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套黑色的居家服,即便是在病房,背影依然矜贵冷峻。 不远处的地板上散落着玻璃茶杯碎片,金丝框眼镜也掉在轮椅轮胎边上。 她觉得约是因为他曾出身于污泥,经历过苦难摧残,所以养成了绝不低头的孤高性情。 姜怡妃定了定神,迈开步子,走进去。 听到脚步声,他一动不动,冷冷丢过来一个“滚”字。 姜怡妃驻足,淡道:“连我也要滚吗?” 他的肩膀动了动,缓缓扭头看过来,瘦削的脸庞长了一层薄薄的青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阴郁的眼睛里腾起了浅光,一缕不可思议,紧接着是精致的五官扭曲,愤恨地撇向门口,怒喊:“周鼎!我让你喊她来了吗!” 连门都被他的火气波及,震了震。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姜怡妃胸口生起复杂的情绪,继续走近,弯腰,捡起地上眼镜。 他转过头视线投向别处,瞳孔里有血丝交错。 那儿是窗台,花瓶里插着她喜欢的飞燕草。 姜怡妃心情莫名沉重。 她缓缓在他身边蹲下,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把眼镜放在他掌心下。 他嗓音沙哑:“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说:“沈洵祗,转过来看着我。” 沈洵祗深吸一口气,内心做了很长时间的挣扎,才把视线投到她脸上。 嘴角的笑平和而美丽,却与他记忆里大相径庭,没有多余的温情。 姜怡妃蹲在地上,仰视着他:“刚才走来这一路,我想了很多,有道谢的话,有安慰的话,但我觉得你应该都不想听。” 沈洵祗自嘲般笑了声:“为什么莺莺突然对我好声好气?”他低头往下看了眼,“因为我现在是个残疾人吗?” “你想多了。” “想笑就笑吧,看我被抢了项目莺莺就笑得很开心。”沈洵祗戴上眼镜,“博美人一笑,这腿废得值。” “你以后想要什么大可直接开口问我讨,不用联合外人一起大费周章,只是几幅字画罢了,洵祗哥没有摘星桃月的本领,但还是可以帮你搞定这些琐碎小事。” 嘴角齐平,姜怡妃说:“讨?我是讨饭的吗?” 这话真是他无心嘴快。 沈洵祗皱了皱眉,纠正:“抱歉,是我用词不当。” 姜怡妃冷笑:“不,你一直觉得我很弱,需要你处处照顾,我承认,以前我还挺享受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为了我洗手做羹汤,坐两个多小时飞机来燕都接我放学,只是因为我的一句考砸了。” 曾经,她以为沈洵祗是对她最好的男人,会安慰她,会陪伴她。父母离异,母亲有了新的家庭,难免不能及时照顾到她所有的情绪,父亲又是个闷葫芦,不知怎么与青春期的她谈话。就在这时,沈洵祗出现了,那会儿的她觉得他像一颗流星,许什么愿都能成真。 “我以为莺莺已经忘了我的好。”沈洵祗靠向椅背,情绪逐渐平静,“只剩下恨了。” “我也想忘,事实上,现在还能与你说话也是看在那些日子的份上。”姜怡妃觉得自己算爱憎分明,“我更忘不了你与别人联姻还把我关在满庭芳的日子。” 窗外的云层遮住阳光,一室清凉下来。 沉默横亘,雀鸟在外窗沿短暂停留,飞向远方。 沈洵祗望着一片细小的羽毛落下,镜片后的眼睛寂寥又惆怅。 姜怡妃站起身,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沈洵祗,还记得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吗。” 仿佛看到羽毛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沈洵祗眯了眯眼:“一个发圈,我看你一个人在饰品店里拿起又放下很多次。” “飞燕草发圈,我很喜欢,这几年我也留着它不舍得扔,直到今年四月份,我终于下定决心扔了它,永远放下过去,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就像脖子上戴着牵引绳的鸟,低着头怎么也啄不断铁链,绳子只能跟在她身后飘扬,在逃亡的路上,猎人追来,抓住了绳端,妄想将她抓回去。 “以前你在满庭芳里说过,我要是长了本事逃出去,就放过我。” “沈洵祗,你不能言而无信。” “你以为……”沈洵祗顿了顿,怒气在他冷峻的脸上蔓延,“你以为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逃走的吗。” “……”姜怡妃表情徒然惊愕。 “莺莺,你看你多天真。”沈洵祗扯唇,握紧扶手的手背凸起青筋,“是我主动放的你,从你突然变得听话,对我百依百顺起,我就起了戒心,包括周鼎协助你的事,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背部的神经紧绷,四周仿佛投来凛冽的视线,监控着她每一处毛孔。 姜怡妃拉回一丝理智:“那你为什么要冲进火海找我?如果像你说的,就应该知道我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当然是因为我怕你真出了意外。”