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除了李春昼就是徐雁曲和李折旋了,李折旋一向跟个木头一样,宓鸿宝这番举动究竟是做给谁看的,已经显而易见了。 李春昼抽了抽手,想让宓鸿宝放开自己,但是她用了点力气,却没能把手拽出来。 宓鸿宝不善地盯着徐雁曲和李折旋,目光挪上来,看向李春昼时又变得柔和,“在屋里待着多没意思?走,春娘,我带你出去玩。” 他完全没有询问其他人的意见,好像他们完全不存在一样,或是说,其他人的想法对于宓鸿宝而言根本不需要在意。 李春昼对他的行为有些不高兴,抿了抿唇说:“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 “为什么?”宓鸿宝也开始犯倔,固执地追问:“……因为那家伙在这里,你就不想跟我一起出去了?” 李春昼下意识歪过头,去看徐雁曲的脸色。 徐雁曲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春昼了解他的性子,小时候被师兄师弟抢走喜欢的拨浪鼓也不会生气,甚至能微笑着把拨浪鼓让给他们。 这性子说好听一些是谦让,说难听点就是懦弱。 李春昼就这么盯着徐雁曲,有点烦躁,眼里渐渐浮起躁动的火气,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每次面对徐雁曲的时候自己就这么差劲,还爱乱发脾气。 很多时候她事后想想,也会觉得自己对待他的态度很过分,就像今天的事一样,明明知道不是徐雁曲的错,但只要和徐雁曲面对着面,看着他这幅逆来顺受的样子,李春昼就是控制不住脾气,替他着急生气。 徐雁曲在面对他人的时候,总会把姿态放得很低。 他自小唱了很多很多戏,把美人侍奉君主的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因此习惯把自己脆弱的一面统统展示出来给别人看,通过这样暴露自己的短处,博取他人的怜惜和爱意。 这当然吸引了一些具有潜在保护欲的人,不论是李春昼也好,还是捧角儿的戏客,不少人都是因为徐雁曲身上这种低姿态而被吸引到他的身边。 因为徐雁曲示弱的姿态里有一种潜藏的暗示——我需要别人的照顾,需要别人的爱,谁都可以来爱我,只要让我依靠你,你就可以随意操控我的人生。 他是缺爱而不自知的那一类人,可以为了别人一退再退,甚至是舍弃自己的棱角和个性。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不管两人意见是否相左,李春昼从不在徐雁曲面前妥协,因为她知道徐雁曲一定会对她让步。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的,这么多年下来,李春昼也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掌控两人关系中的主动权。 而她心里其实也知道,这种性格并不是徐雁曲的错,只是与他从小到大的经历息息相关。 徐雁曲从小表现出一种长袖善舞的特质,很少与人发生冲突,悲观消极的处事态度也使他比别人多了份理智与冷静。 在大梁,按照世俗的潜规则,女性往往被期望处于从属地位,无论是出生于显赫家庭还是普通家庭,同一社会阶层的男性往往能够轻易地占据更多资源,掌握更高的地位,然后自然而然地对同一社会阶层的女性施加权力,压制她们。 同时,这些得利的男性也会排斥、排挤那些表现得不够“男性化”特质的人,用残酷的态度对待他们。 男性与女性各自被关在不同的笼子里,女性的笼子狭窄逼仄,不允许她们生长,男性的笼子辽阔宽广,但是一旦你长不到笼子那么大,就会被世俗的鞭子抽打。 在徐雁曲身上,天生就具有细腻敏感的特性,这在唱戏上是好事,但这种性格确实不符合社会对他性别的期待,因此就算是朝夕相伴的师兄师弟,也会因为徐雁曲扮女人扮得入木三分而嘲笑他。 徐雁曲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而徐雁曲的示弱换来的,则是李春昼对他有一种无由来的责任感和保护欲。 可即使这些照顾和关心包裹得再温柔,都难免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就像二皇子对待李春昼一样——照顾不过是一种手段更为温和的掌控。 李春昼反握住宓鸿宝的手,试图把主动权拿回自己手里,她小声对宓鸿宝安抚道:“阿宝,不要闹了……” 宓鸿宝却不像以前一样好说话,反而一把将李春昼拉进自己怀里,他身着一袭华丽的锦衣,浓密的黑发用香梨油梳理得笔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李春昼看到他头发上点缀着金银珠宝的发簪,在金银堆里长大的世家子弟当然从来不会缺少底气。 宓鸿宝咧开嘴角露出尖尖的虎牙,抬了抬下巴,朝徐雁曲扬起声调问:“喂!你,春娘要跟我一起出去,你没有意见吧?” 这话嚣张得像是挑衅了,李春昼眯了眯眼,手伸到宓鸿宝腰间,使劲儿扭了一圈, 宓鸿宝疼得额头青筋直跳,强撑着没有露出呲牙裂嘴的表情,他用另一只手把李春昼的手完全抓住,打量一下徐雁曲的表情,见他一直低着头,便不屑地哂笑一声,饱含轻视地移开目光,拉着李春昼的手腕就要离开。 李春昼原本就没有指望徐雁曲能为自己出头,只是恼火于宓鸿宝的幼稚和不讲理。 还没走出两步,李春昼另一只手忽然被人轻轻拉住,她下意识站住脚,宓鸿宝往前走的步伐也被拽得停了停。 两个人同时意外地回头,便看到徐雁曲正牢牢握住李春昼的手,大概是怕拽疼她,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只是刚好拉住她。 徐雁曲注视着宓鸿宝,抿了抿唇,柔和却又不失坚定地说:“世子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但是春娘现在不想跟你走……请你尊重她的想法。” 从来没有人敢对宓鸿宝这样说话,宓鸿宝一张唇红齿白的俊脸都气红了,欲要杀人的目光也死死地瞪着徐雁曲。 李春昼则望着徐雁曲的脸出神,她做梦都没想到能从徐雁曲口中听到这些话。
