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来之前,是想把近些日子所思所得禀告父皇的,折子已经拢在袖子里,如今看着架势,恐要慎重。难道朝中没有刚直果敢之人劝谏吗? 景华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直到一曲终了,乐声停歇,大太监才端着笑眯眯的和善脸请她入内。 “儿臣参见父皇。”景华入内大礼参拜。余光瞥见梅妃就端端正正坐在皇帝旁边,未曾避让,一截裙子还在皇帝腿上,很明显她刚才坐在哪里。 “贞静来了,快起来吧。你不好好在宫里守孝,来见朕有什么事儿啊。”皇帝漫不经心叫起,手还把玩者梅妃的发丝。 贞静是皇帝不久之前给景华的封号,封一品公主,和亲北梁。当然,在正式文书中不会这样写,只会用华丽的辞藻占口头便宜,称为下嫁。 “父皇明鉴,女儿不日远嫁,日后恐见不到父皇……” 皇帝不耐烦皱眉,“你不想嫁过去?” 景华再一次调整策略,斩钉截铁道:“女儿愿意!女儿是父皇亲封的贞静公主,受百姓供养,自当以家国为先。父皇以往何等疼爱女儿,如今能为父皇分忧,女儿心中,既喜且忧。喜能尽绵薄之力,为父皇尽孝;忧远嫁异国,不能在父皇膝下尽孝。” 皇帝这才放开梅妃,笑着走下台阶,一把扶起景华:“好孩子,朕就知道你明白朕的苦心。朕也是没法子啊,你们姐妹中就你读书做多,最明理,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槽点太多,一时无法开口,景华抿嘴一笑:“女儿早就想来给父皇请安,只是母妃仙逝,女儿怕冲撞父皇,一直等到头七过了,送母妃离开,才敢来父皇跟前尽孝。” “对,对,你母妃也太刚烈了。朕就是随便说说,她居然弃朕而去了,朕每每想起,心头都痛得不行啊。” “父皇勿忧,母妃泉下有知,得知父皇已为她沉冤昭雪,必定安慰。只是女儿不日即将远嫁,日后恐无法为母妃尽孝,女儿想守过七七之后再行出发,还请父皇恩准。” “准,准,你多陪陪她。”皇帝连忙答应,却不提一句自己也去上柱香表达情意。 梅妃被冷落一旁,眼珠子一转,笑着开口道:“公主有孝在身,倒不好在陛下跟前走动,万一气运不协,冲撞陛下怎么办?” “天子神威,百邪不侵!”景华斩钉截铁放下这句话,又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对皇帝哭诉:“父皇明鉴,母妃芳魂早已登上极乐,即便尚存人间,母妃对父皇一片倾慕之心,岂会伤害父皇。” “是啊,是啊,丽妃多好的人啊,回旋舞当世一绝,她去了,朕再也没见过如此好的回旋舞。你放心,朕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皇帝回忆着丽妃生前音容笑貌,眼泪滚滚而下,哭“爱妃”哭得真情实感,立刻给了景华一大堆赏赐。 即便早有准备,景华也在惊讶不已,父皇不愧外朝后宫“至情至性”的评价。 景华的目的已经达到,依依不舍参拜后离开。望着景华消瘦的背影,皇帝感性得擦了擦眼泪,对侍立一旁的大太监道:“给贞静多送些药材补身体,可怜孩子,怎么瘦成这样。” “唉,朕这心啊,凉凉的,好好的女儿就要嫁去北梁了,以前阖家团圆的欢快日子一去不复返矣。梅妃,你也回去吧,朕不想再看梅仙舞了,这时候该听折腰才对啊。叫柳嫔来,她的折腰舞跳得最好。” 梅妃本以为今天都是自己伴驾,没想到皇帝神来一笔,她和柳嫔素来不睦,这不是打她的脸吗?可梅妃也不敢说什么,温柔谦恭退下,出了殿门见景华还没走远,立刻快步追上奚落。 “这不是贞静公主吗?怎么见了本宫也不知道行礼。” “梅妃娘娘,”景华颔首致意,笑道:“父皇已封我为一品公主,梅妃娘娘只是二品。不过,您是庶母,我自然尊敬的,您先请。” 景华让出路来,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你以为你在陛下面前颠倒黑白、装可怜就不用去和亲了?妄想!” “梅妃娘娘慎言,嫁到北梁乃是为国分忧、为父皇分忧,我心中只有欢喜和不舍,哪儿来的颠倒黑白。我的婚事是父皇亲自下令,梅妃这么说是质疑父皇的决定吗?” “哼!看你嘴硬到几时!”梅妃在口头上没讨到什么便宜,甩袖而走。 在回寝宫的路上又遇到几位公主,打扮得花枝招展,其中还有皇后嫡女。景华暗自叹息,宫里的消息怎么传得比飞毛腿还快。 “景华妹妹,可怜见的,你终于肯出来了,父皇怎么说,你能不远嫁和亲吗?” “五皇妹,我受封一品公主,得父皇疼惜,并没有什么可怜的。”景华有些不耐烦。 “唉,是了,你现在是受封的公主,哪里是我们这等没有封号的能招惹的。三姐,你可是嫡公主啊,都没受封。” “若非我与善国公世子早有婚约,为人不可背信弃义,这次和亲该是我去的。委屈妹妹替我,我该谢你才对。”三公主一点儿没受挑拨,反而真行了一礼。 “没什么替不替的,都是父皇的女儿,为国分忧罢了。”景华淡定还了一礼,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愿意和她们打机锋,点头示意,快步离开。 “嘴上说的好听,不知道晚上躲在被窝里哭成什么样子,瞧她眼睛都是红的,还想骗我们呢。” “好了,少说两句,到底是姐妹。” “就你会做好人,当着她的面儿怎么不说,当初举荐和亲人选也有你的,你怎么没去?