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能赌了,反正横竖就两个选择。妈的!合着在这还摆一道!”听筒里传来光头砸墙的声音。 伏城倒一直很安静,没有开口。 闻无眠飞速再看一遍告示牌上的规则—— 右边的拉杆不用管,自己要做的,就是猜测隔壁电梯已知的拉杆升降情况,打开或关闭左边面板的拉杆。 自己拉错拉杆的概率是二分之一,隔壁电梯拉错的概率也是二分之一,双方同时拉错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换而言之,存活概率高达四分之三。 可难办就难办在左边面板足足有三十个小拉杆。一个拉杆的存活率是四分之三,三十个拉杆就是四分之三的三十次方,存活率只有可怜的0.0001。要怎么才能保证双方不会同时拉错? “怎么办?你想到办法了吗?只给我们这么点时间讨论,不是摆明了要我们死嘛!”辣妹喋喋不休,甚至情急之下去抓闻无眠的手。 忽然被丢入危险之中,他只是下意识地想离自己认为最厉害的人近些,闻无眠却后退两步,久违产生了些许不耐烦的情绪。 危急关头,理智的做法应该是留出足够的空间供全队脑子最好的人安静思考。既帮不上忙,又只会情绪激动的吱呀乱叫,是一种拖后腿的行为。 她顿了顿,把嘴边的责怪咽了回去。 在正常情况下,人没那么容易感到焦躁,思维也会转得快很多。可是扬声器上的倒计时不断在提醒他们时间所剩无几:想要使拉杆不出错,沟通是第一要务。偏偏又因为没有思路,不知从何沟通起。突如其来的高压状态令大脑一片空白。 “不、不可能是靠赌。”脑海中不断发出深呼吸的提醒,防止被情绪奴役。闻无眠自己冷静下来。冷汗涌出,浸透她的衬衫:“纯靠赌活下来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点一,一定有其他办法想……” “他妈的,为什么是百分之零点一?”光头不明所以,嘟囔一句。 倒计时只剩下十五秒。闻无眠靠在墙上,指尖下意识敲击电梯墙壁。 他们根本不知道隔壁电梯的拉杆升起情况,到底要怎么选?难道电梯里还有其他隐藏的通话系统、等待玩家发现? 又或者是有其他可以用来交流的东西,被主办方藏了起来。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倒计时的“滴滴”声居然在此时响起!那声音像无形的催命符,不断刺激着玩家本就濒临崩溃的心态。这应该是主办方精心设计的、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思路被完全打乱。倒计时的声音中居然还夹杂“滋滋”的电流声。电梯内的四人头痛欲裂。 混乱中,闻无眠听见伏城开口。本以为他会有思路,可惜也是一句疑问句: “你有办法吗?” “我?”给的时间太短,突如其来的压迫又太足,她喉咙如被一块水淋淋的丝帕堵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任由绝望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蔓延。 她也想有办法。可是一分钟之内,暂时想不到。 隐隐约约听见伏城在那边叹了口气。看来一贯淡定不怕死的他此刻也产生了负面的情绪波动。 “不是,这他妈为什么倒计时这么快?一分钟能讲个死人头啊!”随着辣妹的怒骂,扬声器上的倒计时变成了最后五秒。 闻无眠手脚有些发软,有点站不住,扶着墙壁不让自己倒下。 离奇的是,在无限逼近死亡的一刻,身体里的激素开始不断向大脑传递某种诡异的情绪——一种超乎寻常的亢奋。 异常的激素分泌令人产生幻觉。好像接下来面临的不是死亡,而是仅出现在理想中、过分美好、所有人都不相信它会存在的乌托邦。 她心跳过快,供氧不足,呼吸逐渐困难。眼前开始出现白点。最开始只是零星几颗,渐渐交织成片。 电梯里好像响起悱恻缠绵的钢琴音,节奏非常熟悉,是王菲的《暗涌》。琴音在跳跃,大片大片的雪白也在跳跃,跃动成黄昏时分从玻璃窗中投射进来的日光。屋中空关两年的房间蓦然多了一丝人气,覆在琴键上的尘灰飞向空中,形成一片灰蒙蒙的薄纱。 男人侧对她坐在钢琴前,阳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走势镀上一层金边。留到锁骨的黑色中长发垂下几缕,遮住脸颊。视线下意识向下游离,从锋利的下颌到骨节分明的指节。弹钢琴的人指尖都比其他人粗一点,她对此很熟悉,因为那双手曾无数次揉过她的头发、摸过她的脸颊,掌心的纹路她闭着眼都能清晰描绘。 那首《暗涌》进入副歌,比主歌更加如泣如诉。她和无数次午夜梦回里一样,站在他身边,静静听完整首曲子,然后等着一切消失、琴盖关合、尘埃回落。灰尘在随琴键上升飞腾,她的心在下坠。 阳光陡然转烈,从边缘开始,男人身躯的颜色一点点变淡,黑色的衬衫逐渐和光融为一体,再变成纯白的破碎光点。最后的收尾琴声一步一顿,冰雹般在她身上砸出一个个窟窿。 “哥,”她被砸得千疮百孔,倔强地不躲避不撑伞,“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找到你?” 回答她的是永恒的沉默。因为他在世界上存在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了,甚至他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翻涌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也渐渐磨损失真。她走在路上,都会和其他陌生人的混淆。 