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女声冷笑一阵,“小叶总真是家大业大啊。舍弃家业也罢了,十拿九稳的案子也说弃就弃,真是好气度。” 叶湛没有回答,一片沉默中,女声再次冷笑提起:“那通电话我听到了。” “……” “为了阿雪,是吧?”她咬住银牙,杏腮鼓起,“为了她,你堂堂叶总不仅拿我们律所开涮,而且把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搜罗齐整的证据,拱手奉上?” “呵,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小叶总的气度,全在女人上?” 话如利刃,切割空气中凝滞不化的沉默,也引得叶湛狭长的眸子危险眯了眯。 他终于踩出黑暗,语调清淡疏冷:“何律慎言,银货两讫,作为委托人,我有权终止这个案子。” 说着,他侧身,从旁一让,一名短小精干的男子从他身后绕出来。他不咸不淡的介绍:“这是李律师。接下来的工作由他来接替。” “何小姐您好。”旁边的男子脸上摆出抹笑,双腿岔开,腰杆微躬,“麻烦您将手中资料交给我咯?” 女子没应,粉白的丹蔻按住文件边缘,握的很紧。 她仍是不死心,看向叶湛,抿紧的唇峰泄露出自己的期待。 可当眼神对上叶湛的时候,身上陡然腾起一股寒意。 发丝儿轻轻打颤,被她抚平,理顺。 又见他凤眸勾沉,雪与霜化在眉间,眼角抵出一片寒意:“抱歉,请给他。” “你!简直不可理喻!” 太阳穴一跳一跳泛着生冷的疼,像是有什么人拿着小锤子,一寸一寸往里面凿着。 她按住鼓胀的经络,觉得脑袋快要裂开。不止如此,那名李律师嘴里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嘀咕着,声音粗嘎又谄媚,活像几十只鸭子在耳边聒噪。 “何小姐,你也太不专业了吧?随意打听委托人的隐私已经犯了行业大忌,现在连最基础的交接工作也做不好?” 他哽着脖子说,拿猥琐的目光在她身上缓缓逡视,像是巡视什么领地一般:“真让人怀疑您的专业能力——” “啪。”脑海里绷紧的弦骤然断裂。 一声重响落下,她没有忍耐,怀中抱着的文件夹脱手而出。 男人仰面被砸了满脸,噪声戛然而止,换成一笔阴沉的滴出水冷声:“哟呵,小脾气挺大。” “怎样?”她轻蔑的抬了下巴,舌尖顶住下颚,只恨怀中抱着的资料不多,没让自己砸个爽快。 这一砸,心里郁郁不散的怒气也消了大半,她抬手想把资料递给叶湛,才蓦然反应过来——自己把人重要资料给随手砸地上了。 …… 抬起眼,悄悄瞥了一眼折角处的那人。 他站在那里,脸上情绪淡淡,黑色衬衫带同着清隽的侧脸一齐融入黑暗。分明晦暗不明,却也依旧的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他朝她轻轻点头,看起来没有计较的意思,她反觉不好意思起来:“那个,我资料已经交了。没什么事我走了?” 叶湛无可无不可的嗯了声,她也没什么好说的,蹬着高跟鞋便往前走。 一步,两步,‘笃笃’脆响敲在空气中,第三下却始终没有踩下去。 她想起,叶湛说撤销案件时,那道清冽的、宛如浸了冷雪的眼神。 心神一晃,没再回想。又想着自己信手摔了他重要的文件,他也没做计较,于是别扭的道:“这次就算了,欠款别拖欠,记得打我卡上。” “可以。” “……” 她就知道!温柔什么的根本和他不搭边!算了,拿钱办事,她期待什么,又瞎操什么心呢! 廊道随着女子离开的脚步陡然一空,李律师弓腰,一一拾起在散落满地的材料。 一面拾,一面不忿的喃:“切,有什么本事,不就是凭着一张脸才混到这里么?” “要我说,还是我们小叶总不为美色所迷。否则这案子……” 叶湛垂眸看他,视线很是平淡,“嘴巴干净点?” 神色淡淡,语气淡淡,男子头皮却掀起一层麻意。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剥光了,扔进一山寒潭中,骨髓里被贬入冰冷的寒意 忽然意识到,自己被他看得很轻很轻。 面上划过一丝恼恨,嘴上却喏喏的说不敢。借着拾弄资料的低头的功夫,他将面上阴鸷的表情一一整理干净 抬起头,把叶总暗暗提点的话说给他听:“小叶总,这样才好嘛,一家人置什么气呢?何必一损俱损。” 叶湛修长眉梢微微挑起,尾梢收尾处抬着冷漠的戾气。他缓缓重复了遍,“一损俱损?” 过道里橙黄色的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上,分明是暖色的光描摹涂抹,却一点温度也无。他薄唇提起一点恶劣的弧度:“阿雪那里,知道该怎么做?” “小叶总,你放心。叶总保证过,只要你肯把那些东西交出来,他是不会为难她的。毕竟,所有的症结都在小叶总您这儿不是吗?” 叶湛微微合了眼,月色从纤长睫毛坠下,在他眼底的小痣上烙下一道晦涩的冷弧。他竹骨般手面绷紧,淡青涩的经络蜿蜒鼓起,又忽而敛眉收拢:“护好她。” “否则。”声音往下一跌,空气霎然凝住,“回去告诉叶卿,爷爷会找他好好聊聊。” “……” 夏砚柠呆呆的跌坐在隔室里,听着风声穿过木窗。 