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的灯晃了晃。光影游移。 她有点懵,茫然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不比别人差。 也很聪明。 也很勇敢。 也有选择善良的底气。 但是亓越阳说:“范姜沛是我的朋友,如果她出事,我会难过。” “但是一岚,”他说,“你出了事,我会疯,也会死。” 他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林一岚记得……如果林一岚记得之前的每一个亓越阳。 冷漠的亓越阳。 执拗的亓越阳。 跪在她面前、站在她身后、倒在哈哈镜上,那样看着她的亓越阳。 在疗养院里,失去一切、变成空白时,他选择她的坚决,不比她的少。 林一岚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有点冷。 凡夫俗子的温度。 带着隐隐的颤,因为压抑的情绪。 但是很坚决、很缓慢地,把她拦在门后。 记不得这是多少次了,互相遗忘,反复相遇,不同的身份。每一次,都要问自己,是不是得忽略肋骨下忽然肆意蔓延的心动感。 该怎么办啊。 他们相爱,已是本能。
第216章 你从山里走来17 范姜沛喊;“亓越阳!” 暴雨盖过她的声音,亓越阳一开始没有听见。 她披着雨披,努力看清雨水中的男人,发现他并没有往山的方向过去。 范姜沛跟上了。 亓越阳正从陶山家出来。 她问:“你来找陶山?” 亓越阳点头:“他不在。家里只有陶玲。” 范姜沛抹掉脸上的水。 手电光晃过,她的面容清晰中带着凌厉:“赵天华他们已经上山了。” 他们在雨中疾行,能见度很低,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一片。 边走,边要避着山中的碎石、泥坑,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跌滚到山沟沟里。 范姜沛的身手很好,她练过拳击,体力足以应对游戏里大部分需要消耗的时刻。 但这夜,她抹掉脸上冷冰冰的雨水。 手电筒的光照有限,她前面只有亓越阳和一两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她忽然有种预感,她会死在这座那么普通的山里。 像那个发烧烧死的男人,像第一天,她费尽全力从坍塌的矿洞中爬出来时,沿路见到的尸体。 “有人吗!” “有没有人?” “阿兄,你在哪里?” 汇合起来的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 陶从说了几个村民们经常避雨的位置:“你们小心。” 他非常担心他的大哥,神情严肃,眼底全是惊惶。 范姜沛在山林里摔了一跤,膝盖磕到硬邦邦的猪肉石,却意外地遇到了赵天华和于文乐。 亓越阳拉她起来,目光落在远处,雨幕中的深林。 赵天华说:“我们从那边过来,一个人都没找到。” 范姜沛问:“去挖井的村民到底有几个?” 赵天华说:“五六个,都是年轻人。” 那么大的雨,这么多人,会躲在哪里? 于文乐注意到亓越阳:“怎么了?” 亓越阳轻声说;“你们看那边。” 雨帘中的树影如同憧憧鬼影。 众人眯起眼,看到榕树下,有个影子在对他们招手。 隔得太远,看不清是谁。 “陶从?” 赵天华大声喊:“是你吗陶从?” 那人对他们挥手。 “去不去?” 范姜沛脸色微变。 亓越阳说:“山太大了,一头雾水地栽进来,是找不到什么的。” 于文乐说:“你要去?” 亓越阳点点头,决定赌一把。 范姜沛犹豫了下,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于是四人顶着大雨,闷头在密林中穿行。 那个黑影总是那么远,看不清脸,就在树下对他们挥手。 亓越阳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用手电一照。 是个死人。 四人都沉默。 死的人看模样是村里的年轻人,亓越阳擦了擦他的脸,记得在徐寡妇的赌场里,这个人对他说过陶富的事情。 他不是被派去挖井的,他是被陶从叫来找人的。 于文乐飞快检查了尸体:“看上去应该是从高处摔下来,磕到后脑勺,当场毙命。” 树下,雨水里,黑影站在那里。面对着他们。 他忽然向他们靠近了。 “赵哥,你看后面!” 于文乐惊恐地喊:“后面也有!” 他们被数个黑影包围,像踏入陷阱的猎物,即将被逐步吞噬。 “快跑!” 黑影似乎笑了,这一幕很有趣。他对他们招手时他们会跟上来,但是他靠近了,几人却落荒而逃了。 亓越阳用手电一扫,忽然,极近的距离,他扫到一张人脸。 纸一样白的皮,墨描绘般浓稠的黑眼珠。 她一头青丝散在身侧,长长短短参差不齐。 死去的苏小姐,安静地坐在他们几步外,对他们露出熟悉的、空洞的微笑。 “……快跑!” 赵天华压低嗓音。 他们盯着一动不动的苏小姐,慢慢后退。 