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道理他们是懂得的,很多事实都是可以被看透的。 但是。 他们此前就坚守着滑稽可笑的什么,他们忘了在这个时代那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于是才死掉了这么多人,在意识到这份无望的悲哀之后,才逐渐有人醒悟。 他们俯下身,弯下脊背,亲吻脚下的土地,他们臣服于神面前,他们是被人类驯化的、供奉给神的羔羊。 那个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眼底是破碎的理想、破碎的希望,他已经完全绝望,对人类是否还能延续这个问题质疑,他看到地上的污秽,他看到本应生育他们、本应能生长出粮食的土地。 土地被钢筋混凝土筑成的高楼大厦代替,土地的种植能力被灰雾中的那位神祇夺走,他们生活在这片大地上,行走在这片大地上,却再也无法感受到土地的呼吸和生机,就像是他,就像是他们每一个人一样。 他们被文明被自己的造物操纵着,褪去原始的模样,开始依照进步但从某一方面来说已偏离的道路曲折前行,他们开始活在规则里,活在约束下,而那份制约是因想要使人类群体更好地延续和发展才存在。 但无可否认他们就像是此刻脚下的土地,被混凝土被板砖覆盖,再也不复最初的模样,他们收获了‘光鲜’‘卫生’和‘文明’,当回过头去看来路时,仅仅把它们当做历史铭记。 而在从前千年的时间中人类从来没有珍惜过土地,哪怕在前几十年发出呼吁,但也没引起重视(各种条约也许起过作用,但那份作用只体现在报告文书里),他们忘掉了自己曾扎根在土地里,忘记了大地是母亲,忘记了自己应感恩所有,忘记了应呵护母亲的花园…… 他们忘了自己根植在这片大地上,在千年的时间中始终内耗着,他们是失去了根的始终飘摇着的,灰埃。 文明的梦醒了,他像是步入蛮荒一般无助绝望,空洞的胸膛中吹着不停歇的风,他知道文明已经被粉碎了。 可他们都只是处在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无法发出足够大的呼喊,无法让紧紧压在他们之上的人们听到这样的话语——那些人们,他们还做着美梦,以为人还是人,以为文明还在延续。 可人类的文明结束了,从真正地有人认知到这个时代的扭曲和怪异,然而跪下、亲吻神所降临的这片大地开始。 属于人类的文明结束了,现行的是被神操纵和影响的文明,人类因无力对抗于神而被迫丧失了全部的自我和全部的权益。 ……还有太多的人没能认知到这一点。 他们还活在自己的美梦里,固执地不肯低头看已经跪下屈服的人类一眼,或者对他们自身来说,他们自身也就是文明的代表、生命也就是文明的代表,他们不肯承认自身的卑劣不堪和无能无力,不肯承认人类的文明就是如此——脆弱。 就像是他站在这里,他感受到从四周投过来的视线,就好像他是背弃人类立场的叛徒,但是,在他之前已有太多的人选择屈服,那些人也许无知也许了然,可他也只不过是想存活下去。 存活下去,背离人类的文明,可人类的文明到底是什么? 他们就像是一群疯子,不把人看做人,相反在意尊严和骨气这种东西,他们是一群疯子,不把生命看做生命,他们扯着文明的幌子,做着最为血腥蛮荒的事。 他们是一群真正的疯子,哪怕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也还是把他排挤为异类,而虚假的疯子在他们更上方的高处,那些上位者,那些上位者全然没有这样的固执,哪怕给予他们这些老鼠野狗的帮助有限,但也许真的希望他们能活下去…… 这是个扭曲无比的时代,两种思想交织着、冲突着在他脑中,他什么也想不明白。 不尽的泪水从他眼眶中被挤出,他竟然分不清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都是些什么,他们也许都是人,也许都不再是人。 母亲,人间苦难 好苦,太苦 我错了,我将追随您而去 我向往您永远无灾无难幸福安康的神国 我希冀抵达再无苦悲的乐土 母亲,人间苦难 人间没有能使不甘、怨恨、痛苦、悲伤和疾病饥渴真正安息的乐土 我将徒步前往您的国度 母亲,我错了 我想要回到您的怀抱、回到您的掌心 做一朵不停回寰的花朵 母亲,人间苦难 请您收留我无处可去的身躯 收留我燃烧殆尽、焚化成灰的魂灵 …… 他站着摇摇晃晃,脱掉了一直固执穿在脚上的鞋,他踩在大地上,开始向一个方向行走。 在他身后是沉默的人群,像是一个人做出表率,于是后面的人紧跟而上,又有三四个人俯下身,跪地亲吻大地,他们一同屈服在神面前,在悲哀至极已至绝望的情绪驱使下,如同飘摇一般地行走,向同样的方向而去。 安室透注视着他们离去,他知道,只要他们信仰了天母,那么就可以出入于灰雾中,再不用惧怕迷失,当信仰更深时,也不必再进食,就减少了食物上的消耗,他们还将有余力回来帮助更多的人们。 理智上清楚是一回事,可是注视着他们意志倒塌,构成信仰的部分被摧毁殆尽……他们再无人的信仰,只有神的信仰。 似乎那样的悲观也不断地在他心中滋长,缠绕着他像是要将他拖拽入水底一同溺毙。 人间苦难。 这就是这个世界现在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估算错误,唔,还有一章才到第三卷 。
