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过一个红绿灯,沈洵祗蓦又出声,眉目间有些紧张:“等等,去山月美术馆。” 他靠在椅背上呼吸沉重,胸膛的心虚感油然而生。 拉开领带,沈洵祗不耐地催促:“开快点儿。” ---- 燕都最近的天气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之前万里无云,现在飘起了小雨。 宋聿诚去了趟后院的修复室,把瓷器暂时放在保险柜,再回到前厅的展馆时,发现姜怡妃不在瓷器展厅。他想起还有几间废弃的屋子没有锁门,便一间一间地找过去。 雨丝打在外头的青石板台阶上,不由放慢脚步。 旧西洋画展的房门虚掩着,缝隙里,姜怡妃好像蹲在地上。 他走近,看得更清晰。 外头的光透过窗户照亮她弯曲的背,娇小的身形像被微弱的光圈困住,不得动弹, 他抽吸一口气,迈开腿推门进去。 姜怡妃听到背后“滋啦”异响,肩膀微颤,姿态略偏戒备。 其实接了沈洵祗的电话,她很后悔。 她贪恋的不过是当年最简单的情意,现在怎么能指望男人变回那样干净的心智。 沈洵祗喜爱权势,他说的苦衷她一清二楚。 背对着男人,姜怡妃望着壁画上的眼睛,头也不回地说:“沈洵祗,其实你以后的人生不管有没有我都无所谓,也别给自己洗脑与何晴结婚是无奈之举,让我体谅你,说白了就是更放不下野心,你喜欢我,但我不能为你带来更高的价值,所以你选了何晴。是啊,你喜欢看高处的风景,而我喜欢沉在淤泥里做些不起眼的事情。我们这一路,从未有相互扶持的时候,到后面大多只有我妥协于你的威严——” 背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吸气,有人闷着嗓反问:“姜怡妃,你做什么不起眼的事儿了。” 姜怡妃诧异地回头,看到男人耸立在门前,双手抱胸,目光凛然地凝望着她。 沈洵祗说刚好在附近,她以为他来得快,想当然的以为是他。 姜怡妃吓了一跳,感到后背蹭上来的热气,差点向后跌在地上。 宋聿诚往她走进一步,向她伸手。 她下意识牵住,借力站起来,身体惯性地向男人胸口前倾,额头轻轻触碰到了他的嘴唇,柔软湿凉。 仅仅一瞬,她感到身上更热了。 宋聿诚问:“你叫了他过来?” “.....”姜怡妃咬了咬唇,“算是。” 她身体绷得笔直,尴尬从脚趾蔓延到头,宋聿诚却拉住她的手不放,炽热的掌心包裹着她,像是想要传递什么能量。 略羞耻地抬眸,那双漆黑的双眸仿佛看穿了她,挑着眉,“下次说这些话最好与人面对面,这样才会显得立场更坚定。” 他其他什么也没问,空荡的走廊传来苍老的声音。 “有人吗——” 他们面面相觑,一同往外走去。 藏馆出入口,白发苍苍的老人扶着厚重沉木双开门,一脚跨进门槛,吃力地拎起另一只进来,蹒跚而行。他应是淋雨过来的,没有撑伞,佝偻着背,身材瘦削,裤子是蓝白条纹,宽大不合身,裤脚沾着一圈灰黑的污渍。 姜怡妃还在疑惑是谁,看到宋聿诚健步走上去,搀扶老人。 他恭敬地问:“温老,您一个人过来的?” 老人和蔼地笑着:“是啊,不然哪能偷跑出医院。” 他蹒跚而来,手腕瘦得像一截干枯的老木头,皮肤上的黑点分不清是雀斑还是针孔,挂着一条医院的塑料腕带:【VIP18 姓名:温建秋】 温老? 温建秋! 姜怡妃愣了愣,她竟然碰上了燕都德高望重的老收藏家。 天上掉下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姜怡妃快速整理心态,从包里找出干净的手帕递给上前:“您擦擦脸。” 他接过手帕:“诶诶诶,好,谢谢丫头。” 正想自我介绍,胸前拦出一双手,宋聿诚将她与老人隔开,眼神淡淡地瞥过来,又继续与温建秋侃侃而谈。 姜怡妃收回到嗓子的话,他在暗示她不要着急。 也不是为何,他这一眼,她下意识就照做了。 总觉得他不会耍她。 温建秋沙哑的声音里含着笑:“没事,我今天就是来看看那件小东西。” “您慢点走,我带您过去,”宋聿诚像是明白他指的什么,带人慢慢挪进瓷器展厅,口气有点像哄老小孩,“这次逃出来我替您瞒着,待会儿乖乖让我送你回医院。” “最后一次,”温建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口气轻松,“最后一次麻烦你了,好孩子。” 姜怡妃默声跟在后头,闻到老人身上刺鼻的消毒水味,迎面吹来的风变凉了,似乎带起一阵阴沉的悲伤。 展厅门外,她和宋聿诚并肩站着,把屋子留给了老人。 他用朽木般的指尖触摸着展柜的玻璃,收敛起方才的笑容,一直在凝眉沉思,灯筒光照亮微凸的眼球,眼睑沉淀出宽宽的鲜红色,泪光打转。 “所以,你们没有将东京拍来的龙凤碗送给他。”姜怡妃望着老人家的背影,“为什么?” 宋聿诚转身靠在门框旁,长吁口气,解释道:“温老的遗愿,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百年后,儿子们肯定会变卖他的收藏品。这只碗是他第一任妻子带来的嫁妆,年轻时被他卖到了国外,心里总是不安分。