丽妃娘娘是受谁诬陷,以为推出个不受宠的婉仪就算了,当宫里人都是瞎子呢!” “你血口喷人,丽妃娘娘的案子父皇金口玉言早有裁定,说了宫中不许议论,你居然抗旨。” “两位妹妹都冷静下,咱们不是在说景华妹妹吗?怎么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了。我听说北梁人都粗鲁野蛮,景华妹妹是嫁给北梁四皇子的,四皇子的母妃最受宠,被封为元妃,可他已经儿女双全,内宠颇多,这样嫁过去,景华妹妹要受苦了。” “这有什么,景华妹妹背后有朝廷撑腰,北梁蛮子难道敢宠妾灭妻吗?大都再怎么荒凉也是一国之都,不会让景华下地耕田的。” “三妹妹,你好坏啊,怎么能这样说。下地耕田,那不是农妇吗?这等粗鄙之事,说出来污耳朵呢!” “我说什么了?要我说这也是缘分,景华妹妹行四,四皇子也行四,马夫之女所出,嫁给蛮子也挺合适,上天早就注定了这段姻缘啊。” 公主们的议论声并不小,开头几句景华也听到了,小金小银惴惴不安得偷眼瞧公主脸色,生怕她忍不住在宫道上哭了起来,若真是这样,明天宫里又有新笑话了。 景华也在思考,以往她十分羡慕嫡公主,有名分、有宠爱,如今再见,她却提不起一点儿精神。再受宠的公主在父皇心里也没有地位,若非皇后娘娘见机行事,善国公府有些势力,父皇不愿意惹麻烦,这次和亲真的就该是她去了。不过景华也没有怨恨,一个池塘里竞争的游鱼,各凭手段罢了。 景华到了宫里还是神情淡然的模样,小金都有些拿不准了,轻声唤道:“公主,您要是生气就打骂奴婢吧。” “我忙着呢,没空打骂你。你去把咱们宫里的人都叫出来,我有话要说。”景华吩咐道。 不一会儿,宫人奴婢就全集中在外院廊下,景华被小金扶着坐在上首椅子上,笑道:“我已受封贞静公主,不日远嫁。你们从小跟着我,主仆自有一段情义,北梁路途遥远,这次去了就回不来了。我也不愿意做离人骨肉,让你们背井离乡的事情。有谁家里有长辈要奉养、有儿女要照顾、有亲人脱不开身的都和小银说一声,我不仅不责怪你们,反而要给你们发一笔赏银,谢你们这些年尽忠。” 奴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站出来,景华补充道:“一炷香的时间,要是不说,我就都把你们带去北梁了,和亲也是要有陪嫁的。” 人群骚动更明显了,一个小內侍突然跪倒在地,不知是自己出来还是被人推出来的,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出完整。 景华声音温柔,脸带笑意:“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小桌子。” “小银?” “回公主,是去年分到咱们宫里的。”小银翻了一下册子,躬身应道。 “嗯,赏他二两银子,以往自己积攒的东西也许他带走。站到旁边去,一会儿有人领你们去内府重新分配。” 见出列的人没有受罚,剩下的人就放心多了,陆陆续续有人出列表明自己有难处,不能继续服侍。 景华之前就给他们找好了尽孝恋家之类的理由,顺水推舟放走了三分之一的人。 剩下的人景华也不说什么,日久见人心,她宫里还算太平,母妃生前管的很好,如今背井离乡的大难就在眼前,走点儿人也理所应当。 “你们留下,我心里高兴,一人赏十两银子。如果有现在没想好的,以后想通了,想离开我也不怪你们。不过,留在我这里一天,就要忠心干事一天。小金、小银、小珠、阿宝会带着你们清点我的嫁妆,都仔细些。” 景华不去找离开宫人的麻烦,留着观望的人也终于放心下来,敢去请辞,景华同样赏银放人,倒在宫里有了仁慈的名声,这是后话不提。 远嫁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人手、财物是最基本的。景华没工夫理会宫人奴婢的小心思,大面上不错就行了。现在她与宫妃、姊妹都没利益冲突了,没人会不开眼来为难她。 景华日日去父皇跟前请安,绞尽脑汁想新鲜玩意儿吸引他的注意和怜惜,趁机求了去藏书楼抄写书籍作为陪嫁的。当然,为此前朝也有一番争论,宫中藏书大多都是孤本,若是流入北地,岂不是资敌。也有老臣说“有教无类”的话,表明我们是天朝上国,施舍北梁蛮子一点儿,他们也看不懂。还有大臣强烈反对,万一公主抄了中密库的行军地图之类怎么办?那是要亡国的啊。 总之吵吵了两天的结果是,景华可以派人抄写,但必须经过检查。景华在宫里撒银子,书法好的宫人内侍都愿意挣这份实惠,后来有前朝清贫官员听说了这个消息,也悄悄表示愿意抄书换取酬劳。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谈银钱呢?他们只是怜惜公主远嫁,帮公主的忙罢了。 景华几乎一天召见一次内府准备嫁妆的官员,嫁妆包括金银珠宝、奴仆侍从、书籍工具、匠人护卫,还有马匹和少量兵器。景华如今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陛下又是“至情至性”的人,兴致一来,总会赏赐很多东西,景华每次都卡着上限要,已经积攒了不少东西。 宫中主子们见景华不但不躲在殿内痛哭,反而到处照耀,心中实在不忿,可身边总有明事理的人劝说。“冰山而已,日出即化,至多再忍她一个月。”如此,一个即将远嫁和亲的公主在公里居然如鱼得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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