取出来,又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奉给大老爷:“父亲,趁热用吧。” 大老爷接过一口干了,“这次事情你处理得很好,行止有度、从容不迫,老太太多次夸你,为父也很欣慰。” “都是女儿该做的,不敢当长辈们夸奖。”景华低头,如莲花般不胜娇羞。 “把你母亲支出去是有话要说吧。”大老爷一句大实话打破了这父慈女孝的美好场面。 景华也收起了小女儿情态,开门见山问道:“父亲可是打算回老家了?” “自然,老家有族人、有祭田,还能维持生计。”大老爷淡淡道。 “那祖父他老人家怎么办?” “我和景秀、景明送他老人家过去,也是尽孝。”大老爷刚刚没和老妻说,这也是刷孝顺名声的好办法,但女儿想必是明白的。锣鼓听响,说话听音儿,他的女儿从来聪慧敏锐。 “爹爹不做官了吗?” 大老爷嗤笑一声,到底是孩子,“为父的官位已经被陛下撸了,怎么还能做官。你莫不是舍不得官家小姐的尊贵?”大老爷忍不住打趣起女儿来。 “可是判决书上也没有说,被撸了官职的人不能再做官。女儿把判决书来来回回读了数遍,也翻看过律例,并没有这方面的限制。父亲也是科举出身,又有这么多年的经验,买个秀才功名,今年刚好还能赶上秋闱。明年又恰是春闱,再考一次进士,不正好可以授官。” “又说孩子话,哪儿有人这样做。”大老爷指点道:“何必废这个事儿,若是陛下还惦念着冯家,待日后时过境迁,朝廷起复旧员的时候,为父把名字报到吏部,自然还有前程。若是有波折,归乡开私塾教导族人乡亲,也是养望之法。” “父亲,女儿没有开玩笑。女儿只知道,若是您走了,那才是真的败了、退了。没有人做过,您就做那第一人。你以前也说科举入仕才是清流榜样,何必等到日后托关系欠人情,陛下准不准您再入朝堂,试试这次能不能入秋闱就知道了。从来白首童生、少年进士,父亲当年也是二甲之身,如今就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吗?” 大老爷让女儿的气势给震住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为何会这样想?” “易地而处,我若是父亲,我绝不甘心就这样败走,平地起势才是本事。咱家和二叔是受了连累,可一个孝字,就压得人抬不起头来。父亲身上的伤,一家子的前程,大嫂说起大哥的处境每每垂泪……即便流放,父亲还要带着弟弟们去侍奉,才算不违背孝道!世事就这么黑白不分吗?犯错的人只因年高就能得到优待,无辜之人却……” 大老爷一把捂住女儿的嘴,恶声恶气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大老爷左右看看,生怕突然冒出个人来指责女儿的大逆不道。这也是大老爷疼女儿了,换做别的父亲,一个大嘴巴子就过去了。君臣父子,天下至理,这话透着天生的反骨,简直是公然推翻父子伦理啊。 景华拉下父亲的手,轻声道:“女儿曾听说过陛下年轻时带兵平乱的事迹,七败七战,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进步一点,直到完全击败敌人,陛下肯定也欣赏这样敢闯敢干、迎难而上的英才。” “越发口无遮拦了,陛下也是你能妄议的!”大老爷呵斥一句,赶走了景华。 外面是男人的世界,让他们这些大人操心,小女儿家家守在家里绣花扑蝶、斗茶焚香就行了。 可女儿的话还是入了大老爷的心,他也慢慢思索起留京的可能性。 而促使大老爷下定决心的,是一封举荐折子。老太爷在狱中,却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消息,朝廷要选官宦之女封公主,下嫁给东海王。东海王祖辈乃是海上大豪出身,麾下船队众多、船员过万,一步步蚕食陆上土地,慢慢成了东南沿海一代的无冕之王。后来上一代东海王抗击倭寇有功,又献上巨额财富,先帝便封了东海王的郡王爵位。 当今陛下指派冯老三到泉州,本就有制衡东海王的意思,没想到冯老三却勾结海盗、倭寇,挖朝廷等到墙角,变相帮助了东海王。如今沿海倭寇、海盗频发,想要解决匪患,还要依靠东海王。朝廷为了笼络东海王,正准备从官宦女子中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闺秀封做公主嫁过去。 冯老太爷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个消息,直接上了折子举荐自家孙女儿,在折子里把孙女儿夸成了一朵花儿,从往日的娴静多才,到这次的临危不乱,一一列举。不知哪一点引起了宫中注意,今日内官来宣召入宫的时候,冯家人才知道监牢也挡不住老太爷蠢蠢欲动的手。
