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孩穿着围裙跑了过来,看到姜厌后,她的表情很吃惊。 “你找谁?” “找宋昭萍,”姜厌说,“何漱玉让我来的,我是她的朋友。” 女孩睁大了眼睛。 “你是她请的护工吗?” 姜厌打量着女孩,缓缓道:“她之前跟我提过你,年纪虽小但工作经验丰富,她挑了很久。她生前交代我一定要来她家一趟,但没说是什么事情。” “我今天刚回安平市,想起这件事便过来了。” 姜厌垂下眸,肉眼可见的,女孩轻轻吐出一口气,眼里的提防淡了不少。她侧了侧身子:“你进来吧。” 姜厌在门外脱了鞋,换上了女孩递来的拖鞋。 “吃饭了吗?”女孩问。 姜厌摇头:“刚下飞机便来了,行李箱还在小区门口的传达室。” 桌上是三菜一汤,女孩去厨房给姜厌添了碗饭,“我饭做得多,一起吃吧。”说罢,她就去把老人搀了过来,还给老人戴上个口水兜似的东西。 姜厌面不改色给老人倒了杯水,试了试水温,“宋姨的病严重了吗?” 女孩叹了口气:“先前只是记性差,现在已经不认人了,医生说再过个一年半载,宋姨可能连自己都要忘了。” “哎,一起吃饭吧。” 姜厌看着桌上精致诱人的白灼虾和红烧排骨,点了点头。 老人吃饭慢,女孩大概是为了能更好照顾老人,几筷子就把碗里的饭扒拉完了,然后在旁给老人夹菜。 姜厌夹了块排骨,忽然道:“她给你的钱还够吗,她没跟我提这个,要是不够我补给你。” 女孩一愣,赶忙点头:“够的够的,漱玉姐给我了张卡,每个月都会按时打钱,钱很多,说是已经设置好了,能打到五年后。” “那五年后呢?” 女孩思考了会儿,认真道:“我到时也到结婚年龄了,应该是把老人家送进社会福利机构吧,阿尔茨海默症不能治,到时宋姨肯定也不认识我了,我不能凭善心耗一辈子呀。” 姜厌“嗯”了声。 从女孩做的菜式和数量来看,何漱玉每个月给的钱的确不会少,再加上一次性存了五年... 何漱玉一家面临的财务危机可能并不如外界谣言那么严峻。 大抵是为了入住筒楼故意传的。 姜厌思索完就托腮打量起陈晚。 女孩认真地给老人夹菜,有的汤水从老人嘴里流出来了,她就熟练地擦掉。 陈晚在这工作两年多了,平时没招待过什么人,有些紧张。 四周一直没什么动静,她好奇地抬起眼,恰好就和姜厌对视上了,连忙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叫陈晚,宋姨如果知道她女儿的朋友来拜访,一定会很开心的。” 姜厌垂下眸,把嘴里的骨头吐了出去。 “我也是第一次来,她平时不愿意和我说家里的事情,也不要我帮忙。” 陈晚轻叹了口气:“漱玉姐自尊心强,不喜欢到处说自己的事,生病后就更不爱说活了,也不再来看阿姨,不过我知道她肯定有难处…” 她细数起何漱玉的好:“我是她两年前招来的,那会儿她总爱跟我开玩笑,说要我多看些书,这辈子多些选择…还有先前我妈妈突然生病了,我证件丢了赶不过去,就是漱玉姐连夜赶去代我照顾的…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好人,就是遇人——”她的话戛然而止。 姜厌接道:“遇人不淑,张添的事情她跟我说了。” 陈晚飞快瞥了老人一眼,再看回姜厌的时候,眼眸深处的提防消失了大半。 “漱玉姐先前说只跟我说过,原来还跟你说了。” 姜厌:“她应该是先跟你说的,她在电话里跟我提这些的时候,状态已经很不好了。” 陈晚神色暗了暗。 “漱玉姐就是什么都想自己撑着,那会儿她应该是太难过了,想找个人聊聊…你肯定是她特别好的朋友。” 姜厌先前说何漱玉让她过来,只是想找个进屋借口,但这会儿她发觉自己这个借口似乎找的不错。 她垂下眼睫,小幅度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还有其他朋友,现在想想平日里其实是有些忽视她的…”姜厌的目光逐渐放空,有些茫然的样子,“所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让我一定要过来一趟。” “她叮嘱我让我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状态很不对,但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我当时家里有事,实在抽不出神关心她,再后来就是上周刚出差就听到她过世的消息。” 陈晚难过道:“这也不能怪你,都要先过好自己的生活的。” “话虽这么说,但我这些天总是想起她,”姜厌叹了口气,“我甚至怀疑她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否则怎么会让我避着人来她母亲家里。” 陈晚眼眶突然红了。 她没再说话,兀自照顾好宋昭萍吃完饭,把老人送进了卧室。 谁知宋昭萍刚在床上坐好,就扭头看向姜厌,眼眸的神色很认真。 陈晚的表情有些震惊:“您认识她吗?您记人了?” 宋昭萍指着姜厌“唔唔”了几声,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陈晚赶忙把老人嘴角擦净,跟姜厌抱歉道:“宋姨没恶意。” “没事儿,”姜厌颔首,转身就要去客厅,身后又是一阵“唔唔”声。 而后就是一道饱含岁月摧折的声音。 ——“宝宝…” ——“宝宝来啦?” 