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合同,那是一份合作开发房地产合同里的经济划分板块,内容不多,我仔细地看了一番,花了十几分钟。 然后去经理办公桌上拿了一根铅笔,在合同上画圈,每看到一处错误就画一个圈,等最后一个圈画完后,放下铅笔,又看了一遍。 整个过程大概二十分钟,经理和黄总都没催我。 等我把东西交到经理手中的时候,经理又从公文包里取出另外一份合同,跟这份条款一起送到黄总手里。 黄总对照着看完,什么也没说。 把两份合同推到一边,问我。 「你懂法为什么来当酒保呢?」 黄总一下就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低头,不敢回答,想了一会儿,还是说:「我犯了点事儿,出来躲躲。」 黄总皱眉,问:「你犯了什么事儿,你说了我没准儿能给你摆平。」 我有些犯难,觉得不该照实说,于是答:「不是我不说,这事儿没法说。」 黄总听完就笑了,他上下打量我,随后说。 「以后别当酒保了,给我当秘书,不会亏待你的。」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黄总在这一片的地位,就相当于我们那边的闫老大。 只是闫老大那时还在做违法的生意,黄总已经在着手把自己洗白了。 …… 那之后我就成了黄总的秘书,2008 年的时候,正是房价飞升的时候,黄总定准时机,杀进了地产行业。 房地产,无非就是买地皮、建房子、卖房子的那点事儿。 但其中的门道却很大。 我虽然只是帮黄总看看合同,处理一些法律相关的问题,但因为和他挨得近,也知道了很多毒辣且肮脏的手段。 黄总的司机叫刘锋,我们平时叫他锋哥,有什么脏活儿基本都是锋哥出手。 比如绑架某一个老板司机的女儿,让他故意撞车,不让那家老板参与竞标。 比如把竞争者锁在酒店房间里,然后叫几个小姐和记者来「扫黄」。 这些手段黄总用的巧妙且高明,这让他得以花最少的钱拿下更多的地。 …… 16. 在他手底下干活儿,经常会看见黑社会打人的场面。 最常见的就是人的手脚被绑在一起,吊在铁钩上,被当作沙包殴打,血肉模糊都是轻的。 起初我还跟个毛孩子一样不适应,日子久了,就麻木了。 这种日渐麻木的感觉很可怕,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跟黄总在一起做了很多挑战下限的东西。 那些都是我原本作为一个大学生不可能接触到的事情。 …… 反正,黄总的毒辣,加上有我应对风险,生意很快地越做越大,从一家小小的地产公司,转而变成了鑫成集团。 2009 年的时候,鑫成集团大楼开始施工建造。 黄总、我,还有黄总的司机锋哥,站在还在施工的集团大楼的最顶端,俯瞰整座城市。 黄总对我们俩说:「钱,肯定要越赚越多,手也要洗得清清白白,以后发达了,绝对不亏待兄弟。」 于是就问我和锋哥有什么心愿。 锋哥说想送自己儿子去英国读书,黄总大手一挥就答应了。 黄总又问我有没有什么心愿。 我实话跟他说。 「我想读大学。」 他当时一脸震惊地看着我,然后很高兴,捧住我的肩膀,说:「好!读书好啊!我帮你安排!我兄弟多,还没有一个大学生呢!」 我以为黄总在开玩笑,因为徐兵这个身份只有初中学历,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有,怎么读得了大学。 结果还是我低估了黄总的能力。 他联系到了一所传媒学校,在那里买到了一个辍学不读的大三法学生的学籍。 那人也姓徐,叫徐敏。 黄总说他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让我放心进学校顶着这个学籍读书。 我当时完全没想过还可以这样。 …… 就这样,我进入大学读书,很快地读到大四。 我的法律实践能力很强,因此成了学校里的佼佼者,校园环境、师生情谊,让我一度以为自己回到过去了。 但黄总不时地打来的电话让我意识到,并没有。 我总会在课上为了接一通电话到隔壁的空教室里,为黄总做出最好的建议。 日子久了,同学之间就开始流传我是富二代,已经开始接手家族的生意的流言。 …… 2010 年,五个楼盘开始销售,鑫成集团的大楼拔地而起,成了一家资产上亿的公司。 黄总在鑫成集团的三楼给我批了三百平方米的办公区,让我开了一家律所。 就这样,别的同学都在四处找实习单位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一家律所的老板。 我给这家律所起名叫中正律所,取自中立不倚、中正光明。 是不是很讽刺? 很多同学都到我手底下实习,毕业后直接成了我们律所的律师。 我让他们多接一些法律援助的案子,以此提升中正律所在业内的口碑。 同时又用鑫成工地做靠山,接一些必胜的案子。 中正律所很快地就在业内有了一席之地。 …… 同年,我参加考研,一次上岸,考上了本校的法学研究生。 于是我一边经营律所,一边研究法律,而且我侧重研究法律漏洞。 这使我不论在学校,还是在生意场上,都风光无限。 我逐渐地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直到 2011 年的时候,警察忽然打了我的手机。 我当时心慌、忐忑,但还是接了电话。 那边的警察告诉我说:「现在全国启用了户籍指纹系统,你什么时候来办理一下。」 我起初还在怀疑是不是警方骗我落网的借口,但后来觉得警方没必要这么做。 