第42章 望着徐雁曲坚定的眼睛,李春昼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房间里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片刻。 李春昼低头微微笑了下,转过头拉开宓鸿宝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世子爷,适可而止吧。” 宓鸿宝听了这话,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虽然神色愤怒,但是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受伤,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 李春昼没有心软,只是安静地盯着他。 宓鸿宝凶狠地瞪了一眼徐雁曲,咬牙切齿地问:“好,好好好!那我跟他,到底是谁比较重要?” “你今天必须选一个!” 李春昼顿了顿,撇过头,不看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只是说:“你们两个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李折旋站在稍远处的位置,静静地注视着李春昼脸上的神情,他脸上表情依旧呆滞死板,古井无波的眼神慢慢移动,似乎不太理解眼前的场景。 宓鸿宝听了李春昼的话,脸上嫉妒的意味更重,语气里带着强烈的不满,说:“我跟他这个戏子一样重要?呵!真可笑……我怎么可能会跟他一样?” 他说这话时后槽牙都快咬烂了。 宓鸿宝作为一个从小被教育、被保护得很好的贵族子弟,平时其实并不需要通过打压身份比自己低贱的人来获得优越感。 因为从牙牙学语的时期开始,阶层的观念就已经深入他骨髓。 像宓鸿宝这样的人,他们所处的社会阶层和所受的教育让他们形成了独特的统治者思维——位于他们这一阶层之下的那些人,全是工具和奴才而已,不听话,打杀了便罢。 所以宓鸿宝不需要确认,就知道并习惯了自己人上人的身份,而且将之看做天经地义的事。 尽管家里对他要求严苛,但宓鸿宝毕竟是在充满爱和关注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所以平时他甚至愿意对下层人表现出一种带有施舍性的礼貌。若是在其他地方见到徐雁曲,宓鸿宝绝对不会有兴趣为难他,甚至他也乐于像三皇子那样一掷千金只为捧角,亦或者用平常的态度漠视徐雁曲的存在。 这是一种体面,不光是给下层人体面,也是给自己内心体面,宓鸿宝从出生起,他的身份就注定他不需要拼尽全力地跟别人争夺某样东西,因此,出身优越的人也更能理所当然地用游刃有余的姿态面对人生。 如果宓鸿宝的阅历和年龄比现在更多一些,他或许也会成为像自己堂兄一样冷漠而傲慢的上位者,但是从他无法控制地爱上李春昼,这个自己应该厌弃、远离的下层人中的一员开始,他的体面注定就无法保持下去了。 宓鸿宝平时在李春昼面前掩饰得再好的傲慢,在此刻慌不择路的嫉妒心理下,全部都张牙舞爪地跑了出来。 不管他自己有意还是无意,这股盛气凌人的优越感是埋在宓鸿宝骨子里的。 眼见宓鸿宝如此咄咄逼人,李春昼脸上也多了点冷意,她垂下眼淡淡地说:“对我而言,世子跟雁哥儿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一近一远的两个称谓听得宓鸿宝喉头一哽,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被气疯了,手止不住地发抖,因此说出的话也愈发口不择言:“不,春娘你说错了……” 宓鸿宝眼眶通红地说:“爷的命就是比他贵,比他值钱,我祖父是先帝亲封的北定候,我父亲为国捐躯,战死在边疆,将来某一天我也会死在那里!我们宓家为大梁、为百姓、为皇上流了数不清的血……他区区一介戏子,下九流的玩意儿!怎么配跟我相比?” 李春昼压抑着眼中的火气,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徐雁曲始终把目光安静地放在李春昼身上,此刻见她为难,垂下眼,扯起嘴角,自嘲一般无奈地笑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拉着李春昼的手,想要让她放弃自己。 与此同时,李春昼睁开眼,眼神微冷地盯着宓鸿宝,毫不犹豫地说:“好!世子爷身份高贵,我们自然高攀不起,既然世子非要我选,那我当然是选雁哥儿了,怎么样,世子现在满意了吗?” 宓鸿宝看上去简直快要碎了,他喉头带点哽咽地滚动一下,难过地问:“你就这么讨厌我?” 李春昼没说话,显然也动了火气。 “呵……你以为我不讨厌你吗!李春昼……你真他妈的混蛋!”宓鸿宝边说,边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狠狠瞪着她。 李春昼冷声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世子就请离开吧。” “好啊……那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他声音气得有些发抖,恨恨地瞪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徐雁曲,一眼就看到了徐雁曲腰间挂着的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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