双眼酸涩难耐,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想要落下,却被风吹得涩干。 阿雪,这个名字。 仿佛午夜梦回后,她反复压下,却总从脑海深处翻卷上来的软刺,让她难过,让她心酸。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暮云长燃的傍晚,她躲在墙角后,听着学长无比温柔的嗓音。 记得那时,天压得很低很低,暮云灼灼的燃,将她一颗真心燃烧殆尽。 她亦如烧尽了的灰尘一样,荡在焦灼的空气中,被凉风一收,卑微的暗恋便长长久久的堆卷在地上。 一如此时此刻。 热气蒸腾的桂花糕落入腹中,她不觉甜,反向是食入一块寒冰那样,喉壁刮出生涩的疼意。 眼角浸出薄淡的绯色,心脏酸麻到不像话,连整个灵魂都不像自己似的,齐齐向她叫嚣着—— 头疼。 抗议。 逃避。 想逃到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去,不去想,也不去听,足够了吧? 可,骨髓里另一种东西逼得她不得不起身。 比雪还冷冽,比柠檬还酸涩。这种……患得患失、又让她难以呼吸的东西,是不安吧? 不安于,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被那人尽数掌握;不安于,自己困囿在暗淡的天光与大雪中,自此不肯往前一步;不安于,自己好像……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 柠檬怔了怔,手腕间的柠檬刺入皮肉中,宛如惊雷横劈,回过神时,右手那块完整的桂花糕粉碎,黏黏腻腻的粘在指尖,像是她糟糕的心情。 指尖对拭,力图将心上的尘霾与它一起祛除。 簌簌如细雪般的粉面落下,眼底也下了场雪。无数纷纷扬扬的细雪中,有她最爱的男孩。 他在月光下,在银杏树下,在雪山底,时而垂眸拨弄吉他,时而勾唇浅笑。 最多的画面是他朝她走来,将她从雪里搀扶起来,然后又转身离去。 眼泪骤然跌下,温热的把脑海里深雪化开,她溺入一片深海,潮起潮落间,惨薄心房轰如乱潮—— 湿闷酸涩的,患得患失的。上一秒她觉得自己站在浪头的顶端被格外偏爱,下一秒就被溺入深海。 她顾不了许多了,决定出去问问学长。 想要问:阿雪是谁?他还记得她吗?……他对她,抱有什么样的感情? 无论结果如何,她不想等了,怀有疑惑的期待,并不可爱。毕竟,她总要问清楚的。 她是绝不能和叶湛做朋友。 可是。 即便她怎么用力,怎么把眼睛揉的通红红,却看不清学长的身影,是月色太冷了吗? 只觉得一片模糊中,有人站在月色空明的廊道里。 他背对着她,距离很近,却又好远好远。 灯光落在他乌发上,缀在他挺直的背脊,同着眼底模糊的水渍蔓延向前。夏砚柠忽然觉得他的身影像一座沉默守护的山峦。 大概,他向来都是守护的角色吧? 有幸被守护的不只是她,还有那个名叫阿雪的姑娘,或是更多她不知道的人。 但是,怎么办呐?她好贪心。 她只想,他看她。只看她。 ………
第57章 调酒 夏砚柠跌跌撞撞的追了出去。 她尽量稳住摇晃的身形, 不去管太阳穴如有实质的刺疼。 步子踩得虚浮,摇摇晃晃的走在铺满月色的廊道上。每走一步,双足便疼的难耐。 她低下头, 怀疑脚底是不是什么东西刺破了, 不然,怎么疼到掉泪的程度呢? 她慌乱地接住从半空中坠下的水珠, 同时勉力咽下喉腔深处腾涌的哽意。 不由得, 她想起小时候妈妈给她讲的童话故事——海的女儿。 彼时隆冬, 她抱着被子,疑惑万分的发问:“妈妈,为什么人鱼公主不好好地呆在海底, 当她的小公主呀?海底才是她的世界嘛。” 妈妈阖上童话书,为她捏了捏被角:“因为啊, 她爱上了一个人。” “可。”小柠檬不解的蹙着小眉头, 高声反驳,“爱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吗?为什么小公主想要得到它,要拿漂亮的鱼尾、动人的声音去换。我觉得不值得。” 灯光下,妈妈笑容浸了层幸福的味道。她轻轻把她揽入怀中:“傻孩子, 爱哪有什么值不值得?” “就是不值嘛。小公主走在刀尖上与王子相会,第二天还化作泡沫死掉了, 她真的好可怜。”她越说越理直气壮,挺起小胸脯, “爱这么疼的话, 我才不要呢。” 当时她还小,妈妈也没给她过度讲述什么关于爱的深奥命题。 她只是摸着她毛茸茸的头, “傻孩子。公主自己愿意,不就值了?” “当然, 妈妈想告诉宝宝,爱不是一味的痛苦和付出。”妈妈说的很严肃,“谁让你疼了,赶快跑,不要回头。到妈妈怀里来,妈妈会保护宝宝的。” 她尚且懵懂,小拳头按在胸口,指天誓日的保证着。 一如现在,她按着自己胸口,恍然在想,原来小美人鱼当时是这样想的啊,原来爱能杀人,好疼,好疼,真的好疼。 可是,爱这个神奇的东西,于此时此刻,竟也格外的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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