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温和的态度,她都感觉一丝害怕。 他爱她,或者说想把她当作身体的一部分来爱护。 沪城梅雨季,车库地面阴潮,光脚踩在底下,凉意渗入脚心。唯一停在别墅的兰博基尼,红色的车体,耀眼夺目,小心打开车门的那一刻,清脆一声,她感受到了欣喜,周鼎没有骗她,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沿着记忆,摁下发动机开关,轰鸣声响彻整个房间,身体好像在震动,心脏一般飞快的节奏。她双手握住与胳膊差不多粗的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二十米外紧闭的车库帘门,她看到了,是白色的,仿佛雪崩,大片大片的雪面,狂奔,然后毁灭茫茫众生。 她忽而有了神力,铆足勇气,踩下油门,到底。 顷刻间,爆裂轰鸣贯穿云霄,脊背阵痛发麻,可是全身都在沸腾,像是受到了什么神圣的洗礼。白色门帘扭曲变形,一束光,一束明亮的光从间隙里照进来,迎接她出去。 雨淋在皮肤上,她的头发都湿透了,嗅到一股久违的木质香,走过别墅后的树林小径,就会有接应她的人。 满怀着希望,她踉跄着走过去,葱郁的灌木刮伤她的腿,血流进脚趾,黏腻带着腥甜。 空气里逐渐交杂着松明子腐烂的气息。视野越来越窄,尽头,她看清了黑色轿车前的人影。 停下脚步,呼吸如同被雪崩埋没,一瞬间全身发凉。 高大的黑影侵袭上来,麝香玫瑰的倒刺扎在胸口,他冷峻脸上瞳孔阴鸷,连带着从下巴底下露出的小痣透露着诡异。 “莺莺,洵祗哥有没有说过我们死也要在一起?”他掐着她的脖子,清澈的金丝框眼镜里闪着熊熊火光,“你为什么不听话?嗯?” 她喘不上气,掐着他如石头般坚硬的手,挣扎未果,张着嘴发出破碎虚弱的反抗声。 沈洵祗冷笑,折过她的脖子,强迫她看向满庭芳:“宝贝,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火光照亮半边天空,热霾残渣吸入胸腔,爆炸声持续传来,她听到了有人在惊呼车子着火了,听到消防车的鸣笛声,听到有人在劝穿西装的男人别冲进去。 沈洵祗挣脱三个人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 他喊着:“莺莺,不准死!” 泪腺仿佛被堵住了,眼眶干涩得发疼,脖子以下不能着力,她只能眼睁睁望着,无法出声阻止。 耳畔,掐着她的人和沈洵祗有着相同的声音,愈加阴森渗人,低沉到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我们一起去死,谁也别想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妃。” 黑暗中,姜怡妃梦呓连连,宋聿诚立在床边,弯腰伸手覆在她脸上,沾了一手湿黏,不知是冷汗还是眼泪。 她的手机搁在枕头上,亮着屏幕。 【麋鹿先生通话中 15:48】 宋聿诚随即皱起眉头,暗自数了数今晚闯了几个红灯。
第25章 带雨 抵着屏幕的手指动了动, 宋聿诚挂断电话。 枕上,姜怡妃的手机通讯界面同步退出,显示她和沈洵祗的聊天界面。 他止不住多看了几眼, 双方内容有来必回, 比回他勤快。 或许她本想找别人来,退而求次找了他。 夜里一声长长的吐息,像胸腔里的郁气积压许久,排不干净。 噩梦初醒,姜怡妃精神恍惚, 循着黑影轮廓不确认道:“s......宋聿诚吗?” 怀疑着女人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是平舌还是翘舌,宋聿诚嗓音略沉道:“你觉得还能是谁?” “你怎么来了。”姜怡妃吸了吸不通畅的鼻子, 没听出他的不满。 宋聿诚顿了顿, 说:“你给我打的电话。” “哦......”姜怡妃想要努力回忆, 但身体像是进行了一场一百公里的马拉松, 瘫软使不上劲儿,脑袋里装满海水般昏昏沉沉,噩梦的余威尚在,她皱起眉, 哑声道, “抱歉,我发烧了,有点记不清。” 她窝在厚厚的被子里,柔声呢喃, 有点迷糊不清, 像撒娇, 听得宋聿诚不忍心放任不管,他和病人生哪门子气, 深夜接到无声电话,感觉诡异,想也不想地就跑过来看看她是否安好。做出决策的,都是他的大脑,和姜怡妃有什么关系。 “没事,我来看看你。”他舒展眉心,与自己妥协,打开壁上的床灯,扫了眼床头柜上的退烧药片和市医院的塑料袋。 “去过医院了?” 她轻哼:“嗯。” 宋聿诚弯下腰,隔着被子握住她的肩,低头敷在她的额头试温。她虚弱的鼻息像新羽绒毛擦着他的脸,冒出来的冷汗仿佛在两人交叠的额头之间一点点蒸发。 “退了烧,还难受吗?”他见她反应慢,手伸到温热的脸庞,拇指习惯性摩挲她脸颊,试图唤起她的注意力,轻柔地哄着,“妃妃,说话,难不难受?” 姜怡妃迟缓地蹭着他的额心点了点头,顺道儿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温和的橙光照亮她病态偏粉的双颊,微眯着的眼皮徐徐睁开,目光带着一丝懵懂与无辜。第一次见她这般柔弱,对视半途,他忽然抽身坐起来,莫名感觉方才下意识的亲密举动有点儿趁人之危。 “可能是药有副作用,再睡会儿吧。”宋聿诚耐心帮她掖好被子,准备站起来。 “渴......”姜怡妃从梦魇中清醒了些,伸手拉住床边人的衣袖,嘴里又重复着,“渴。” 宋聿诚回身去看,她的另一只手抓着被沿,露出上半长脸,瞳孔有点水盈盈的,舍不得他离开一样。 “嗯。” 酒店公寓设计的是开放式厨房,姜怡妃不喜欢油烟味,所以没有在家里添置各种料理用品,宋聿诚翻了几个吧台下的橱柜空空如也,只好出门去问酒店的厨房要来一杯盐糖水。 回到房间,他端着玻璃杯往卧室走了几步,忽然停下,看到姜怡妃半坐着靠在床头板上,穿着单薄的睡裙,瘦弱地一团蜷缩在那儿,头埋进膝盖里,长发垂在四周,将人包裹住。 约莫是听到声响,她缓缓抬头,白净的脸上挂着泪痕,声音愈发沙哑:“......我以为你不打招呼就走了。” 看着她这幅狼狈的样子,宋聿诚略感诧异,至少以前,她从未这样露出一副想要依赖他的模样,不由觉得有点有趣。 “没您姜总的命令我哪敢?”他倾倾嘴角,走过去挨着坐下,水杯递到她嘴边。 姜怡妃愣愣地低头盯着他的手,迟迟未动,眼睑掉下来的泪挂在嘴角,咸咸的。 她不知道哭的原因,只是刚才短暂一觉醒来,没看到他就有些难过。这几年,可能因为以前人傻天真被沈洵祗骗得团团转,她总不想重蹈覆辙,常常在人前塑造沉稳独立的形象,能忍住的病痛就不离开工位,能憋住的苦水就不向别人倾诉,夜里做了噩梦被吓醒,抱着枕头把被子往头顶一拉继续入睡。 诚然,她近期清楚自己是想被关心的,但那个人不能再是沈洵祗,可偏偏他又来找她了,带着狡猾的筹码,她很乱,太乱了。 一滴泪落在靠近女人下巴的指背,热意转瞬而散,宋聿诚偏头看清她的表情,逐渐收起嘴角调侃的笑。 遮挡的几缕发丝间,她的神情朦胧地像一朵正在干枯的花,再不得到治疗就要消逝。 “要我喂你吗?”宋聿诚喉结上下滑动,不等床上人反应,拿过杯子喝了一口,覆上她的唇。 水润湿了唇瓣,得到滋养,姜怡妃本能地张嘴,接受他的吻,到后来毫无顾忌地陷入他怀中,汲取填补内心空虚的养分,犹如沙漠中迷途的候鸟找到了一片停歇的雨林,存续性命。 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眼眶酸涩,潸然泪下,宋聿诚可能感觉到了她的慌乱与害怕,他大手掌着她被冷汗浸潮的背,安慰般的上下轻抚着。 灯台下,他们相拥,宋聿诚曲起指背擦掉她眼角的泪珠:“好点儿了吗?” 姜怡妃窝进他胸前,不敢盯他汪着深情脉脉的眼神,怕一不小心真陷进去。 “和我聊聊今晚哭成这样的原因?”宋聿诚卷起她背后的一缕发。 姜怡妃长吁口气:“做噩梦了。” “梦到什么?” 一段往事,一个男人,一次逃避,只不过结局悲惨,与现实不符。 她稍稍回想,发现记忆中关于梦的最后一幕沈洵祗喊了声妃。 姜怡妃抬头看了眼身边唯一会唤他“妃”的男人,感受到了梦境的无厘头。 “梦到有人想拖我同归于尽。”她淡淡回道。 “妃妃再梦一回。”宋聿诚低头亲吻她的发顶,“这次我去救她。” 他说去梦里救她。 真是比梦更无厘头的回答,但让姜怡妃平复下来的心跳再度加速。 仿佛许给了她一个美妙的睡前童话,一条情愫蔓延的暗示。 起初,她当他是情绪调节剂,类似的话互相说过不少,第一次提出停止关系,她又开始怀念这种有人疼的感觉,可与他提出建立长期恋爱关系时,他明确拒绝了。 她该不该相信他此时的温情是走心的呢。 姜怡妃费神地去辨别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惜病中太难集中注意力去想那些绕着弯子的人心,她只知道当下需要什么会让自己在这一晚存活。 “那你能不能晚点走。”她抓住他的衣角,拉了拉。 姜怡妃的口气脆弱到无法令人拒绝。 “好,我答应你。”宋聿诚抱着她躺下,让她枕着手臂,盖好被子,“放心睡吧。” 姜怡妃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内里拾到渴望的安全感,侧转回抱住他,眼皮逐渐被睡意压制,喃喃道:“宋老师,晚安。” 男人吻了吻她的眉心,缓慢拍着她的背:“晚安,妃。” 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共同过夜,风平浪静,无关情`事。 翌日,姜怡妃早早睡醒。 落地窗帘拉拢着不透光,屋内仍是黑压压一片。 她睡眼惺忪地望着天花板,身侧空荡,男人不在了。 闭眼前她还是有那么一点期盼睁眼也能看到宋聿诚。 她明白失落感代表着自己情感上的转变。 一个危险的信号。 姜怡妃没有开灯,傻傻躺着,喉咙干涸不想说话,世界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身体里缓慢地心跳。 被子拉到头顶,脑海便开始播老电影似的回放着与他这些月份相处的景象,他的唇像材质高级的毛笔,一路轻柔地描摹着她各处轮廓,埋在耳畔一声一声唤着“妃”,魂牵梦绕。 未到酷暑,她还没换掉天鹅绒被芯,保暖效果不错,甚至留着男人身上的味道,嗅到鼻腔击中天灵盖似的,她缩起腿,起了点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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