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砚柠朝他扔了个这还用问的眼神。 “我今早一看这酒吧的名儿,就猜到了。哼,让我请你喝酒,顺带给你创收。探花郎,你还挺会持家嘛。” 江淮尘动作一滞,他重新拨回帽檐,正准备说些什么。 下一秒,柠檬轻快又带着点安慰的声音被晚风吹起——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是很愿意照顾朋友酒吧的。” 她说的极为诚恳,甚至还转过身子,直视入探花郎漆黑如墨的眼瞳。 江淮尘:? 他是这个意思么? 秋日昼短,此刻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去。 浓黑的天幕罩在二人头顶,酒吧四周的灯带亮起,恍然像是点燃了整座酒馆。 江淮尘漆黑的眼眸栖停在柠檬脸上,根根分明的睫毛似蝶翅,在灯带下轻展着。 一时间,他真没接上什么话。 沉默了会儿后,更不知道该怎么着开口了。 他真正想说的是—— 柠檬儿你看啊,这是我开的小酒馆。 用初见时的你递给我的花枝命的名,你还记得吗? 他漆黑的眼眸温柔的注视着匾额。 稻草匾额后,藏着的灯带是雪白色的,朦胧虚影随风拂动,引得四周花枝轻颤。 此情此景,仿佛一瞬间,将江淮尘带到了曾经幽暗惨淡境地。 还记得那时啊,分明是个和暖的春。 他穿着旧衣破鞋,背着小书包,走在上学路上。 杏花载途,枝头吐蕊,鸟儿站在最嫩的那根树梢上,吱吱呀呀叫个不休。 小小的他开心极了。 熬过了最冻手冻脚的冬,就是他最最喜欢春天。 注视着沿途生机盎然的花草树木,一面捏着隔夜的馒头啃着,一面在脑海里反复温习着昨日老师课堂上教的知识。 妈妈曾经告诉他,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救她。 他想救妈妈,所以,一刻也不肯懈怠。 拐出门,到了僻静无人的折角处,小男孩如寻常那般提了起心。 往日这里总会是最‘热闹’的地方—— 他的处刑点。 一张张稚嫩且恶劣的面庞朝他伸手。 或推搡,或喧骂,亦或是上手鞭打,都取决于他们心情。 除非天气恶劣,他们从不缺席。 今日天光明媚,阳光暖的人四肢回暖,这里却空荡的厉害。 很不正常。 小男孩早慧,他心里莫名的一跳,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头顶,促他不断加快脚步。 快一点,再快一点,说不定可以逃过一劫。 即将走出巷口时,一只手从旁探出,把他拖入黑暗的折角。 男孩心情一僵,四肢陡然冷透。那种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点点倒流,将他啃得只剩半只的满头濡湿。 身后那人手也是很冷的,像是冬天里冻硬了的被衾。 他恶劣的捏着他脖子,往上一提。 啪嗒。 他紧握的馒头滚入地面,灰扑扑的扬着尘滚过一圈。 他看的心疼,闭了闭眼,忍住眼底翻滚不休的潮意。 其实他能够挣扎掉的,他有好好听话,好好锻炼身体,学校中午那顿他吃的比谁都多。 所以,这些小孩子,他都能够打掉的。 可是,他却不能。 还记得他第一次被欺负时,他试着反抗,不小心将趴在他身上的一个小孩儿掀翻在地。 男孩手脚磕破了皮,痛的哇哇哇哇大哭。 漏在空气中的两条伶仃细腿颤颤的抖,膝盖上揉了几分淤青。 他看的牙酸,很愧疚,因为那家的阿姨,经常剩下饭菜给他和妈妈,还时不时摸摸他的头,夸他孝顺聪明。 这次,他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觉得愧疚,于是,他也随着起身,慢慢跟着他回去。 他见了那家阿姨,被挡住门外。 向来和蔼的阿姨沉下脸,拿手指抵在门口,冷声对他说。 “阿姨是不是对你不错?” “论理,我们邻里乡亲的,是没有义务的将剩下的饭菜给你的,我只是看你们可怜。” “所以,今后你也不必来了。以后我家的饭菜,便是有,也是不会给你的。” 她话没说尽,留有余地,眼下的情绪无一不在说:狼心狗肺。 “只是看你可怜。” “扔了给狗,也不给你。” 也是从那天起,他陡然明白,他不能反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不能反抗,因为这些邻居是他和妈妈的救命恩人。 江淮尘觉得窒息。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被人被摁住了,没有一点光。 身处黑暗的人总是喜欢光的,就像他喜欢春天一样。 因为,他总是被打碎,又被春天拾起来,一点点拼凑好。 密如雨点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不知谁趁乱擦过他的脸颊,拳风稚嫩且刁钻。 彼时,他的牙齿没长齐,尖利的乳牙刮过口腔内壁的软肉,带起一片红肿。 艰难的咽下口水,喉壁如吞刀一般,掀起生冷的疼。 他身子支持不住,陡然往下缩。 同时,小手小脚抱着头,蹭开脸上的灰,对他们笑:“哥哥们轻一些,不要再我脸上留下痕迹,上次,我妈和老师问了。” 