沈洵祗操控着轮椅向她靠近,“光是看到那团火,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毕竟谁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不是吗?” 他笑了笑:“直到现在我还会庆幸亲眼确认过你不在里面。” 姜怡妃垂眸无措地望着他白皙的脚踝,细看有几道丑陋的烧痕:“可你的腿……” “不碍事。”他抓住她的手往下拉,虚搂着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近乎卑微的请求,“我主动还你了自由,莺莺。” “你愿不愿意回头再看我一眼,哪怕一秒。” 姜怡妃攥紧手,余光看到他的眼角泛着红。 心脏疼痛着,她推开他的手都在颤抖:“沈洵祗,你果然从没觉得自己有错。” “休想让我与你共情。”
第41章 带雨 她再次推开了他。 毫不犹豫。 他一步步攻陷她的心理防线, 她眼里分明是有动容的,却在一厘间,筑起了一道墙, 变得坚不可摧。 手轻轻搁在扶手, 沈洵祗眼底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不是从没爱过我。” 怎么会有人说过要陪他到老却忘了呢。 姜怡妃垂着眼,掸了掸裙子上,细小的绒毛飘扬在光晕,她逐渐清醒:“爱这种东西,越讲究越少, 还是不要妄求了。” “沈总能接受开放性婚姻,就说明爱情这两个字在你心里微不足道。” “不过, 大概是活到了你当年的年纪, 现在,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 “还是要谢谢你。” “无论过去那些令人怀念的或令人憎恨的, 还是昨晚沈总救了我父亲。” 她的裙摆擦过余光,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没有挣脱,就这么安静地随他抓着,好像心里真就像她表现出的这般冷静。 沈洵祗慢慢减少了手劲, 见她没继续走, 才开口:“我如果没有联姻,你就不会这样子对我?可是莺莺,我与你好好解释过只要再等我两三年,让我把沈家的事情解决完, 就能风风光光地娶你。你当时才二十岁出头, 为什么不愿意再等等我呢, 为什么能逃得如此绝情,这些年能做到对我不闻不问。我只是暂时不能给你那一张纸, 其他的我都能给你,我的心思也一直在你这......” 心思在她身上又有什么用,两三年能做很多事,但绝不可以是等待。 姜怡妃冷笑:“给我......沈洵祗,八九年前我的确单纯,但我不贪慕虚荣,你能给我花不完的钱又能怎样?我父亲是高风峻节的书画家,母亲是受人敬仰的大学教授,他们会想让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当情妇吗?” “您也真有意思,娶一个情妇回家还能叫风光,我可丢不起这张脸。” “沈洵祗,这世上没有如果,没有回头路,没有后悔药,我们只能接受结果。” 他们之间何止这一点问题。 有一段时间,姜怡妃总觉得自己喜欢的是活在想象中的沈洵祗。 时间缓慢得令人喘不过气。 重重的关门声落下,阳光敷在脸上,刺眼又冰冷。 身后有轻声的步子走近。 周鼎说:“沈总,身体要紧。” 轮椅上的身形如竹影晃动。 沈洵祗嗅到鼻尖沉香残存,吸进肺里的每一秒仿佛带着锋利的刀子,血管被刺得千疮百孔。他对她的爱意是空荡荡的深壑,分离四年,他以为都在计划中,很快能迎来被填满的一天。 嘴角渗出血痕。 有道惊呼声在耳畔响起。 手上递来一块帕子,沈洵祗沿着那只粉白的指甲觑过去。 陈姿燕蹲在地上,仰面望着他,眼眸纯净,像是落了小雨。 她轻声说:“洵祗哥,让医生看看吧,求你了。” 沈洵祗瞳孔有一瞬晃神,不过很快恢复平静。 她们的眼睛有七分相似,但不是她。 “别害怕,洵祗哥没事。”他伸到她头顶的手掌停顿须臾,轻轻抚了抚,“去帮帮你姐姐吧,燕燕。” “姐姐已经走了。”陈姿燕说着,希望能被人听出她想要留下的意思,“她也不喜欢麻烦人。” 沈洵祗面不改色,重复道:“回去。” 陈姿燕抓紧手帕,收回口袋。 医生护士们进来给他检查身体。 他在执意不要人搀扶,搭着床边缓缓站起来,脸色冷白,有汗珠顺着明晰深刻的下颚线流下。 陈姿燕不忍继续望着,口袋里的手握拳,帕子掐出了绷力。 她很难过又有些为他打抱不平。 堵着喉咙里的苦涩,离开房间,没有再去找姜怡妃。 沈洵祗没有再管后来的小姑娘去了哪儿。 对他来说,陈姿燕只是姜怡妃的妹妹,若没有这层关系,就什么也不是了。 他拿起玻璃杯,饮下药,冲淡口腔里的腥甜。 真的已经太晚了吗? ---- 褚康时抽空来医院探望姜西竹,陪老人家下完一盘棋,他看了眼表:“姜老,那今天我就先打扰到这儿,回去工作了。” 虽然好兄弟宋聿诚破天荒愿意来公司搭把手,但他不能因此懈怠工作。 姜西竹摆摆手,和蔼地说:“去吧去吧,别耽搁工作,下次让我家姜怡妃喊你来家里吃饭。” “好嘞,您早日康复。” 说完客套话,他下楼去停车场取车。 地下停车场灯光幽暗,温度比室外低些,走在水泥地上手臂发凉。 他把车停在最低层,车子不多。 空气里有湿润混泥土的味道,走到离车不远处,褚康时脚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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