第66章 无知者·66 “妈妈,”一名女童在问,她也许病重,高热烧得脸颊通红,连语声也小小的,在她头顶上是一只漏水的塑料袋,里头装着的大概是海水,一点点溢出来,流在她脸上,和那些汗或泪水混杂在一起,湿了毛毛糙糙发质干枯的鬓角。 “妈妈,爸爸和、他们,去哪里……” 她看到爸爸和别的人们,他们跪在地上,像是被风吹折的草茎或者埋藏在草中的石头,当站起来以后就变了个模样,她眼眶里满是高热难受的泪水,视线模模糊糊地,看到他们站起来以后,风吹过了麦地,但田野间无人,就连稻草人也消失了。 没人收割的麦苗常青,再也不用等待成熟、不用再等待丰收的季节到来。 他们都去了哪里?好像都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她无意识地喃喃着:“……妈妈。”呼出的气息微小得如同要断绝了一般,拥抱着她的母亲深深弯下脊背。 “阿香,”母亲唤着自己孩子的名字,落着泪对她说:“妈妈要救你,阿香,我们去和正男团聚吧。” 正男离开是为了节省他们仅有的少得可怜的饮食和物资,他离开也许能带回来退烧药或吃的喝的,可是阿香撑不下去,在正男才离开时,她的阿香病症就又加重了,额头烫得像是会把她的心连同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那位母亲将躺在怀中的孩子扶起来,让她脱掉了鞋子,让她保持着稽首的姿势,而自己也跪伏在地,她俯下身以后看到旁边很乖地不动作,只是迷迷蒙蒙地睁眼看自己的孩子,给了她一个安抚的温柔的笑。 “阿香,你现在要记得,大地是母亲,天也是母亲。” 她也是母亲呀。一个人有三个母亲。 阿香混混沌沌地什么也想不明白,但她听妈妈的话,额头贴着布满灰尘的地面,在心底唤着‘妈妈’,然后她在难受模糊的泪光中看到了好漂亮的颜色。 是很温柔的、美丽的颜色,像是一朵花般在她眼前绽开,那一刻她好像蜷缩在母亲怀中,和记得的以前时光好像,歪七八扭地躺倒在妈妈身上,会拿小脚丫推推妈妈,到最后妈妈用毯子把她裹住,就一起睡过去,感受到十分的温暖和安心。 当她再次睁眼时,已经不再难受,病重的身体受到大地的恩泽变得健康了,也许在某一日还可以得到天的眷顾,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动作好像一朵笨拙的小花,再次扑在妈妈的怀中,阿香说道:“妈妈,我看到了——” 看到了绵延无尽的花海和集群的蝴蝶,有无数人徒步行走在其中,但好像都意识不到自己身边的景物,他们被脚下的根拖拽着、扎根在地下,但总有一只脚连着那深深的根,他们大多没有开花,是各种不好看的颜色。 阿香看向自己头顶,她开了一朵很小的花,就是外婆家在的乡野间很常见的小花,很小很小藏在石缝间,它自己开自己招摇,阿香再看妈妈,妈妈的花枝有些枯萎了,她好像太久没有经受阳光的照射和雨水的浇灌,生得不太好,但妈妈有比她的大的花盘。 “妈妈。”她向妈妈依偎过去,和她牵着手,向花海深处走去。 “我听到了,妈妈的愿望。那里是无灾无难幸福安康的乐土,妈妈,我们再也不用经受苦难。” 妈妈的眼中涌出止不住的泪水,她笑着应道:“好啊,阿香。” 她们牵着手,从苦难的人间走去无灾无难幸福安康的乐土。 她们从人的信仰走去神的信仰,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 安室透看着人间一幕幕,他们的遭遇苦难吗?自然是苦难,他理智上清楚这样的苦难永远无法消除,但又不得不想到,正是神的降临才导致苦难蔓延、席卷了更多的人,他们本应有也许劳累但总归有所获,也许无法改变但终究平稳的生活。 但在这个神降临并带来灾难的时代,幸福和安稳都逐渐向普通人远离,他们总是最易受伤害的群体,在灰雾蔓延时失去生命、失去家园,幸存的人们流离失所,哪怕各个基地和城市都明确禁止流血事件发生,但并不意味着他们这一部分人的生活能有多好。 有些罪恶可能只是执法者没有看到,又或者权势勾结将之压下,而苦难却是普遍蔓延。 有关所谓‘信仰’的选择,不论他们选择了什么,在这个时代都有其合理性、正确性。 安室透回过神就看到琴酒正向着与他们背道而驰的另一个方向去,他风衣扯得猎猎,步伐坚定且快,似乎正追着某个目标,他也立时追过去,当重新并排行走时,他侧头看过去,目中带着隐晦的审视,“突然走这么快,是发现了什么?” 两人向来不对付,或者说琴酒单方面地对任何人(除开那位先生和伏特加)都不怎么对付,神色严酷冷漠,走出好几步了才低沉地道:“好奇吗?看那里。” 安室透在脑中模拟了许多和琴酒对话和应对的情形,但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时,仍旧一怔,随后不可避免地瞳孔紧缩,因精神被刺激而心跳加快,他看到了和鹤原的身形外貌完全一致的人,那是个年轻女孩子,面庞上挂着尤为天真明快的笑容。 她站在路边,仰头望着一树芍药花,它是粉色的花朵,由外向里渐变,由于花瓣单薄看起来带有几分透明感,开得大朵大朵,在枝头招摇着繁盛热烈,而她对来自他人的视线似有所感,毫不避讳地看过来,那是一双和鹤原相同的雾蓝色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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