他说他已经让它流离失所了一回,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姜怡妃狐疑道:“不都说他是老来得子。” 宋聿诚闭了闭眼,摇头,神情透着一丝遗憾。 屋子里老人小声抽泣,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姜怡妃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我马上来陪你们了咯,当年不该让你们去的,是我的错,我多希望打死的是我啊。 她的眸光怔了怔,幡然醒悟。 温建秋最早的家庭消失在了动荡不安的年代。 姜怡妃轻叹:“幸好东西找回来了,不然老爷子只能带着悔恨离开,这应该比刻意讨好他更有意义。” 宋聿诚往展厅扭了扭头,又问:“还觉得自己是在做微不足道的事吗?” 姜怡妃眨了眨眼,慢一拍接上了他的话,拧着眉毛:“你刚才听到了多少。” “从你喊沈洵祗开始。” “......” 宋聿诚静静望着姜怡妃,她咬着唇,脸上的表情仿佛想找一处地缝钻进去,他刚刚本来是想听她把话说完的,可她一句妄自菲薄的“不起眼”,听得他眉头紧皱。 “听着,姜怡妃。”宋聿诚很认真地告诉她,“每一件文物都有它自己的意义,是时光的见证者。这个圈子虽然水很深,但存在着一批执着坚定的人。追回文物,就是要还原那些曾经的故事,传承那些丰富的文化传统。它们代表了我们民族的辉煌历史,也承载了无数人的心血和智慧。” 他深邃的眼睛像璞玉,泛着浅光,目光真诚地盯着她。 “我的父亲就是死在了去接文物的路上。”他轻笑,微微扬起的下巴,“我后来也去看了你在国外拍卖行直播揭穿《山水禅意》的报道,你当时坚毅的眼神和满腔热血的模样让我想到了他老人家。” 宋聿诚的声音戛玉敲冰。 “我很欣赏你。” 她大脑一片空白,余光映着花坛里的飞燕草,缭乱了眼。 熟悉又陌生。
第23章 带雨 “欣赏”的用法有两个极端。其一是客套话, 不代表说话人的真实想法,更像是疏离的信号。其二是夸赞,将人捧到自己以上的位置, 附带讨好的意味。 宋聿诚是哪种, 她不敢确定,人心是最难鉴定的“艺术品”。 姜怡妃微微侧脸,捋了捋耳边的头发,风里夹着细雨从耳下刮过,略清凉, 吹散蜻蜓点水般的喜悦。 她是爱听这种话的,更何况是被男人那双自带温情眼睛盯着, 但凡他换个说法, 可能会让她误以为是在告白。 文人喜欢拐着弯子说浪漫的话, 之前就因他一句暧昧的“北方有佳人”, 答应了他的踏青邀约。 转念一想,原来十年过去,她还是一个耳根子特软的女人。 姜怡妃略感到一丝无奈,轻轻阖眼, 笑着客套回去:“我也欣赏宋老师的手艺。” 靠在墙上的宋聿诚若有所思地低头瞅了眼手, 再度掀眼时,好像顺带着从脚到头得把她品了一遍,浅浅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会更青睐我其他方面的技术。” 话音落下,小牛皮包就砸了过来, 他长臂一伸抓住银色的链条, 似笑非笑。 “光天化日做个人吧你。”姜怡妃拉着包链, 气哼哼,轻音怨语。 她耳垂淀出粉红色, 仿佛烧熟的釉药沿着线条流畅的天鹅颈往下融。 宋聿诚拉过链条,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被一股有力的劲儿带过走,脱轨似的倾斜,姜怡妃咽着声,左手下意识撑在墙上,指背蹭着他的腰,能感觉到隔着薄薄衬衫衣料的体温。 抬头,正好撞上他敛着眼,姜怡妃喉咙有些紧,她以为他要吻她。 中间隔着包,宋聿诚的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很快又放下了。 这与预期不符,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宋聿诚避开视线,手插进口袋:“没什么,刚想起来自己是个人。” 她抿了抿嘴,回:“......那我恭喜你。” 外头雨大了,廊檐滴下的水流进来,他们干脆并排靠在墙上。 姜怡妃仰望着灰蒙蒙的天,随口问:“你父亲怎么去世的?” 他既然主动说了,应该不会介意她稍稍了解一下吧。 宋聿诚抬颌看了看天,淡道:“九几年的空难。” 尸骨无存,留下一张苍白的名单。 空气里两道声音平稳错峰。 “......抱歉。” “没事。” 雨声淅淅沥沥,展厅的灯光照出来,他们周身像是逆着光,气氛有些压抑。 姜怡妃还是后悔发问了,她没经历过身边人死亡,总感觉那种事离自己很远。 算算九几年的时候,宋聿诚也才十岁左右,孩童时期最容易对父母产生依赖感,也会有崇拜和仰慕。这大概是他为什么选择这一行的原因,也是为什么会晕机的原因。 从东京回国的那一次,他脸色苍白,睡着了也无意识牵了她一路,不是病理,是心理。 应是至今,仍然害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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