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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吉特希望那个梦境只有前半部分是真的。后半部分或许是自己睡迷糊了的臆想编造。 但那顶软帽不给人希望的，慢慢融化着塌陷下去。 大团大团霉菌般的黑影从帽檐底下涌出来，扭动融合，然后升腾起来，化为他曾在梦中见过的黑色人形。帽子的形体完全消失了。 诡异的黑影躬身向女孩行了个礼，然后侍立在女孩身侧。 黑影和女孩同时将视线投向帕吉特。 帕吉特忽然懂了，当初年轻商人阿鲁巴在初次见到血雾时的感受。 哪怕那血雾只是一个无害的传音法阵。哪怕此刻的女孩没有流露出半点将要伤害自己的意愿。 他们什么也不用做，只行为的不可理喻之处，就足以让一个长久活在安定中的心智受创。 帕吉特后知后觉地去理解女孩平静的话语。 她因……自己的召唤而来。 他到底召唤了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具备父亲年轻时那样的勇气。 帕吉特是个软弱无能的人。 可他其实比大多数人幸运，已经拥有许多人无法企及的财富和幸福。 肯定会有人觉得，像他这样生来幸运的公子哥儿，只是遭遇了这丁点挫折，没有资格喊痛苦。 但每个人感受到的，各自的痛苦都是真实的，在这点上众生平等。 帕吉特姓里弗，因为，叶公好龙嘛（冷
第122章 道路 欧也妮没有惊异于帕吉特的退缩。 叶公好龙嘛。老事，不新鲜了。 更何况这是她故意压在对方心头的阴影。 【要再继续吓唬吓唬他吗？我有个好主意。】 站在她身侧的影子人形只是【安姆】制造的幻象，祂本尊仍在欧也妮的心灵中叽叽喳喳，跃跃欲试。 不用了，要是他晕倒，触发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就吃不到这么深刻的教训了，还得我从头再来。 欧也妮此时稳稳地掌控着帕吉特的状态，她可不想多费一次工夫。 帕吉特天真、单纯、乐观，同时也愚蠢、软弱、一厢情愿。 这会给他和他周围的人带来不可测的危险。 帕吉特或许继承了他父亲阿鲁巴的幸运。 他靠昏睡熬过了上次的试炼和磨难。 这一次，他的幸运也保护了他。他那失意迷惘的心灵，竟然胆敢向未知存在发出的邀请，却没有被虚空中那些真正邪祟的存在捕捉到，而是被一面之缘的微小缘分牵引着，飘飘摇摇来到了身处附近的欧也妮手中。 但幸运总有耗尽之时。帕吉特不能指望靠这个过一辈子。 像这种没长大的小孩，是需要挨点惊吓，才能懂事的。 可他内心脆弱，又不能吓唬得太厉害。 欧也妮没有出声。她和黑影像死神般默默地驻足在窗前。 今晚的重重磨炼，确实提高了帕吉特的心理阈值。他喉头颤动，抖如筛糠，在漫长的平静中，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有挣扎的机会。 被召唤而来的“存在”，恰在此时开口，“你想要断除什么样的缘分？” “什、什……什么？”帕吉特结结巴巴地回应。刚说完他就想拍自己一巴掌。 白发红瞳的女孩盯着他，那神情令帕吉特再度回想起了那副名作中，女神垂视夜幕时那恩威莫测的美丽面容。 女孩没有生气，她耐心地陈述，“丰饶女神带来繁荣，太阳神带来光明，匠神带来力量，而我，带来别离。” 帕吉特为这个听上去冷酷的词语打了个哆嗦。 “既然你感受到痛苦，在挣扎中召唤我前来。那么，请告诉我，你想要告别怎样的烦恼？” “没有……”帕吉特下意识拒绝。 人类总以为自己的烦恼是因为欠缺。 别离之神说道，“是吗？我记得，你说过，会有想要永远丢进垃圾桶里，再也不见到的东西吧” 帕吉特愣了愣。那些学生时代缠绕着他的噩梦突然涌上心头。 在教室正中央被当众羞辱谩骂的时候，在庭院角落里被当成施法实验对象折腾的时候，在湖水中打捞自己被撕碎的日记的时候，在捂着身体去宿舍楼顶收回自己的衣物的时候，哪怕是最软弱的小孩，心中也会腾出比将对方丢进垃圾桶还要过激的想法。 但是他都熬过来了。 他在宿舍中咬着被角死死期待的那个期限——学院毕业，终于结束了他遭受的霸凌。那些同学们，在毕业典礼后假惺惺地为不成熟的过去向他道别致歉。他们将成为体面的大人，成为稳重的法师，走向隐秘界。 只有帕吉特，反向而行。 他没有禀赋，他做不成法师。他在施法者的上寸步难进。他害怕存在着那些人的隐秘界。他辜负父亲的期望。他连尝试经商都是在做赔本生意。 如今帕吉特最想丢进垃圾桶里的，是不成器的自己。 “请教教我……我该丢弃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做？”帕吉特匍匐在地上，泣不成声。 【真令人怀念啊。过去每当有人来到神庙中这么哭泣，信仰吾神的神职人员就会引导他进入安宁的美梦，让他从此成为吾神的虔诚信徒。】 没有下属、只能亲力亲为收集信徒的欧也妮：…… “我不会教导你。”别离之神开口说道。 “或许你误解了什么。虽然我因你的召唤而来，但我只会给予你一次许愿的机会。”繁忙多事的神明说道，“我不会对你未来的整个人生负责。” 帕吉特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对他无数次证明了自己的聪慧，此刻却吝啬到不肯提出一个建议。 “对你目前的困境，我确实能想到很多种破局方式，可那些都是我的方式。我能做到，我能实现。”越软弱的孩子越不能娇惯，欧也妮在前世就是这样逼迫自己的组员去承担重任，激发对方的潜力。 “但那不是你该走的。” “可是，可是您以前曾指导过我？”帕吉特还记得眼前的女孩，在梦中曾展露过亲切可靠的面貌。 帕吉特一度遗忘那个梦，但是在看到债权转让合同时，那些针对性建议自然就从他的心底浮现出来，让他以为是自己的想法。 在父亲看清合同上的格兰杰三个字前，在父亲前往银行探听到消息前，那些建议曾短暂得到过父亲的认同，帕吉特曾为此激动到面色通红难以自抑。 “是啊，我给过你建议。”白发的女孩没有否认这点，她诚恳而怜悯地向对方坦白，“因为我别有用心。” 帕吉特说不出话来，哪怕蠢笨如他，也拼凑出了线索。他想起自己在醒来后彻底放弃掉催债想法的原因。不单是被莫名的昏睡和伤病震慑住，还因为对方曾说过——若去催债，就是与她为敌。 “你看，你在知道我为你降临后，在得到一个许愿的承诺时，从未想过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欧也妮看着单纯的帕吉特，叹了口气，“你离成熟的商人，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还好，你足够幸运，无意中预付了能够代替你承担代价的东西。” 她摊开手，那份先前当着帕吉特的面被烧毁掉的合同，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手中。 代价。 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帕吉特就感受到了它的分量，他说不清自己心情是庆幸还是害怕。 “后悔了？”欧也妮说道，“希望你下次自暴自弃的时候，还能记得此刻的心情。” 帕吉特从对方的语意中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可是，您并不是邪神，对吧？” 女孩又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就好像是在签合同时询问对方有没有骗你。” 帕吉特无语了，他还真的做过这种事情。 “有些事情，问出来毫无意义，是需要自己甄别的。你若问我……”女孩想了想，“至少，我还没想过要与你做你承担不起的生意。” 自己甄别……？ 帕吉特鼓起勇气，祈求般地说道，“我觉得，你不会害我。” 在女孩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再次恳请，“求求你，埃丝美拉达，请给我指引！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这孩子怎么又兜回来了？欧也妮难得地感到头痛。 【过去的神父们都很喜欢这种听话的羔羊。是妳比较怪。】 我喜欢会发光的星星。欧也妮答道。 “我的指引，和你父亲的教诲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会错估自己的能力，沾沾自喜地踏上别人为你指出来的康庄大道，然后……无以为继。” 埃丝美拉达说道，“我能看见我能走的，但我不会指给你。你既不是我，也不是你父亲，哪怕削足适履，你也无法在他人替你选择的上走到最后。” “你必须自己找到、自己选择。” “我……我、”帕吉特以为自己说不出口，但他闭了闭眼，那个懦弱的想法就浮了出来。“我不想再参加女神的神见礼，我不想回隐秘界，法师的晋升对我来说太、太难了，”他在女孩的视线里，强撑着说完这堆辩护，才说出自己的心愿，“如果机会只有一次，我，想要让我的父亲放弃对我的期待，想要彻底断绝我和隐秘界的联系。” 埃丝美拉达没有评价他的心愿。帕吉特感激她为自己保留了点体面。 站在窗前的女孩伸出手，从月色中取出了一柄闪烁着清辉的银镰刀。她双手握持着那柄用月光制成的镰刀，看向帕吉特，语调苍冷，“你想好了？” 帕吉特想要点头，但脖子僵住了。他畏惧地盯着那柄镰刀上的冷色光芒。 明明只要点下头，他就可以过轻松的生活了。二级法师的能力足够他在凡人的世界中过得很顺利。他可以悠闲地享受财富。若他还有点雄心壮志，他可以继承父亲那份受人瞩目的事业…… 我这份事业没什么可继承的。阿鲁巴疲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帕吉特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我对你抱有厚望。不要害怕那些风雨。我会用尽全力来保护你。只要我还活着。 那些话语在他脑海里回响着。但与此同时纷纷扰扰响起来的，还有其他的杂音。 看，是傻蛋帕吉特。丢人。不要笑他了。没什么好看的，走了走了。好臭。哈哈哈哈你瞧他那样。 好痛苦，好难受。帕吉特颤抖着伸手，想要恳求眼前的女神快点斩断自己的烦恼。 但他忍不住又想，真的可以吗？ 自己真的可以让父亲遮风挡雨一辈子吗？如果父亲撑不住，有一天倒下了…… 欧也妮看着匍匐在地的帕吉特。她没法预料对方最终会作出怎样的选择，这就是人心的莫测之处。 而且，她也无法判断，帕吉特究竟选择哪条路更好。 他或许可以作为富家翁平稳地过完此生，寿终时庆幸自己没有选择隐秘界那么凶险的。但他也可能在父亲破产后流落街头，在颠沛流离中连书写法阵的笔墨都买不起，后悔年轻时没能亲手握住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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