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直看向应观辞的眼睛,尝试从其中看到任何她能够轻松理解的情绪。 分析他的目的,解析他的行为,让那面对未知的疑惑变得明 朗。 她的世界里从不存在无法破译的秘密。 但释千并没有找到任何能证实“卧薪尝胆”的证据,他的眼神里没有隐忍或者屈辱,甚至也不像上次见面一样充满矛盾与撕扯,只需要一点点的外力,就能让他坠入崩溃的深渊。 而是一种平静、不安的平静,或者说底下还藏匿着些什么的平静。 释千虽然没能在瞬间理解,但她恍然间却想到了她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在电影的终焉,主角平静地看着眼前不断上涨的海面,她看着那将要吞没自己的大海时,就好像是这样的眼神。 是空寂中回响着绝望的,又好像对将来的一切充满希望的;是对身后的世界存有留念的,又好像是对面前的深海无比向往的;是灵魂中恐惧而震荡不安的,又好像是对一切痛苦都释然的快意轻松。 海面上涌,那本该是属于赴死之人的眼神,可那部电影的内核却隐隐体现着“新生”。 死亡。 应观辞的视线没有任何回避,他也正是用这种眼神对她说他没有想死,也没有任何撒谎的痕迹可循,否则位于他舌根处的[附骨之花]早就奏效了。 新生。 应观辞缓缓抬手,主动摘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张完全没必要进行遮掩的脸,面对她探究的盯视,他露出了一个可以算作是苦笑的笑容。 “您让我来找您,所以我就来了。”他说,这一次的音量并没有刻意压低。 短暂的停顿后,他又说:“但我猜您其实并不希望我来找您,您只是想把一件麻烦事从一个地方丢到另一个地方。或许您期待的见面大概是我的复仇,然后就可以干脆利落地把我解决掉。” “所以,事实上,我根本无处可去。” “……” 可除了“复仇”之外,她和他的确没有见面的必要性。 假若应观辞真的能轻松地摈弃尊严,那他也不会像上次那样痛苦到精神崩溃。他四百多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她在研究中心的所作所为,只会加重他的恨意,而不可能将他宽慰。 “我可以给你挑战我的机会。”释千说,“输了我也不会杀你。” 应观辞垂下眼睛,没有响应她的话,而是轻声反问:“所以,您是怎么看待上次见面时的我呢?认为我只是因为无法摆脱您的控制而感到痛苦吗?” 难道不是吗? 顺应着双月的控制,完全跟随她的立场会活得很轻松,甚至双月的真实本体“编号4000”就是他们计划中能改变世界的人。但自尊心并不允许应观辞这么做,他想要主动去反抗那些束缚,但却不得不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比如精神压力、躯体疼痛和无法预料的风险。 所以那天的他才想要她下达命令,用无法反抗的“命令”彻底断绝他反抗欲萌生的可能性,也彻底摧毁他挣扎的灵魂。 但释千并没有直接反问出口,因为对于“双月”来说,“上次见面”是在四百多年前的盛世梦庭。 手中的峨嵋刺打了个转,她说:“濒死前才求救,想把死亡的责任甩出去。怎么?又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借口?” “不是。” 应观辞说出这两个字,不知道是续着他自己的话,还是否定她提出的时间线。 猎异队的人靠得越来越近,释千早都感觉到了,应观辞不可能感觉不到,但他却像旁若无人一样褪下了手套,露出了那于手心处张扬蔓延的血色纹路。 “不是。”他看着自己手心的花纹又说了一遍,只是这一次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轻飘飘的。 “复仇代表着有仇,有恨,我无法否认这一点。”应观辞抬起头,或许是不习惯[附骨之花]处于裸露状态,他在视线离开后,躯体动作下意识还是遮掩了一下,但停顿半秒后还是彻底袒露。 手套落在地上,他的目光也再次同她对视。 “但是……”他开口,却是长久的停顿,没有口罩的遮掩,他看起来有些不自在的无措。 “但是?” 释千倒是有些好奇他会说什么了。 系统的成就明白显示他的恨,他也在此坦坦荡荡承认了他的恨。因为恨,所以痛苦,那么他又在“但是”什么? 这个“但是”是在为否定“无法摆脱您的控制而感到痛苦”这一猜测提供佐证。 周围的一切都雾蒙蒙的,沉默显得更加空寂。猎异队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仿佛某种倒计时,释千听到他再次逐渐加速的心跳声,手中的峨嵋刺微微调整了方向。 或许应观辞是在降低她的警戒,打算配合着猎异队对她施展攻击? 又或许他…… “如果……”在倒计时接近尾声时,应观辞再次开口,打破了那空寂的沉默。 但他却说:“我与此同时也爱着您呢?”