老人的眼神依然浑浊,呆滞地望着姜厌的脸,视线一点点后移,落在墙面巨大的相框上。 上面是大学刚毕业,穿着学士服的何漱玉。 青春又阳光。 和被恶狗啃得七零八碎的女人,几乎不是一个人。 陈晚听到这声“宝宝”,想起何漱玉曾经对她的好,捂着嘴忍不住哽咽。 姜厌走了几步,蹲在了宋昭萍面前。 宋昭萍歪着头看了她好久,又歪着头看起地板,似乎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该干什么。她伸出满是褶子的手,颤巍巍摸起身上的口袋:“…钱。” 姜厌:“您要给我钱?” “宝宝还小,还小,过年妈妈给你…红包。” 姜厌:“可是现在没有过年啊。” 宋昭萍像是开始生气了,她伸手点了点姜厌的额头:“小骗子,你每次来都是过年!” 这句话倒是顺利又流畅,姜厌不习惯这种动作,往后仰了仰。 但宋昭萍像是点姜厌上瘾了,探着身子又点了点姜厌的额头:“不许躲,妈这红包包的大,收了就不哭了,你哭妈心疼。” 宋昭萍的话越说越顺溜,好像以前说过相似的话似的,一句话一连串说完,气都没换。 说完她往姜厌手里拍了一团沾满口水的纸巾。 姜厌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但她知道转移诅咒的方式了。 * 老人好不容易歇了下来。 她在卧室里开着最大音量看起小品,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 陈晚把姜厌带到了另一个屋,而后把门轻轻掩上了。 姜厌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进一步动作。 但陈晚不再有进一步动作。 她抹了一把眼泪,直直看向姜厌。 “怎么了?” 出乎姜厌意料的,陈晚开门见山道:“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仙吗?” 姜厌眯起眼睛,陈晚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厌。 几个呼吸后,姜厌点头:“信。” 陈晚的肩膀一松。 姜厌:“是她让你问的。” “嗯,”陈晚拉开衣柜,弯腰从里面抱出来一个铁盒,认真道:“漱玉姐两个月前把这个邮给了我,她在信上写要是以后有面善的人来家里找她,可以准确说出她的信息,就把这个给她。” 姜厌:“并且信鬼神?” “并且信鬼神。”陈晚回。 姜厌接过了半生锈铁盒,铁盒上挂了一个密码锁。 姜厌微微侧眸,陈晚摇头:“漱玉姐没告诉我密码。”她的表情又提防起来:“你不知道?” 姜厌思索片刻,拨动数字,转开了密码锁。 「10170355」 里面是一台摄影机,和两个满格的电池。 直播间这边刚开始讨论密码是什么,姜厌就结束了解密,让大家伙很是没体验感,逼逼赖赖吐槽了好一会。 但还是有没明白过来的: 【话说这串数字是…】 好心网友回复了他: 【张小粱脱离生命危险的前一分钟,应该就是何漱玉受伤的准确时间点。】 见姜厌转瞬就打开了盒子,陈晚彻底放心了,拍了拍围裙,起身拉开了卧室的门。 “你看吧,这里面应该就是漱玉姐要告诉你的。” 姜厌挑眉:“你不好奇?” 陈晚摇头:“漱玉姐叮嘱过我,不要试图打开它,有的东西不知道反而可以不难过。” 姜厌想起隔壁痴呆了的宋昭萍,认同了这句话:“的确可以不难过。” 门关上后,姜厌先是上网查了下怎么给摄像机安装电池,而后点开了聊天软件。 刚才被宋昭萍塞纸巾时,她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应该是沈欢欢她们发来的信息。 信息有七八条,姜厌当即翻看起来。 「姜厌姐,我们把大前提搞错了,不是何漱玉要去探班张添,而是张添强制把何漱玉带来的。」 「安平中学的校长每年会开个家庭会议,结婚的老师都要带配偶去,不带的话会让别人觉得不重视会议。」 「从校门口监控来看,何漱玉当时的表情很不好,在校门口好几次想转身离开,都被张添拦下了。而且她的脚有些跛,要挽着张添才能正常走路,我们问了参加会议的老师,老师们说她们当时很关心何漱玉的脚,张添说是来的路上被电瓶车撞到了腿,不打紧。」 姜厌揉了揉眉心。 这条线索代表着她先前的推理出现了差错—— 她把主人公弄错了。 果不其然,沈欢欢之后的信息,印证了她的想法。 「我们查了那台机器所在房间的监控,的确是何漱玉用椅子砸坏的,不过她的状态很奇怪。」 「她是被张添带去参观的,起先一切都正常,就在张添出门接水时,她突然发了病。我们来回看了十多遍那段录像,笑笑发现在何漱玉发病前半分钟,她的脸上忽然被白光晃了一下。」 「然后我们放大了何漱玉的眼睛,在她瞳孔的成像里,我们看见了一个尖锐的玻璃片,我在医院见过照片,这个玻璃片的形状和捅进张小粱眼睛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何漱玉是被张添刺激发病的。」 姜厌缓缓放下手机,忽然笑了一下。 她果然不是人类,见天日的时间又太短,做不到面面俱到去思考一个人的情感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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