那些拳头停滞住,转而往那些晦暗不见的地方一拳拳揍去。 有些小孩的恶意是极其可怕的。当然,也有的小孩是极其能忍的。 当他皮肉被轰砸开来,疼痛穿透了他的身子,他却在想—— 花枝酒吧,秋风灌来。 稻草被风吹折,噼辣啪辣沥出炸耳的脆响。 不知是不是身边站着她的缘故,江淮尘觉得秋意印照下的南江,好像比曾经春天,更要温暖一些。 他哼声一笑,其实啊,早年被殴打的感觉,他早就记不清了。 大脑往往会模糊苦痛的回忆,曾经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小孩,痛苦的连气都不敢喘的小孩,已被层层包裹,风化于脑海深处。 现在的他,只是带着那些零星闪烁的记忆,去印证晦朔不明的曾经。 他想,那个时候的江淮尘应该没那么多复杂的思绪吧,只是觉得疼,又知道不能够反抗,只能握着拳头,继续忍。 小男孩被打的很疼,他不知道该怎么忍,只得定定的盯着半块蘸了灰尘的馒头出神。 为首的男孩恶劣的笑着,“哦,原来你想要这个?” “好吧,哥满足你。”他弯腰,脚面擦过馒头,狠狠一压,从地上提起来,递到小江淮尘嘴边:“来?吃点。” “……”粗硬的馒头碎屑按在唇角,小孩偏开头,干冷的灰扑簌簌的混入他鼻腔中。 江淮尘脸被人拎着,早已熄灭殆尽的怒火被点燃。 他觉得,自己那些碎掉的东西,被一寸寸扔进火焰里,舔舐成了灰烬。 活着真没意思啊。他想,如果有一天他疯掉了,一定要带着他们一起离开。 那欺负他的小孩儿拿着半截馒头,喂他:“吃啊,你不是没吃的,每天都来我们家里蹭的吗?” “现在送给你,你不要了?” “哈哈哈,穷酸的小叫花子。” 江淮尘睫毛颤了颤,他收拢脸上可以撑着的笑,惶然的目光缓缓转暗。 拎着他衣领的男孩陡然感到阴冷,但为了自己老大的颜面,他攥紧食指,色厉内荏的吼他:“江叫花,你瞪什么——” 话没说完,‘么’字被人掐断在喉舌间。 男孩面色酱红,胸膛急速起伏着,像是喘不过气来。 他啪的一下丢开江淮尘,双手摁住自己的领口,拼命往外扯。 一面挣扎,一面颤颤巍巍道:“放,放,开我。” 江淮尘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哦”,接着是杂乱的推搡。 往后看去,一个圆圆胖胖的姑娘露了头。 她裹着大棉袄,羊角辫乖乖顺顺的束着脑后,眉头和眼睛都皱的很紧。 “你。”江淮尘苍白的嘴唇微动,反手撑开手臂,厉喝:“快走。” 那胖姑娘朝他笑了下,没动。 他急的嗓子冒火,反手将她推开。 墙角那人摔得七晕八素,爬起来,好不容易平了呼吸,岂肯让那姑娘跑掉? 他爬起来,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小土豆一样的胖妞,你也想挨揍?好啊。” 略抬手,身后的小弟们蜂拥而上。 江淮尘眼眸凝冰。 下一秒,他们得意洋洋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因胖妞身后,竟忽然出现许多大人。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他瞭眼间,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一时间,步伐凌乱,哭声震天,一阵喧闹过后,墙角终于安静下来。 江淮尘缓缓从墙角爬起来,拍拍灰尘,背对着那胖乎乎的姑娘,捡起自己小书包。 背在背上,又低眼看了下自己连手脚都不能遮全的衣服,他不敢贸然靠近,因此沉默了会,弯背离开。 便听见那清脆的嗓音问—— “做我的朋友好么?” “……” 他钉住脚步,却背对着她,没动。 “江叫花。” 江淮尘捏着衣脚蓦然收紧,他眼神一暗,笑自己痴心妄想。 都这么大了,却还是妄求朋友。 他提脚便走,那姑娘像个甩不掉的尾巴似的随着。 路上,杏花蔓延,香气随路灼烧。 那姑娘缀在他后头,喋喋不休。 “你的名字叫花吗?我听见他们是这样叫你的,真好听啊。” “你长得也好看,跟花似的。我长得胖,都没有什么朋友。” “哎,你是我的朋友就好了。” 江淮尘忽然一停,转头:“什么?” 后面胖姑娘没刹住车,撞上他的脊背。 她抬指揉了下通红的鼻尖儿,眨了下清凌凌的眼,好声好气的重复: “你长得真好看,做我的朋友吧?” “我可以保护你哒。” “不是,我问的是前一句。” 她甩着小胖辫子,歪头回忆:“嗷,江叫花,你的名字可真好听呀。” “对了,今天老师才教我们背过的这句话的。”她对着手指回忆,摇头晃脑背,“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背着背着,她的眼眸陡然一亮。 撂下一句“等等我昂”,便吧嗒吧嗒从他身边跑开,折下一支杏花,又吧嗒吧嗒跑回来,将花枝递到他手上。 脆生生的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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