唯独这一次,他大发慈悲地开口,将失真的声音重新描绘的失真干净—— “睁开眼看我。” “什么?!”这个话很熟悉,她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 ——“睁开眼,看着我。” 灵台霎时清明,连灵魂也跟着震颤。男人的身影随最后一个字落下,彻底化为一摊齑粉。闻无眠瞪大眼睛,紧闭的电梯门和左右控制面板上的六十个小型拉杆撞进视线,先前光怪游离的一切都只是压力过大时大脑自动产生的幻觉。 电梯里有些闷热,淡黄色的灯光照在头顶,配合C4的恐吓,很容易让人产生绝望等死的想法。右边面板的拉杆已经拉起。她摈除杂念,看见总共十四个开着,十六个关着。 十四个上拉的拉杆随机分布,无规律可寻。左侧面板上方开始显示三分钟倒计时。 辣妹已经瘫坐在地上:“你实话告诉我,我们是不是必死无疑的?” 缓过神的闻无眠不解:“什么?” “我……我说这个地方……”他看上去已经崩溃了,细细的手腕无助抓着自己的头发:“其实就像暗/网上那种杀人影片,给玩家安排不同的死法。玩家不管怎么努力,都要死的、对不对?” 他想起自己来这里前是自/杀的。是在受不了家人和社会压力后的割/腕。之所以那么选,只是因为这种死法会走得漂亮些。 至于被炸弹炸得七零八落……听上去很恐怖、死相也很凄惨,他完全接受不了这种死法。 但眼下,走投无路。换个角度看,被炸弹炸死,和失血过多死亡,结果是一样的。 “……没事,”他颤着声音:“反正……反正我本来也是要死的。我……我认了……认了……” 希望下辈子能做个正常人。至于这里的事情,全当是死前的噩梦。梦醒了就投胎了,一切就好起来了。 他不是没想过通关的办法。他尽力了。他做不到。 辣妹看向闻无眠,想做个安静的听众,让闻无眠宣泄一下临死前的心里话。谁知,后者轻嗤一声,在他充满善意和软弱的目光下,昂着头,居高临下—— “哦?你认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什……什么?” “你认命了,想死,随便你。”她长睫垂下,像淡漠又无坚不摧的神祇:“可我不一样、我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我永远不相信能有东西让我半路折戟——永远不信。” “……”辣妹的本意是想两人抱头痛哭互相安慰一番,闻无眠却站在即将爆炸的C4下,毫不留情将他的眼泪拒之门外,连一句安慰也不曾有。 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辣妹想不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理由能抹杀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他也看不透……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柔软的外表下有如此强大的内核,好像从来没有破碎的时候——即使死神的镰刀架上脖颈,仍然能笑着和死神打赌:她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镇定,让人下意识想要依靠,拜倒,比千万句用眼泪堆起来的安慰有用得多。 不知怎么,辣妹竟没有先前那般绝望了。 不仅没有那么绝望,反而……还有些想成为闻无眠这样从容的人。哪怕当下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刻。 “……要不、我们就照着右边的拉?”擦去眼泪,辣妹学着她的样子,努力振作,思考起破解之法:“右边是哪些开着哪些关着,我们左边也照葫芦画瓢。” 闻无眠摇头。左边面板是用来猜隔壁电梯的拉杆开关情况,如果自己这边是打开状,伏城那边是关着的,那不就错了? 再假设伏城也在这个拉杆上作出了错误选择,电梯就会爆炸。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在封闭空间里,一个小手榴弹都可以把人炸成碎肉,更别提专门用来爆破的C4,连尸体带着电梯一起荡然无存。 “还有时间,不要急。”闻无眠看着倒计时一点点走向两分钟,始终不明白给自己右边面板的拉杆情况到底有什么用意。 如果照着右边相反的拉,结果还是一样,自己和伏城都可能在同一个拉杆上猜错。 难道问题的关键真的在于找到某种备用的通讯方式? 它会藏在哪里呢? “我来找找有没有其他办法联系上光头他们。”辣妹感觉自己脑子实在转不过来,索性打起歪脑筋:猛敲电梯门,无人回应;用最大分贝怒吼一声,无事发生,还冷不丁把闻无眠吓一跳。 这里的隔音实在是太好了。主办方就怕玩家能在扬声器权限关闭后继续交流。别说人声,就是狼嚎虎啸,估计也会被关得紧紧的。 “……” 闻无眠盯着倒计时看了一分钟,忽然眼前一亮,嘴角随即扬起兴奋的弧度。
第15章 游戏的每一个道具都不会白给——破局的关键在于搞清楚右边已经自动上升的拉杆到底在两部电梯中承担什么角色。 她自信自己完全掌握了应对之法。 “你知道什么了?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辣妹一拍电梯门,比中了五百万还要激动。擦了过白粉底的脸涨得通红。 闻无眠“嗯”了声:“你之前说对我一半。给我们右边面板拉杆的目的是为了进行对照。我们只要一部电梯根据右边面板相同的开关指示拉拉杆,另一部电梯按看见的反着来,就永远不会出现同一个拉杆一起拉错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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