第141章 抄家现场5 这突如其来的宣召,惊得一家人面面相觑、震惊无言,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见机得快,立刻拉着景华的手嘱咐道:“你不过一寻常小女子,有幸得慕天颜,只要不慌张礼节不出错就好。”言下之意是,其他家里也不指望,能礼节周全拜见回来就行。 老太太重重握了握景华的手,天使当面,不能说的太明白,但老太太相信景华听得懂。 来宣召的公公微笑道:“老太太放心,是太子妃召见。” 老太太更不放心了好吗?太子妃是辅佐太子由皇子到亲王再到太子的厉害人物,冯尚书昔年都赞过一句王佐之才。冯尚书人品不行,但他的才华眼力老太太还是相信的。若是陛下召见,男女有别,自然是随便说几句客套话就打发了,若是太子妃召见,这才不好应对。 宫中皇后早逝,陛下一直没有立新后,太子殿下母妃已被追封皇后,以前陛下后宫掌权的是两位贵妃,偏偏两位贵妃的儿子都不是太子。听闻太子妃已经接过了宫权,那相看外臣子女的事,当然要由太子妃来操持。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什么都能看清楚,事涉自家人,就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景华轻笑道:“祖母放心,孙女儿必不坠我冯家门楣。” 不用!家族荣光是男儿的事情,何须你一个女子操心!老太太不能说,但眼睛里都是劝阻的意思。 景华只当没看见,跟着宣旨公公进宫了,太子妃召见也有意思,连换衣裳的机会都没给。 大老爷看着女儿的背影,双拳紧紧攥着,短指甲掐进肉里,他对父亲最后的孝顺与濡慕,他内心得过且过的懦弱,他人到中年不愿再吃苦上进的念头统统不见了,眼前只有女儿遥遥远去的单薄背影。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这样了,连女儿都护不住,这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景华被领到东宫偏殿,殿中已经有两位贵女等着了,见不是自己一个人,景华也微微放松下来。 “两位姐姐好,我叫冯景华,不知两位是?”公公把人领到就走了,也没有宫人来招呼,景华干脆自己上前结交。“我姓杨,家父户部员外郎,讳善。” “我姓石,小字蕊馨,家父太仆寺丞,冯姐姐不认识我,我却是认识你的。昔年在长公主牡丹花宴上,见过一次,想必冯姐姐不记得了。”石蕊馨有些感慨,昔年高高在上的尚书孙女,如今和她们这些低阶官宦之女同处一室,事世当真无常。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仅有的一点儿感慨也被悲伤冲淡,再没有争强好胜的念头。 “记得的,石妹妹偏爱豆绿,什么都不看,守着豆绿看了一天,听闻还为它做了好几幅画儿。可惜我们那时候不熟,未曾得见大作。”这时候景华就要骄傲自己的记忆力了。 “你居然记得?”石蕊馨惊喜又羞涩:“这么丢人的事情,还是忘了吧。好好是诗会我作不出好诗,尽顾着看花儿了。” “本就是花会,看花又有什么不好呢?”景华三两句话就拉进了距离,石蕊馨笑眯眯拉着景华坐在身边,说起昔年一起参加过的闺阁聚会。 景华也试图拉杨姑娘参与进来,只是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闺名都不愿意透露。被敷衍了两次,景华也不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三人在偏厅等候的时候,几位和待选闺秀接触过的公公也在和太子妃禀告详情。例如冯家,老太太那点儿欲言又止,宫里最擅揣摩人心的公公怎么会看不出来,一并回禀给太子妃了。 等他们禀告完,又有站在偏殿门口的宫女进来回禀她们的应对,等太子妃观察够了,才一一宣她们拜见。 景华是最后一个拜见的,杨姑娘和石姑娘出来的时候,脸上都有笑意,景华猜想太子妃并不是苛刻的人,不管外界传闻她是多么有本事,想来不会为难一个闺阁女儿。 太子妃并不像景华想像的那样珠光宝气、富丽堂皇、威严肃杀,她穿着太子妃常服,头上只有三根簪子,十分家常,可景华最总觉得从那双杏眼里看出了不怒自威。 “罪臣之女冯氏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景华进殿,大礼参拜。 “起来,不必多礼,坐吧。”太子妃指了指阶下的软凳,景华看见上面垫子尚有折痕,想必前面两个人也是同样的待遇,心里就松了口气。 “闺名叫景华是吗?嗯,那我就叫你景华了,我的长女若是活着,也该有你这么大了。坐,坐,惶恐什么,多少年的事情了,想必我儿已投胎转世,如今念着她,不过是给她积些福报,保佑来世罢了,伤心都淡去了。”太子妃十分平易近人,笑道:“冯尚书的罪朝廷已有公论,既然没有追究女眷,那女眷自然是无罪的,你哥哥还有官位,日后不必自称罪臣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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