于是我放宽心态,分析了一下现状。 我如今的身份是徐兵,使用的学籍是徐敏。 这次去录指纹,干脆就把名字改成徐敏,以后行事也方便。 可我担心警局那边会因为身份证上的照片而怀疑我。 于是我找了一家整容医院,买了一张整容证明,然后才敢回到那座城市去。 我悄悄地去到户籍部门,悄悄地录了指纹,悄悄地登记了新的身份,顺便改了名字。 从那一刻往后,我陆恭,正式顶替了徐兵,成为徐敏。 …… 17. 再然后,黄总帮我置办了一处房产,用于迁户口。 我把户口从那边迁过来,领到了新的身份证,正式地成为了徐敏,然后就一边读研,一边跟黄总干着阴暗不堪的勾当。 …… 2013 年,我硕士毕业。 轰动业内。 我成了所有同学和老师眼里的成功人士、女生眼里的高富帅。 我名下的中正律所经过这几年的经营,已经成为业内的知名律所,手下有三十多名律师,精通各个领域,而且热衷于给普通民众提供法律援助。 导师和同学都很尊重我,情书都收到了好几封。 但他们不知道。 我在人前伪装出的皮囊有多完美,皮囊底下的血肉就有多腐败。 按照黄哥的意思,我把中正律所做得好评如潮,用于掩盖这背后我为黄哥做的那些黑事。 我带施工队去强拆房屋,用法律和暴力让那些拆迁户妥协。 我利用合同漏洞,让很多建材商迟迟拿不到货款,最后血本无归。 我让无数的苦主站在法律的背面,申诉无门。 我逼得很多家庭妻离子散。 我逼得很多老板绝望跳楼。 这些举动绝不是当年那个以法律为信仰的陆恭会做的事情。 陆恭早死了。 我叫徐敏。 如果将我的人生比作一艘大船,那他正在沉没,千疮百孔,被海水淹没只是时间问题。 但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嫌我沉得不够快。 那就是陆友。 …… 2013 年 8 月,陆友坐火车来到我的城市,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但他就是找到了中正律所,他冲进我的办公室,秘书一路劝阻。 「不能进先生,不能进。」 但还是劝不住,陆友一进门就看见我,我与他对视,他露出有些尴尬的笑。 陆友满脸胡茬,穿着很脏的衣服,指甲没有修剪过,里面全是黑泥。 与我一身西装、干净得体的打扮截然相反。 秘书忙跟我解释:「徐总,这位先生非要见您。」 我冲秘书点头,说:「出去吧,把门带上,谢谢。」 秘书照办。 这屋子里就剩我们两个人。 陆友走到我面前,激动地说:「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你现在混得这么好!」 我摘下金边眼镜,时刻做好和他扭打在一起的准备,然后问:「妈呢?妈来了吗?」 陆友从激动,到表情僵硬,再到神色凝重,是一个很明显的过程。 他告诉我:「妈 2010 年就去世了,我之前跟他说你死了,她太像你了,整天以泪洗面,哭坏了身子,后来就一病不起,结果那天我去上班,妈一个人在家里,从楼上摔下去就……」 我扶额,皱眉。 听得心如刀绞。 即便是坏事做尽的我,在听到母亲的死讯后,也忍不住流泪。 陆友见我这个状态,没敢说话,他一边看着我,一边扫视会客室的环境。 过了很久,问了一句。 「你现在……过得挺好的。」 我没理他,直接反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陆友表情略显尴尬,说:「我打电话找你你也不接,后来没办法,我就跟派出所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徐兵,他就跟我说徐兵在这个城市,我再稍微一打听,都说你在这里当老板。」 「没别人知道吧?」 「没有没有。」 「你来找我做什么?」 说到这里,陆友的姿态变得更低了,他挠后脑勺,说:「现在妈也不在了,房子的贷款我也还不上,2011 年就被银行拿去拍卖了,哥现在每个月租房子住,日子过得太苦了,你不帮哥……安排安排?」 我看着眼前这个所谓「世间唯一的亲人」,叹气,点头。 「我在工地上有点儿关系,帮你安排个工作,一个月拿五千,另算三千的生活费,你一个月拿八千。」 「好啊!」 …… 然后,我就把他介绍到了经开区新建设的鑫成工地做仓管。 说是仓管,其实根本没入职,只是个挂名的闲差,连劳动合同都没签。 我只希望他能安安分分的,别再捅娄子了。 18. 工地上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叫「公费嫖娼」。 就是嫖娼时候花的钱,通过其他名目的发票记账,最后找财务一起报销。 这事儿在当年屡见不鲜,现在也不少。 一般带头的都是工地上能说话的人,但我真的想不到,陆友来这个工地不过一个月,居然也学会了这一套。 鑫成工地的项目经理周钱打电话告诉我:「陆友给财务拿了一沓发票,金额都差不多,大多是足浴理疗、休闲按摩的发票,实际上干的什么大家都懂。 「不光如此,他还带了不少施工员一起去嫖,记的也都是休闲按摩的发票。 「一个月居然要报销七万。」 我听完皱眉,这钱太多了,但也只是叹气,告诉周钱说:「没事儿,就按公账上走。」 周钱又想了一下,告诉我说:「徐总,陆友整天在工地上吹嘘是你哥,好多小工都跟他混,钱没少拿,活儿没多干,这事儿容易影响工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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