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强撑一口气的老太太这才靠在孙女儿身上颤颤巍巍退回椅子上,接过孙女儿奉上的冷茶,呷了一口,终于缓过神来。 “祖母保重身子,如今祖父抱恙,您再有个万一,一家子依傍谁去呢?”景华轻轻给老太太后背顺气,“陛下是圣明天子,不枉不纵,不是说三司已经查明,这是三叔所为吗?一人做事一人当,三叔已受惩戒,三房也各有处罚,父祖长辈为陛下尽忠多年,养出不肖子孙,任凭发落而已,不曾有过怨望。” 老太太险些落下泪来,终于有个明白人了!“是啊,养出那样不忠不孝、目无君父的孽障,是冯家的罪过。一家子还有什么脸面做官为民做主,都好好闭门思过,先教育好子女再说。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圣人的话再没错的。” 躺在担架上压抑着呻吟的大老爷也反应过来了,是啊,还未到山穷水尽那一步。陛下虽然下旨抄家,但看宣旨公公和禁军的态度,并不像赶尽杀绝的样子。若是陛下真的有意株连,朝上直接打死他就是了。退一步说,即便陛下要治罪,家里的罪过又能是什么大罪呢?大老爷拿项上人头担保,老三在泉州做的一切他都不知情,只是不知道父亲之情与否。 大老爷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父亲,只见父亲脸色灰败,脸上不知何时搭拢下来的一缕头发,看不出什么来。父亲可是阁臣,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修养,自然看不出。话又说回来,即便知道,略有包庇,也符合亲亲相隐的律条,凭借父亲这么多年的功劳,怎么也能保全一条性命。 家中还有那么多姻亲相互扶持,表兄柳国公世子和太子殿下交好,肯定能说上话。自己的妻族、二弟的妻族、老大的妻族,这么多姻亲,又有同年、同僚朝上相帮,不需要他们赴汤蹈火,只需说一句公道话,冯家也不至于倾覆。 “好孩子,我年纪大了,你娘精力不济,家里的事情你多照看些。”老太太从腰间解下一块牙牌递到景华手中,“拿着,只管放心大胆的办。” 这牙牌是象征管家权的,冯家内帷清明,老太太只有两个亲生儿子,大儿子在京中做官、膝下尽孝,二儿子在北疆依傍老岳父过活,家里的中馈一向是由大太太打理的,连个争抢的妯娌都没有。老太太也肯放权,不吝啬指点儿媳,只是这么多年,老太太都没把这牙牌传给大太太,大太太想着早晚是自己的,也没争抢。在老太太手里,还能防着老太爷补贴三房太过呢。 “祖母就爱逗孙女儿,我小小一个人儿,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是听从祖母、母亲教导,有样学样罢了。”景华挤出一丝微笑,这并非谦虚,老太太睿智,已经打好基础铺好前路,只要按照她的安排来就好:“孙女儿请长辈都住到正院,其他院落腾出来,方便禁军看守,祖母觉得可否?” “可。” “一应下人全部集中在小跨院统一看守,房中自有我们小辈侍奉,祖母觉得可否?” “可。” “罪人之身,换上素服以示改过。” “可。” “府中账目交由禁军查验,祖母和母亲的嫁妆自有登记造册,一并查验,可否。” “可。” “请大夫住到正院厢房,也不要出去了。今日在的人,各安己位,都不要乱走。忙乱了半响,都安歇着,我做小辈的为长辈们效劳。” “行了,都听到了。各自回房吧,厢房也收拾好了的,没床就睡贵妃榻,没榻睡地上,都听华姐儿的。”老太太很满意景华的安排,趁着现在皇家还有余地,先把能交待的都交待了,冯家坦坦荡荡,认罪悔过,才能博得同情。至于真有罪的,老太太横了那老不死的一眼,默默盘算着,如今老大也是四品大员,老二在北疆巡抚亲家治下做官,性命无忧。这老东西死了,冯家也只是失了阁老府邸的尊荣,日子不算太差。 老太太对这次的事情并不乐观,连阁老府都抄了,可见陛下圣体不虞,万一再恶化一点儿,冯家指不定要陪葬。 因为主家撑得住,有人出头做主心骨,原本乱糟糟的下人也慢慢稳定下来。还是那句话,即便主家出了事儿,他们做奴仆的也只是被发卖而已,不会伤及性命。更何况,看着架势,不一定要掀桌。 晚间,灶上送了些简单吃食过来,家里长辈都没胃口,景华拎着食盒一个房间一个房间送,第一站就去祖父那里。 冯尚书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得老了十岁不止,可看到乖巧懂事的大孙女儿,也要勾起笑容赞一个好字。“难为你了,快去歇着吧。” “是,祖父保重。”景华把食盒里的白粥和小菜端出来摆好,又行一礼,提着食盒出去。 给祖母、父母送了晚膳,她的任务就完成了。谢天谢地冯家丁口不盛,唯有的两位叔伯,一个宦游外地,一个牢中等死。景华的嫡亲大哥也在外放做官,府里满打满算只有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和大方四个未成年子女。 大太太原本坐在大老爷床边垂泪,见女儿进来,连忙拉着她的手问道:“给父亲母亲都送过去了?老人家可有说什么?” “祖父没说什么,祖母叮嘱女儿照顾好父母亲,父亲身上有伤,最怕今夜起热,祖母说这种棒伤,一定要注意。幸好大夫就在旁边,药材什么也是够的。”景华柔声细语,镇定自若,心中惶惶的大太太见她这样也放松许多。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大胆,兄弟姊妹都吓得不敢说话,就你傻大胆。”大太太看了一眼屏风,屏风后面睡着景秀、景明、景芳。 “我是大姐姐,自然要给弟弟妹妹做榜样。”