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顶欣赏这位徒弟,在她下台时,夸赞道:“表现不错,最后节奏把控得恰到好处,克利斯一定没想到自己放走了多棒的拍卖师苗子。” 姜怡妃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收好槌子递给助理:“我这算什么,总成交额才四千万,师傅您的夜场才是重头戏,争取过亿。” 有了徒弟的旗开得胜,高杰现在浑身都是劲儿,站一晚上绝对没有问题。 夜场拍卖通常设置为高价艺术品的专场,竞争气氛比白天要激烈。 崇瑞现在让人感觉不像是拍卖行,更像是赌`场。座位外站了一圈摩拳擦掌的客人,估摸是白日的两倍,各个对着台上展示的瓷器虎视眈眈。 屋子里闷热难挡,灯火通明,颇像拉斯维加斯的赌~场中人们正在肆意狂欢。 场中拍卖已经进行了四个多小时,姜怡妃和一位外头请来的拍卖师中途各替了高杰一轮,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点半。 生物钟的倦意袭来,她坐在助拍的位子,手指一下一下在电脑键盘边上点着,实时更新屏幕上拍品的价格。 耐心正在流失。 比起做后勤,她更想去台上帮高杰再敲几件,因为旁边无所事事的女人已经叽叽喳喳烦一晚上了。 黎敏这一晚总找左右的人聊天,她是董事长的人,谁都不敢不搭理。 也只有姜怡妃坐镇的时候,她才肯消停一会儿。 邻座响起一声绵长的叹息。 姜怡妃眉心微皱,敲键盘的力度变大。 白皙修长的手伸到眼下,美甲泛着紫色妖艳的光。 黎敏顺走了她的手拿小型电风扇,对着脸吹,突然开腔:“姜总是不是还单着?” 姜怡妃头也不转,在电脑里输入新的价格,嗓音敷衍:“是的,有何贵干?” 黎敏嘴角斜了斜,接着故作惊讶,分贝大了几度:“你都三十了不着急吗?有没有听说过,长期晚上十点后的生活不滋润,容易长痘,老得快,心情郁闷。” 此话一出,旁边几个加班的工作人员瞬间闭上了打哈欠的嘴,凑进电脑屏幕,视线时不时往女上司脸上撇。 她一如既往的镇定,精致的眉眼冷淡,眼皮敛着,看不到眸光变化。 姜怡妃在领导层是脾气最好的,他们工作出了错加Qqun思二咡而五九一思期,每天更新欢迎加入也不会骂得很凶,但她浑身自带一股清冷的威严感,正如她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那般,像古代皇清国戚出身的妃。 惹怒了感觉会折煞他们。 过了一会儿,低压的空气里,他们都听见姜怡妃轻笑了声,电脑屏幕的光照在她眼睛里,眸子懒洋洋的:“黎小姐能饥不择食找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将就,我可不想怠慢自个儿。” 最温柔的语调,最锋利的刀。 上班有趣的莫过于听领导讽刺另一个领导的八卦,周围听清的人,偷偷抿嘴笑。 黎敏不是聋子,接收到四面八方的嘲笑,自然受不了屈辱。 她咬牙切齿,低吼:“姜怡妃!” 姜怡妃扭头瞥她一眼,拖出声鼻音:“嗯?” 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勾起了黎敏的回忆,脑海暗流汹涌,惹得生理性的厌恶。 她从很久之前就看她不爽了。 虚伪,做作,像一朵白莲花。 黎敏翘起腿,抬手摆弄了下耳垂上的首饰,神色轻蔑。 姜怡妃见她迟迟不说下文,回过头继续工作。 随即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甜调香水味,耳畔的女声挟着阴冷和狡猾。 “姜怡妃,你以前在沪城生活过,对吗?” 葱白的手指浮在return键上,刹住。 姜怡妃眼前一晃,有些出神。 黎敏讪笑:“其实,八年前我在沈家公子的场子里见过你。” 她把风扇缓缓搁回电脑边:“大家都当过外头的情人,你以为自己很清高?” 八年前,姜怡妃二十岁。 机械的风吹乱鬓角的碎发,扫过薄薄的眼皮,痒中带刺,姜怡妃闭了闭眼,匿住目光。 被西装盖住的胸腔缓慢起伏,仿佛在压制什么异样的情绪。 场前价格喊道了一千万,大屏幕上没有及时更新价格。 漫长的五秒后,姜怡妃指腹按下return。 瞳孔中的混沌褪去,印出清晰的数字。 “黎小姐是在嫉妒有沪城名流公子为我倾倒吗?”她说,“可惜,你学不会。” 咽喉隐隐镌着苦涩。 ---- 书房里,案上开着盏小夜灯,古扇形的设计,暗黄扇面颇有旧物感,侧方提着词:【声断续,思绵绵,中含幽意两不宣】。 绿色的彩笔歪七扭八地圈着“绵绵”二字,格格不入。 电脑里放着崇瑞夜拍的直播,宋聿诚放下电话,靠着椅子,捏了捏眉心。 他稍稍睁眼,目光垂在屏幕里台后露出的一角。 女人露出半个熟悉的身形,撑着下巴,手偶尔捂住嘴,眯了眯眼,带着点儿犯困的迷糊。 他想起有次赴约迟到,输入酒店房间密码,打开门,看到姜怡妃抱着枕头睡在沙发上。 完全没有警惕心地侧躺着,身姿婀娜,轻盈的裙摆沿着白色的沙发沿铺散而下,露出纤纤玉足,宛如一副油画。 他走过去将她拦腰抱起,想把她放在床上歇息,今晚就此作罢。 