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眨眨自己人畜无害的眼睛;“这儿呢……” 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伤这儿了……” 夏春天凑近:“哪儿呢?没看见伤口啊?” “里面, ”徐泽把嗓子清清,“吃鱼的时候, 鱼刺卡着了。” 夏春天:“……” “那刺呢?还没拿出来吗?怎么还弄到住院这么严重啊?” 徐泽不好意思笑:“拿出来了, 就是有点小划伤, 我爸妈太小题大做, 非要住院观察……” 他自己也觉得丢面, 给夏春天讲的时候脸都红了, 夏春天看他这样子, 又觉得好笑,在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那你让我来干嘛?” “无聊嘛, 听小绝说你过年在这里陪阿姨, 就……” 徐泽缄了口,这一刻的安静,只是因为提到了一个人,夏春天敛起眼, 她抠着光秃秃的指甲,半晌, 听见徐泽突然说:“夏春天,你对小绝好一点吧。” “嘶—” 夏春天胸口倒吸一口冷气, 垂眼看,手指边被抠破了皮,正往外冒着鲜红的血珠,她想起那晚零点的新年快乐,直到最后,自己也没敢按下一句回复。 懦弱的胆小鬼。 她把受伤的手指蜷起来,握进掌心里,强颜欢笑:“我怎么对他不好了?” 徐泽瞧她,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片刻,才说:“你知道小绝改过名字吗?” 他答非所问,夏春天愣怔,徐泽看她这样的表情,心下了然,那样的过去,在李绝的眼里,或许连在夏春天说的勇气都没有,说骄傲,是李绝,说自卑,也是李绝。 “小绝原名李珏,”徐泽把目光投过来。 “双玉为珏,是为珍宝,听说是他母亲取的,后来他母亲去世那年,小绝背着李叔去把名字改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夏春天感觉手心里一团黏糊,然后就见徐泽轻飘飘笑,笑得讽刺,笑得咬牙切齿。 “因为有人说是他克死了他的母亲。”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从头顶扎根,一点点向下,将夏春天猛地钉在了原地,好痛啊,她想,李绝,原来你也是这么痛的吗,连同五脏六腑,好像马上都要被撕裂开来。 “荒唐至极。”她只能讲出这一句话。 徐泽把目光收回去,笑也收回去,眼睫低下再抬起,突变戾气。 “是啊,”他冷道,“偏偏他出生时,他母亲大出血差点没抢救过来这件事,也被小绝也知道,一桩桩,一件件的,好像都是在逼他承认这件莫须有的事实。” “我那时候才明白,他给自己改的这个名字,原来是这个意思。” 绝路,绝望,他觉得自己是他母亲的绝路,他也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温娜娜说李绝这些年没有走出来,原来不是他没有走出来,而是他根本不愿意走出来,他把自己困在这样的认知里,用自己的方式自我折磨,只为了让自己一刻都不敢遗忘。 那日窗外的阳光明媚,照进病房一片亮堂堂,夏春天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出门前,徐泽和自己说的那句话。 他说夏春天,这世界上没有哪个选择,能让每个人都幸福,但我自私的希望,如果可以,请你帮小绝选择一条伤害最小的。 那之后夏春天便很久都没再见过徐泽,听医院的护士说他没两天就出了院,温娜娜偶尔打了问候电话过来,闲聊中,才知道他也去了国外度假。 初七,李正义提前回了国,听吴妈的意思,每年李绝都会在那边过完元宵才会回来,今年也不例外。 元宵前,京北又下了几场大雪,夏春天每天固定时间去医院陪杜梅,然后就是百无聊赖的闲余时间,或者与其说是闲余时间,还不如说是休养更准确。 随着手术时间的推近,夏春天很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每况愈下,流鼻血的次数变少了,但是食欲也相应的在降低,有时吃点东西就会反胃吐出来,李正义着急,只能叫家庭医生来家里打营养点滴。 但这并不是让夏春天最焦虑的事情,她真正惧怕的是吐血状况开始频发,有两次在医院,差点在杜梅面前没忍住,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在发生,夏春天只好找借口,减少了去医院的时间。 好在杜梅最近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错,所以也对此并无异议,只是依旧不忘想见李正义一面的想法。 她念念不忘这件事情,夏春天却一次都没有跟李正义提过,因为她清楚知道,李正义是不会来的,但她还是说好,自己记得的。 再到元宵节过完,李绝还没有回来,徐泽来家里找人,得知此事时的表情有点奇怪,夏春天站在小花园看他,问: “怎么了?你怎么这个表情?” 徐泽没立刻接话,只是垂眼将手边的一朵蝴蝶兰伸手折断在掌心,那盆兰花品种很珍贵,夏春天看着,心里一沉,但又转念想,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多名贵的花也不稀奇。 