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婚后她依旧靠着自身智谋和远见,助夫君一举登上了王位,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育有一子一女,即为长女周相寻和次子周相灵。 然而等到权位稳固之后,溪狄王董绍昌却开始广开后宫,另育子女,后来生下的二子一女都循了董氏之名,夫妻也二人彻底情裂,但周畹想要讨伐定周之时,这位溪狄王虽然害怕,最后却依旧给出了兵权。 这些也就是殷上知道的全部了。 “母亲病得很重,你长话短说。” 自璞兰台一别,周相寻的生活可谓是翻天覆地,如今虽回了溪狄,母亲却又缠绵病榻,面对昔日好友,她只刚见面时勉强露出了个笑容,现下则面色苍白,眉眼间俱是无法掩藏的无措和沉痛,闷闷地嘱咐了一句,为她推开殿门。 殷上点点头,说:“放心。” 她跟着宫人走进门内,殿门开阖,一股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越是往里,这种味道就越浓重,直到绕过一面八折鎏金云纹屏风,殷上才看见了躺在榻上那个孱弱的身影。 床上的女人,长眉凤眼,脸色苍白,和周相寻有五六分相像,眼神都里透着一种油尽灯枯的虚弱。 见有人进来,她微微侧眸,目光霎时如重千钧地落在她身上。 殷上盯着这颇有压力的目光行了个晚辈礼,恭敬道:“见过王后,在下亓徽殷上。” 她低头行礼,眸光凝在脚下不远处的玉砖之上,然周围却一片寂静,似乎代表了一种沉默的博弈。 良久,她才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亓徽世子,我知道你,过来吧。” 她依言靠近,跽坐在她的床头。 周畹微眯双目,看了她一眼,主动开口道:“我曾去往亓徽借兵,亓徽兵士较之溪狄强出三倍不止,可见你母亲有统领三军之才。” “多谢您的夸赞,”殷上不卑不亢,淡声道:“能助您一臂之力,是亓徽的荣幸。” 周畹并不听这恭维,只道:“我去往亓徽借兵的那一日,就知道有归还的这一天,趁我还没死,你说吧。” 殷上道:“我并不是来讨债的,殿下,”她面容澹泊,声音平静,道:“我只是来和您做个交易。” 闻言,周畹凝在她脸上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顿了顿才道:“你说。” 殷上道:“令兹即将张口,若是吞下东沛,下一个是谁,还未可知,若是亓徽想要与其抗衡,必然不能单打独斗。” 周畹笑了笑,了然道:“你也想要那个位置?” 殷上也随着她笑,说:“最高之位,谁不想要,如若定周不是如此境况,想来殿下也不会扶持他人登基,而是要自己来了罢?” 周畹冷哼了一声,并未反驳,道:“你想溪狄帮你?可是溪狄兵力受损,王上不会出兵的。” 殷上道:“我不是来借兵的,殿下。” 她接二连三的否认,倒让周畹生出了一丝兴趣,道:“你直接说吧,想要如何?” 殷上道:“我知您为兄报仇后已无争名逐利之心,可我要您为周相寻拿到世子之位,时机到时,公开声援亓徽,为我所用。若来日我得位,作为交换,必不会薄待她。” 闻言,周畹笑了笑,说:“殿下,口头承诺是最不顶用的。” 她如此说,殷上便知道她已然同意结盟之事,只是还对条件不满意,便道:“那您说,想要如何。” 周畹与她对视几息,尔后挪开眸光,看向雕刻繁复的床顶,道:“我一子一女,并无帝王之才,我心里晓得,定周十五国如今一盘散沙,我不争,总有别人会争,而王上不像你母亲,保不了溪狄遗世独立。” 她声音沉沉,透着一股伤痛和怅惘:“本来我另有打算……可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我死后,董绍昌是保护不了我的孩子的……” 殷上便接道:“与其到时候任人宰割,不如先发制人。” “你说得对,”周畹缓慢地点了点头,说:“其实即便你不来,我也会为阿寻他们另找后路,可你却来了,上天既如此安排,我也不必逆天而行。” 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世子之能,我虽未见识,但亓徽对我有恩,你母亲又有不世之才,便当为你作保——我答应你的提议,作为条件,我要你得位之后,立吾儿周相灵为后。” 殷上一下子愣住了。 来之前,她细想过无数个交换的条件,想过提出时又该怎么应对,如何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可没想到最后周畹还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周畹看出她犹豫之色,却并不催促,静静的敛眸看着她。 一时间,殿内阒寂,只有炭火细微的噼啪声。 殷上有些无措地别开眼,低下头,看向自己绣着铭文的衣摆。 立后? 眼前骤然浮现出江遗雪漂亮的脸,殷上指尖发白,思绪乱成一团。 江遗雪…… 她想起在璞兰台时,自己说要娶他,他露出的那个欣喜满足的笑容,想起那个银灯玉箫的中秋之夜,想起二人数个温情的吻,想起他依恋地看向自己说‘殷上,我好想你,我喜欢你’。 ……可除此之外,她也想起了东沛城外那个极冷的雪天,想起徐弗和郑小南憔悴的面容,想起那些死在她刀下的官吏。 ……还有幼年拜见永载帝之时,看到的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良久,殷上才道:“我答应您。” “好,”周畹似乎早有预料,很快应声,看她的眼神也带了一丝欣赏,对着屏风那边吩咐道:“准备笔墨纸砚,我亲自撰写婚书。” 宫人应声,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宫门再次开阖,周相寻姐弟也随着侍墨的宫人走了进来,站在母亲床侧。 殷上愣愣地抬眸看了一眼,周相灵较之姐姐与周畹更为相像,尤其是一双凤眼和母亲更是如出一辙,为他原本清隽的容貌添了一分殊艳。 见人来齐,周畹有些艰难的坐起身,当着几人的面悬腕落笔。 三人中,除了周相寻表现得有些不解和讶异外,殷上和周相灵俱是沉默,好似这份婚书上的主角并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而面对长女的疑惑,周畹也并未回答,只撑着一口气专心写着眼前的婚书,不多时,文末搁笔,她接过宫人递来的玉印,轻轻的压在了那婚书之上。 “殿下,请吧。” 那木盘之中的婚书调了个弯,摆到了她面前。 殷上敛眸看去,那字迹工整清晰,笔力不弱,一点都看不出是久病之人所写,一笔一划道满了一个母亲的拳拳爱意之下的深谋远虑。 ……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鴈总备。玉帛戋戋……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永结鸾俦,共盟鸳蝶,谨订此约。 原来婚书是这样的。 殷上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说不出什么感觉,只伸手碾过一旁的印泥,又轻轻地摁在那文末之处。 周畹的声音伴随着虚弱的咳嗽声在殿中响起,她向周相灵招手,轻声道:“阿灵,你去。” 周相灵点头应是,并未对此有任何异议,只与她对视了一眼,便与她并立于那婚书之前,轻沾印泥,在她旁边摁下了指印。 红纸黑字,落印为证。 —— 这边事了,殷上带着林泊玉离开了溪狄,往亓徽而去。 永载帝身死,定周战乱,新登基的所谓皇帝年仅八岁,并无实权,连国号都未改,便继续称永载之年。 如今又翻过年去,已是永载三十一年了。 殷上与两国周旋了一些日子,回到衔平已是这年春分,天也渐热起来。 她入宫与母亲议事完毕,复又回到少天藏府,书房中还有一堆待处理的文书,被分类整理,厚厚地码成了几堆。 殷上一口气都没喘,从半下午出宫回府开始,一坐就坐到了月上中天,直到晋呈颐端着吃食走进来,才晓得已经戌时了。 她伸了个懒腰,从圈椅上站起来,对晋呈颐道:“椅子上的坐垫有些实了,不舒服,明日换一个吧。” 晋呈颐点头应是,将木盘放在桌面上,从底下抽出了一封信笺递给她:“殿下,东沛来的信。” 殷上顿了顿,伸手接过,走到食案边坐下。 晋呈颐轻声告退,开阖房门。 信封上并没有写名字,殷上一点点撕开封口,发现里面除了信纸外还有一块薄薄的绢帕,绢帕一角绣了一个小小的“上”字。 她端详了片刻,放置一边,又抽出信纸,一边吃饭一边看了起来。 “殷上: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自别离,云山万重,寸心千里。 寒冬已过,春光如许,锦帕相寄,恰似我心。 东沛之战,已然一触即发,鹤唳风声,虽不知前路如何,但有你念我,我心切切。 望你珍重自身,平安康健。 我等你。 阿雪。” 明明只几行字,却能看出不少犹豫的痕迹横亘其间,殷上将其放下,又拿起那块绢帕。 幼年之时,刚入定周驿站,想要给他药,也是在那药瓶之外包了一块布帕,才丢到了他房中,可后来他不知为何又扔回来了。 殷上摸了摸那个“上”字,估计是江遗雪按照她的笔迹绣的,很是熟悉,可细看之下,却见那铁画银钩的杀伐之气下隐隐多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柔情。 她继而摩挲了两下,折好放进了怀中。 快速吃完了饭,她又将那信纸置于灯火旁,一点不落得燃成了灰烬。 —— 永载三十一年夏至,令兹王湛卢忝命次子湛卢真为主帅,长子湛卢博为副手,挥兵南下,向邻国东沛发起了进攻。 一时间,各邻国纷纷自危,俱都招兵买马,加固边防,整个定周十五国彻底处于危檐之下。 东沛国力不盛,位于定周东北方,常年受其压榨,兵力、国库俱都衰弱,东沛王江明悟连换三名将领,俱都战败,无奈之下亲自披挂上阵,去往边疆。 有江明悟坐镇,东沛士气大盛,败势渐止,战况一时间陷入了胶着之中。 边疆不稳,都城由世子江遗玉代为监国。 然而随着粮草、军饷的支出,国库迅速空虚,边疆流民无处安置,纷纷动乱,江遗玉焦头烂额之下只能要求宗室、官员缩减用度,出钱赈灾,朝堂怨声四起。 内忧外患之下,东沛短暂的胜利也如同皂角吹出的泡泡一般迅速破灭,湛卢真势如破竹,连斩数名大将,东沛霎时溃不成军。 江明悟无计可施,连连派出使者,要求与令兹和谈,可无一例外竟都未成行,派出去的使者宛如人间蒸发,未有一个得以归来。 令兹战意昂扬,不灭东沛誓不罢休,叫阵之时更是声称要将东沛王的头颅挂于都城之上,以震慑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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