但是手电光淡下去的时候,苏小姐忽然动了。 像某种动物,她四肢着地,脑袋依然正正对着他们,直直冲了过来! 落后的于文乐被她青白的手抓住,赵天华心一狠,直接掏出刀劈砍下去。 她的手臂意外地脆,苏小姐倒在地上,成了一滩瘫软的泥。 尖尖的下巴指着上头的树,白脸上的黑眼珠一眨不眨,倒望着他们。 “你去哪?” 有个男人问:“你们要去哪?” 四人遇到另一个东西,他跪在雨里,背对着他们:“带上我吧,我迷路了,你们要去哪?” 黑影依然在逼近,他们来不及思考,只能先往某个方向跑,就算看不清方向。 心脏怦怦跳。 “……不对!” 亓越阳猛地反应过来,“他们在逼我们去一个地方。” 可是来不及了,大脑发出刹车的指令,身体却因为惯性继续往前冲。 “哗——” “哗!” 他们被什么推搡,接二连三掉进奔腾的河水里。 水下,青黑的女人头颅,自摇曳的水草间,悄然伸出。 …… 雨真的太大了,村里河的水位恐怖地上涨,淹过了石桥。 并不是每个玩家都选择上山,也有人决定留在村子里,继续找线索。 林一岚撑着伞,站在桥上,忽然回头。 大雨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灰黯的。 柳树的叶子缠绕着雨水,屋檐下的红灯笼落在泥巴里。 雨幕中几盏昏黄的灯,像融化的染料。 她看到远远的村道上,有几个女人,穿着看不清颜色的长裙子,聚在一起像在说笑。 她们撑着伞,对她招手,没有声音,但林一岚诡异地明白了,她们是要自己别待在桥上。 她低头,看见脚边被水冲上来的,打结群蛇。 她没有露怯,没有退后,只是撑着伞,提起裙子,继续一步步往前走。 也许是幻觉,前方好像出现了一队人影。 他们身材矮小,穿着一模一样,神情肃穆,虚实难辨。 为首的人,举着两柄极高的旗帜,上头有某种图案,但在密密麻麻的雨水中看不真切。 后头的人,手搭在身侧,好像扶着刀。 那么多人一起走,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一岚!” 桥下,老疯子瞪大眼:“这是阴兵借道,你快,快下来!” 老疯子缩在桥下,转身对着桥洞,闭上眼喃喃念叨:“没看到,我没看到……” 他脚边被咬下头的长蛇,扭曲地盘结在一起,滚到了混着泥沙的水中。 好冷。 林一岚抬眼,阴兵已经靠的很近,数张龟裂的面孔正正对着她。 她提起裙子,撑着伞,就这么从他们之间穿过。 除了莫名的冷意,彼此相安无事。 擦肩而过的瞬间,旗帜扫过她的伞,石雕一样的影子们却没有停,只是继续无声地往前走。 她敲响了门。 很快,村长就开了门,很惊讶:“一岚,你怎么回来了?” 她比划了几句,村长并没有细看,只是侧身让她进去。 林一岚默不作声找了个地方坐下,身形隐没在廊下,幽黑的影里。 今晚的雨真的太大了,耳边响彻不停的,是簌簌雨声。 却意外的,有很多人,都在今夜出了门。 老张修好闪烁的灯泡,告诉村长:“那我走了。” 妻儿死后,男人总是显得很沉默,影子被黄灯拖长。 陶依来敲门:“一岚,你在不在这里?” 她收了伞,脸上沾了水,露出轻快的笑意。 “喏,我让弟弟给你带的雪花膏,”她把红盒子递给林一岚,“听说好多人都上山去找人了,一岚,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林一岚摇头,陶依又叹口气:“我弟弟本来在徐寡妇那里,结果也被陶从拉走了,真让人担心。” 又来了几人,担忧地询问村长孩子们的事情。 陶依坐在门边,忽然说:“那是小山吗?” 村道上一闪而过的人影,只有她看到了。 林一岚伸出手,接到冷冰冰的雨水。 后半夜,老太太竟然来了,带着打哈欠的陶梓。 陶梓提着东西,说:“妈让我拿来的。” 村长道谢,接过了。里头是很多纸。 他们把东西放到祠堂里,只有这间屋子没有漏水。 村长跪在垫子上,从神像前端一个巨大的木盒子。 白天写的名字,被他撕成长条,每一条都在神像前祭拜一次,才折起来放到木盒子里。 他跪着,花白头发下苍老的脸精神矍铄,口中喃喃不停。 林一岚跪在他旁边,低着头,帮他把纸条折好。 人上了年纪,总是爱忽然讲故事,对晚辈感慨一些大道理。 幽黄的灯下,村长微笑:“一岚,记得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坐在我旁边,帮我折签子。” “我一生无后,”老人说,“但祖宗庇佑,老天有眼,还有你为我养老送终。” 村长细细嘱咐着:“莫乱了顺序。说起来,你已经看过那么多遍了,今年,你来上手怎么样?” 他需要她继承。 林一岚细白的手指一僵,纸条落在地上,她垂眼,轻轻捡起来,放到盒子里。 土墙前的神像,嘴角是高深莫测的微笑。 村长长叹口气,跪在神像前,深深伏下去。 “要心存感激,”他说,“没有祭礼,就没有陶家村富庶顺遂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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