她走着神,就听见徐泽没头没尾说了句:“没想到他真去了……” 他这句话声音很轻,像是喃喃自语,夏春天没听懂,下意识追问:“去哪里?” 徐泽眼皮抬起,面色冷清,最近他总时不时会露出这副表情,隐隐带着不耐烦,以前的亲和不着调,似乎像是另一个人,夏春天偶尔恍惚,夏天的那个暑假,三个人一起坐在小客厅里嘻嘻哈哈的日子,是否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但他只是看了夏春天数秒,说:“算了,李绝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说完转身,就在夏春天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又说:“不过我想,你应该也不会问吧?” 徐泽回过头,隔着馥郁层层的花,紧拧着眉: “前短时间在国外,我有去找过他,每年他在国外过年的时候,我没事都会去找他,他问我有没有去过什么比较灵的寺庙,我当时有些惊讶。” “他母亲去世后,他外婆开始信佛,这些年,虽然他和李叔关系不好,但是也不愿意和他外婆一起生活,因为李绝不信,他说他信命。” “所以他那天问我,我特别不解,但是……” 他看过来,“夏春天,你要做手术了吧?” 有西风掠过,卷着这句话,带着浅薄的花和青草香,钻进夏春天的心里。 二月初,不算太冷,春天要来了。 徐泽不再开口,夏春天说不出话,蓦地明白。 他不信神佛,却为了自己去求神佛。 她眼泪又要流出来。 “我不知道他最后去的是西藏的大昭寺,还是川西的郎木寺,再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但是他一个人,回来要是身体有什么异样,你帮忙叫吴妈多注意些。” 说罢,脚尖转回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这个月21号小绝生日成人礼,你会来吗?那会儿你应该要住院了吧?” 夏春天沉默,顷刻,说来。 徐泽一顿,然后听夏春天又说:“我答应了李叔,会去的。” 刚缓和的表情在这句话后,变得更加难看。 徐泽眉骨压着,“夏春天,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绝情?” 他这样问,语气却是肯定,问完不等回答,回身走出了别墅。 李绝是在元宵后的第五天回到的李家,他比年前离开的时候更瘦削,眉眼有风吹过的痕迹,李正义不在家,饭桌上,夏春天看着他,不敢看太久,看两眼,便适时低下头。 等他上楼,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时,再敢重新大胆继续看。 晚上下楼,遇见吴妈提着小药箱下来,听见她跟自己絮叨,也不知道去哪里玩,能把自己的膝盖伤成那样。 夏春天当场僵住。 吴妈还在念叨,说是不小心摔的,摔得能摔得那么整齐,所有淤青全在膝盖骨上,叫医生也不让叫,抹个药还要避着你。 夏春天转头,吴妈正看着自己。 夏春天垂下眼睛,口是心非,自欺欺人,我也不知道。 吴妈听完,没说什么,只讲:“你们两不要闹矛盾才好。” 夏春天缄默。 第二天早上出门时,夏春天眼睛总忍不住盯着他的腿看,元宵后的第二天就高三下学期开学,她因为要做手术,已经提交了休学手续,所以早到晚到无所谓,但是李绝晚报到了几天。 “你有请过假吗?” 她看着李绝问,李绝偏头看着车窗外,嗯了声,作了回答。 “你的腿……” “和你没关系。” 一段对话到此为止。 李绝又变回了以前的那只刺猬,为了保护自己的刺猬。 “你的生日我会去的。” 李绝的手指霍地蜷缩,但下秒就听见夏春天说:“李绝,谢谢你。” 他勃然大怒,“你别自作多情!” 他最痛恨夏春天说这句话,每一句这样的话背后,都代表着一个谎言,一个只对着自己的谎言。 车子正好到了新亚中学门口,李绝捏着夏春天细如朽木的手腕怒目切齿: “以后少在我面前讲这句话!” 说完,甩开手,推门下车。 车门摔上的动作剧烈,发出“嘭—”的一声,夏春天坐在后座,被这声音震得心脏颤抖,紧闭双眼,然而等她再下车,却发现李绝压根没走,还站在车边,视线死死盯着校门口。 夏春天循着他的视线看。 连淮南一身黑色校服校裤,正等在那里。
第37章 第37章 在夏春天的记忆里, 鲜少见到李绝如此的情绪外露,以前就算和李正义吵架,也是漫不经心的, 而连淮南也是第一次这样表现强硬,明明在此之前, 只要李绝出现, 他就会退开一步。 夏春天倏地有种不好的感觉。 校门口车声时不时响起,夏春天看着连淮南走过来, 他要说话,下一秒自己的手腕就被李绝狠狠拽住, 带着往学校里走。 完全不给连淮南一丝说话的机会。 “李绝, ”连淮南却主动开口, 伸手拉住夏春天被拽住的那只胳膊。 “我有事找夏春天。” 他很少这样说话, 没了以往温和的笑脸, 语温也随之冷淡, 不问好不好, 行不行,不给你拒绝的余地。 夏春天夹在两人中间, 被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悄悄打量, 她把手使劲挣了回来,叫了声李绝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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