第244章 您的全部 话音落下,释千倏地愣住。 随后,她下意识看向应观辞的咽喉部位,但却并没有看到吞咽动作。 [附骨之花]没有奏效,说明应观辞并没有在说谎,或者准确来说,他的主观意志并未在说谎。 “嗯?” 又将视线移回应观辞的眼睛,当她和他再次对视时,她愈发无法理解他说出的这句话,既不似委曲求全,又不似胡言乱语,他在表述事实、并且是冷静地表述事实。 如果这是事实…… 无用的疑惑在脑中短暂停留,她下意识投射的目光近乎剖析,如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只不过解剖刀作用的是肉体,而她的目光却是落在灵魂之上。 因此,在再次对视的瞬间,应观辞明显有一瞬想拉开视线,但最终却强迫自己似的保持对视。 那平静的外表被解剖刀划出细密的裂纹,浅淡的不安与慌乱从其中流淌出。就像赤裸的肉体被凝视,坦诚的灵魂被审视时同样会让人觉得不堪,而后者的不堪似乎还要更深刻些。 似乎肉身不过是灵魂的载体,而灵魂才是人类的真身。 在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应观辞似乎并没有给出后续解释的打算,而是再度陷入沉默。 但此时此刻,等待的人却并不是释千。 等待从来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尤其是没有约定时间的等待,不论等待的时间是以秒计数还是以年计数,时间总像是完全被另一方所拥有的。 或许在对方做出回应前,笑着说一句“在开玩笑”就可以将剖开的灵魂缝合起来。或许伤口还留在那里,但多少看起来还是完整的。 虽然时间仅仅只流逝了几秒,但释千却好像看到应观辞的精神世界极快地由秩序转为混乱。尽管如此,他却并没有逃开,更没有说出一句佯装随性的“在开玩笑”。 释千反倒更无法理解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也直接将这句疑问说出了口。 她尝试分析了,但她切实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为什么应观辞能对她说出“爱”这个字眼,在《爱的创生》里,她体验到了由爱衍生出的怦然心动与撕心裂肺,但归根结底,在她的理解里,“爱”只是个体欲望对他人的投射,拥有某种欲望或渴求,又恰好出现了一个适合投射的人,“爱”才因此建立,这个字看起来既无私又利他,实际既私人又利己。 可应观辞能向她投射什么呢? ……他看起来也不是那种有奇怪嗜好的人啊。 要真有的话,也不至于给她送出一个恨意100%的成就了,这简直太矛盾了。 “为什么”完全算不上是一个有效的回应,但在听到这三个字时,应观辞的紧绷的精神却好像骤然松懈了,而那种犹如台风过境造成的混乱也慢慢平静下来。 释千甚至隐约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正向的情绪。 “你为什么会爱我?” 她又追问。 比起单纯的疑惑,她此时内心更多的是好奇。就像她明明能算出答案的题目,却出现了第二个答案,但她却没找到这个答案的解法。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这个解法写着“略”的答案就已经出现了,那份参考答案来自《面目全非的爱》。 可是她不论是在四百多年前的那场见面,还是在研究中心的会面,都在有意识地想“篡改”答案。可现在看来,她似乎是做了“无用功”? 从在杜鹃会总部的那一次会面起,某种结局就已经注定,而她的干涉似乎并没能成功修改应观辞本人的意志。 来自猎异队的脚步声清晰到好似下一秒就要从迷雾中冲出,应观辞先是张了张嘴,然后抬起手、似乎是想要将口罩戴回去,却被释千伸手按住。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她压着他的手说。 在雾霾弥散的空间里,总会让人产生虚幻而漂浮的错觉,周围的声音或远或近。 “或许……”应观辞的声音在雾霭中也显得有些空荡,好像他说出这句话时内心也充盈着迷惘,“双月只是您的其中一面,我可以恨您恨得理所当然,但很不幸的是,这不是您的全部。” 不是她的全部? 释千隐约能摸到这句话的意思,但又不甚清晰。 如果从杜鹃会总部见的那一面开始,应观辞就注定要追寻某种途径的永生,那他的确能见到她的“全部”。从第一次睁开眼,到一次次地登陆游戏,再到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 “双月”不论做什么都没能影响《面目全非的爱》,因为达成结局的“唯一条件”或许是见证她以人类之躯降临的全生命流程,而在这一流程内,她反而恰好无法进行干预。 “也或许……” 短暂的停顿过后,应观辞又一次开口:“因为爱和恨本身就不是反义词吧。” 他迷惘的声音又逐渐变得清晰,还带着些苦笑的意味:“所以,我并不是因为无法摆脱您而感到痛苦。只是……如果我爱您,那就是背叛曾经的自己。所以我才想要一个‘迫不得已’,就像曾经被您胁迫做出的那些事一样,不需要我自己做出选择、更不需要负起责任与亲自面对。” 猎异队的一员已经抵达可见范围的边缘,释千松开了压着应观辞的手。 应观辞在她面前褪下口罩和手套,似乎是为了表达坦诚,以证明他所言不假,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在别人面前也如此,释千刚才压着他,只是想给他一些压力把话说明白,倒也没有想让他在别人面前感到不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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