大太太很有自知之明,她心肠软手段更软,这也是婆婆这些年的都不敢放手让她主持中馈的原因,见女儿有婆婆的风范,立刻拜托女儿:“你爹这个样子离不得人,景秀他们几个又小,我实在分不开身,家里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 “母亲折煞我的,女儿会的。”景华没有推辞,直接应下。若没有今天都巨变,景华和京中无数闺秀并无区别,可当事情来临,景华发现自己莫名镇定、莫名自信,她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 事情并不像冯家人想的这样乐观,三天之后,又来了一位传旨太监,冯家男女老少,主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进了大牢。 这次,禁军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多亏老太太料事在先,一家子都穿的素服,头上身上也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必禁卫军剥除不合罪人身份的衣冠配饰。 一家子老弱病残相互扶持着往外走,好歹这几日的配合,和禁军有个面子情,不至于鞭笞推搡。 景华原本扶着老太太,只是老太爷一个人走在前面分外凄凉,往日老太爷对三房多有偏爱,在场都是大房的人,如今又受三房连累,还未知老太爷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又有谁愿意主动上前装孝子呢? 景华左右看看,轻声道:“景秀,大哥不在,你就是长孙,祖母就交给你照顾了。景明,你也是是男子汉了,和哥哥一起侍奉祖母好不好?” “长姐放心。” “好的。” 等景秀代替自己扶着老太太,景华才低头牵起景芳的小手,走到祖父身边:“祖父,孙女儿扶您。” 冯尚书老怀安慰,冯家还是有孝子的。 冯尚书点点头,没有说话,任由景华扶着,慢吞吞跟着差役走。 “妹妹牵着我的裙子。”景华叮嘱景芳一句,一家子都到牢中去了。 景华心中的忧虑不必大人们少,按律,十五岁以下孩童是不会进大牢的,更何况景明、景芳这样的年纪,可见事态已经严重到要“从重从严”的地步了。 进了大牢,分男女关押,景华搂着小妹妹坐在矮床上,牢房还算干净,景华已经做好进门先赶老鼠的准备,没想到给女眷的待遇并不算太差。 想想也是,若真是抬头蟑螂、低头老鼠,普通人家女眷能直接被吓死,这里关押的都是官眷贵妇人。 “累了没有?芳儿,来娘怀里,别压着姐姐。”大太太这时候才有余力照顾两个女儿,有心教导女儿别多管老太爷的闲事,又觉得当着老太太的面说这些不好,含混嘱咐道:“别管那么多,照顾好自己。” “你照顾好芳姐儿就是,华丫头心里有数。”老太太靠在墙上,淡淡一句。 “母亲,景华还小呢。”大太太以为老太太要让景华继续照顾家里,不忍心小声求情。 老太太看了一眼周围,她们祖孙三代四人围在一起,声音压得只有眼前几人能听见:“你以为她上赶着做孝子贤孙呢!老东西现在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自家人的漠视里,否则孝道大义的唾沫能淹死冯家人。老东西要是知情,留着命让陛下泄愤;他要是不知情,活着才有分量让陛下网开一面。以老东西往日偏心劲儿,谁真当他是个东西了?大悲大惊之下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老身都不如她,你别胡乱教她,她自己有数儿。” 大太太不相信这样思虑周全的人是自己女儿,愣愣转头看着景华。 “祖母生气,还是有怨有情,孙女儿却是冷心冷情的。”人之所以能被伤害,就是因为在乎。很多时候伤人都那把刀,都是自己递出去的。 大太太连忙解释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尔后又后知后觉补充一句:“那是你祖父!咱们冯家的依靠。” “祖父给过依靠吗?可能是我太小,不记得了。”
第139章 抄家现场3 男监那边,?自从进了牢笼,冯尚书就老老实实坐在矮床上,?靠着石墙沉默不语。 景秀和景明倒是忙里忙外,叽叽喳喳。 “爹,?被子太薄了,你靠在我腿上才不压着伤口。我可有力气了,不怕压坏。”景秀也靠在墙边,拍拍自己伸直的双腿,示意他爹趴着,靠在自己腿上。 “爹,?别怕,不疼的。”更小的景明一口奶音,?扶着他爹趴下,嘴里还絮絮叨叨:“娘和姐姐说了,?要照顾好爹爹,爹疼不?景明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大老爷伤在臀部大腿,只能趴着,?受了两个爱儿这样的照顾,?心里的甜压过了身上的伤。“不疼,?不疼,阿明照顾得好极了。” 这样幼稚的夸奖能让景明满意,自诩大人的景秀却要压下上扬的嘴角故作矜持,大老爷笑道:“景秀沉稳可靠,?有兄长风范。” “谢爹爹夸奖。”景明装模作样拱手,他爹的头靠在他腿上,低头就能看见。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观察威严的爹爹,景明好奇又欣喜,总盯着大老爷看。 孩子的精力到底有限,被带到大牢又不是什么享福的体验,没一会儿,两个孩子都睡过去了。大老爷这才缓缓起身,他臀上有伤,只能跪在床上,膝行着照顾孩子。轻手轻脚把靠在自己身上的景明扶着躺下,又把景秀也移过来,轻轻给他揉腿,大老爷心中怜惜,不知刚刚压坏了没有。景秀迷迷糊糊的叫了生爹,大老爷温柔应道:“爹在呢,睡吧。”眼中的柔情如水一般,又怜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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