不料没走几步,胸口贴近柔软,散发着沉香淡雅的气息。 她虚虚睁眼,睫毛颤动,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浑身一股不自知的娇媚,嘴里嘟囔着:“今天好累,你帮我洗吧......” 大概是睡懵了,以为是事后。 她那幅模样平常少见,显得更加记忆犹新。 耳边有过去温懒的声音回荡,宋聿诚盯着屏幕直到黑屏,缓缓阖上笔记本电脑。 在进入姜怡妃的游戏前,他作息原本十分规律。 按理说,他们已经结束超过三周了,生活应该走回正轨。 关掉夜灯,宋聿诚站起来,深黑高大的斜影在地板上延长。 他抬腕,借月光看表。 快十二点,大脑清醒,睡意没有按时出来的意思。 片刻,他还是躺回床上,试图强制休眠。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一阵手机震动声。 夜里,宋聿诚轻拧眉,透出股烦闷,睁眼伸手去给手机开静音。 微弱的白光前,表情一怔。 姜怡妃发来个不明不白的逗号。 凌晨时分,一点点模糊的晨光透过窗帘,照亮房间的一小部分区域。 案桌前,宋聿诚仍然睁着眼,太阳穴发酸,把烟摁进烟灰缸,掐着烟蒂,碾了一圈又一圈,耐心不断流失。 “啧。” 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某人的下文。 也不知在懊恼自己还是她。 ---- 第二天下午,崇瑞拍卖行营业。 昨晚在会场打的热火朝天,今天改在仓库忙忙碌碌。 姜怡妃在办公室打完卡,奔赴库房监督员工们发货。 一路上感到头重脚轻,脑袋里仿佛有支敲锣打鼓的乐队。 走到仓库门口靠墙调整状态,她不想让底下人看出异样。 脸上毛孔闷闷的,她特意上了两层粉底,遮住狼狈的气色。 没什么可抱怨,酒是自己灌的,熬夜了还敢宿醉,难受也是自找的。 胃里翻涌的感觉刚下去,仓库里有议论声传来。 “有客人买了好多有瑕疵的瓷器啊,高总昨晚的百分之九十五的成交率,多少得给这位客人嗑一个。” “谁啊?” “不知道,是电话委托的客人,雅君说登记的名字不像真的。” 姜怡妃被他们嘴里的事情牵引了进去。 “他是不是买了一盒清代花瓶破碎瓷片?”她对此人有印象,主动买碎片,很有可能是拿去修复。 了解买家,意味着生意。 员工们见她进来,陆续向她问好。 姜怡妃颔首回应,视线投在刚才发言的人脸上,示意她说下去。 “对,”她迅速翻看手上的pad,“富董让瓷器部这次征满500件,我们审品的时候拿了些品相差点的瓷器凑数,以为肯定流拍呢。” 姜怡妃转眼看向旁边抱着只青花盘的男生:“这也是他的?” 男生点点头:“嗯,这盘子有做过修复,底部纹路很明显。” 姜怡妃伸手:“拿来我看看。” 青花麒麟纹盘,口沿是一圈清晰的青花纹和八字吉语,盘心绘制的麒麟纹,栩栩如生,可惜一条腿上劈开道线,修补的痕迹太重。 姜怡妃感到惋惜,不知被那奇怪的人收去会有什么下场。 “妃姐,” 雅君忽然在门口喊她,声音有点儿困扰。 “那个黎敏又来了,她到处找你,说要咨询拍卖师的事情。” 姜怡妃把盘子翻过来继续研究它的工艺,冷淡地说:“我很忙,让她别来仓库捣乱。” “哦。” 这女人像是昨晚吃了瘪,出不了气,以后不打算放过她似的。 自她说起过沪城的事,姜怡妃感觉自己更不想见到她。 “还有事,妃姐。”雅君在后头继续汇报,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有人给你送花,我放哪儿啊......” 高杰从里头的货架里走出来,视线越过姜怡妃的肩膀,打趣道:“哟,褚康时这小子今天不送红玫瑰了?” “这什么花?” 周边人你一言我一语,姜怡妃无法再集中精神做事。 她抬眸,望向门口的雅君。 一捧蓝紫相交的花束,如同清透的眼睛,沉郁又深邃。 姜怡妃与它们对视,胆寒从脚底升上来,表情僵硬,拿着盘的手松了松。 琉璃点翠,罗绮飞燕。 是飞燕草。 身体仿佛被这一束花包围,花香堵塞了呼吸道,绿色的根茎紧紧缠绕着腿,拖住她逃离的步伐,眼里布满紫蓝色,渗透皮肤毛孔,阴凉寒微。 谁也没有注意到姜怡妃的异样,他们好奇地路过她去看那束新奇的花。 这时,黎敏踩着恨天高,气呼呼地从仓库另一道门进来,找到货架旁目标后,疾步迈过去:“姜怡妃!你——啊!” 手刚要搭上姜怡妃的肩膀,鞋跟压在泡沫纸上,瞬间滑倒。 背后忽撞来一道不小的力,似要将她魂体抽离,姜怡妃遽尔清醒,眼疾手快地抓住脱力的盘子。 “噼啪——”瓷与铁的碰撞。 清脆一声,吵闹戛然而止。 回过头,所有人都傻了。 姜怡妃低着头,看不到表情,手上的盘子磕碎一块落在地上。 脚后躺着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五体投地,鞋跟断了,好生狼狈。 库内空气低压压的,笼罩着一层浓密的沉寂,仿佛时间被冻结在此刻,空气如同窒息,压弯了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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