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书觉得,梁嘉聿不是一个坏人。 “我有点担心,”她不想隐瞒,“但我又觉得……” “觉得我没那么坏?”梁嘉聿接她话。 林知书说:“那么穷。” 她说完,没憋住,和梁嘉聿一起笑了出来。 梁嘉聿把手里的杯子放下。玻璃与台面敲出清脆的声响。 外面已不那么亮了,他面庞隐在光线之后。 “你说得没错,”他看着林知书,“我没那么穷。但是——” 林知书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 她已二十岁,与他第一次见她时长大了太多。上一次见她,是她十八左右,刚上大学,头发染成雾青,烫着大卷,迫不及待成为大人。 而这次再见她,已又变成黑色长发。 病房里抓住他衣袖在哭,白皙的五官皱在一起,也好看叫人很难挪眼。 她时常在三月和九月联系他,问他当下的住址,要给他寄感谢信。 但是这一次,他等到九月末也没等来。 生活太平静了。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巨轮在海水之中前行,没有任何可以威胁他的东西。足以掀翻游船的冰川,巨轮驶入,也如利刃裁剪白纸。 林知书朝那片平静的海面,每年丢两颗石子。 你知道她有多有趣。 这么多年,她对梁嘉聿的称呼没有重复过。 梁先生、梁大善人、梁老板、梁菩萨…… 再次见到林知书,她褪去些年少时的青涩。医院的灯光并不明朗,她含泪的双眸像是月色下晃荡的湖面。果实成熟了,到了可以采摘的季节了。 提出结婚的建议着实是有些冲动。 但他想到接下来几年事业正巧都要在国内多奔波。 梁嘉聿不介意承认当中动机并不单纯,因他原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小书,我没那么穷,”梁嘉聿一双眼睛望住林知书,“但我也未必没那么坏。”
第3章 感谢信 有多坏?能有那些虎视眈眈、在林暮还没咽气时就找上门的叔叔们坏? 坏到给她父亲妥善处理后事、陪她去登记结婚,确保林暮的公司不会流落到别人的手里。 至少现在,林知书找不到另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说来有些可笑,父亲在的时候从未觉得自己有这样无助。住在遮风挡雨的屋檐下,时常也和那些叔叔、亲戚们吃饭。 可是父亲一离开,所有人就都变了样子。 朝夕之间,屋檐被风掀翻。可她还未学得任何自保的能力。是梁嘉聿给她打了一把伞。 “坏人不会入股我的援助计划。”林知书说。 “我是入股你。” “有什么不一样?” 梁嘉聿又笑:“我相信你知道。” 梁嘉聿喜欢笑,但林知书很早之前就知道,他的笑并不真实。可他掩饰得很好,从未在人前就早早落下嘴角。 但他也并非是在表达奚落、嘲弄,林知书想,他其实并不喜欢笑,生活里没那么多让他开心的事情。 但他笑起来的时候,会让林知书觉得有些松口气。 只要梁嘉聿还对她笑,说明一切都没那么糟。 林知书也笑了笑。她就笑得有些勉强,嘴角上扬又无力地急着下落。她累极了。 今日周五,原本有一节体育课。她选课时网速太卡,最后被调剂到打网球。烈日当空,不如趁早叫她去死。 选在今天请假登记,也是为了顺理成章避开那节课。 林知书累极了。 生理上,心理上。 “想睡觉了?”梁嘉聿问。 林知书点点头。 “来看看你的房间。” 林知书不太担心梁嘉聿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因为他根本不需要。 一间平层公寓,两间采光极好的卧室。林知书的卧室在走廊的右手边。 “之后你放假都来这里住,原来的房子尽量不要去了。” 林知书点点头。 原来的别墅是用公司的名义买的,当时是为了“合理避税”。林暮还在的时候大家不议论,现下林暮走了,亲戚总是上门来说这事,说林知书一人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其他地方没占到便宜,于是就在房子上打主意。 “我这两年常住国内,除了出差之外,都会待在南市。” 林知书目光投过去。 “这几年国内酒店业发展蓬勃,我回来多分一杯羹。”梁嘉聿说道。 “你不是一直都在国内有酒店吗?” “还是太少了。” “开酒店是不是很赚钱?”林知书问。 “可以赚一点。” “一点还是亿点?” 梁嘉聿看着林知书,笑了起来。 她看起来真的有些累了,但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抬头望着自己,目不转睛。 “亿点。”他说。 林知书羡慕:“真好。” “你还在担心钱的问题?” 林知书点头:“我知道你或许真的是好人,两年后会把公司还给我。但是,我总有一种很深的担心。我没有那个能力去经营好公司,或许很快公司会倒闭在我手上。我在想到时候是否可以把公司折现,钱存进银行,总好过我把它亏光。可这些是我爸爸的心血。” 梁嘉聿看着她:“你希望我说些欺骗你的话还是实话?” 林知书眨眨眼:“可以选择不说话吗?” “当然可以。” 林知书有些释然地笑了笑。 “我住这间卧室,对面那间是你的,对吗?” “是。” 梁嘉聿没有要和她睡一起的意思,林知书心头更松了一些。 其实,他们也已讲到了话题的尽头。 是他问她想不想睡觉的,家里也简单介绍过了,林知书也已走到了自己的卧室。 可总觉得脚步挪开有些困难,像是难以这样轻易地从梁嘉聿给的帮助前利落掉头离开。 眼睛蒙上薄薄的雾气,林知书低头又说谢谢。 谢谢,谢谢,她说了太多遍。 “我不记得你以前这样爱哭?”梁嘉聿说。 林知书抬手囫囵抹抹眼泪,抬头看他:“你又不怎么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吗?” “以前不过见过几次面。” “你还一直给我写信。” 林知书忍不住了,破涕而笑。 “说得好像是我在给你写情书。” “Chole一直这样认为。”梁嘉聿说。 “Chole是谁?” “我的秘书,她帮我收拿信件。以为有个小姑娘追了我四年,每年来两封情书。” 林知书笑得更厉害了。 “你怎么说?” “我说来信人年纪太小,我不犯法。” 林知书倚靠在门框上,笑得弯下腰去。 黑色的长发从她的肩背上一同滑下,在空中晃荡出柔软的弧度。 她笑够了才直起身来。 梁嘉聿抬手开了灯,外面已经黑了。 “笑够了吗?”他问。 “什么?” “心情好点了吗?”他又问。 林知书脸庞热起来。 “心情好点就去睡一个小时。”梁嘉聿说。 林知书缓了声音:“你呢?” “我不进你房间。”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说?” “因为你既相信又不相信我。” 梁嘉聿不喜欢打谜语,至少林知书觉得在她面前,他不是个装模作样的人。 又或者,是他段位实在太高深,林知书看不透。 但至少现在,林知书觉得,和梁嘉聿待在一起很舒适。 他花时间在她身上,三言两语逗她开心,最后给她安心,叫她去睡一个小时。 人脆弱的时候,很容易被这样的行为渗透。 林知书尚有理智,知道他做的这些事情其实对他自己来说,一文不值。 “谢谢,最后一次。”林知书郑重说道,“下午安。” 她随后关上了房门。 下午六七点的光景睡觉,最容易叫人迷失时间。 林知书醒来的时候,以为是第二天早上。 黑暗中浑浑噩噩,摸到手机,才记起今日还未过完。 她坐起身子,开了房间的灯。 梁嘉聿已经不知去向,林知书也没有去找他。 家里什么都有,林知书觉得毫不意外。他那样思虑周密的人。 明天周六在这里休息一天,周日是林暮的葬礼。他们约好葬礼结束之后,一起去把林暮别墅里林知书的东西拿来公寓,其他的就先放在那里。 周五晚上,梁嘉聿没有回来。他给了林知书很大的自由。 但是林知书这天晚上没有睡好。 周六早上六点,林知书早早起来洗漱完毕。 冰箱里有麦片牛奶,她吃饱后,径直出了门。 夏天的早晨还未那样燥热,晨露蒸发到空气中,带来舒适的潮湿。 林知书坐公交回到了自己家原来的别墅。 今年三月份到现在,她又陆陆续续收到过几封学校和学生寄来的感谢信。那些信都被她收在别墅的书房里。她想在下一次见到梁嘉聿之前,把今年的感谢信给他。 公交到站,林知书还得再往山上爬一小段路。 从前车接车往,她没这样辛苦过。 其实现在也不必,她并非没有钱。 只是林知书还是担心,她好怕自己还沉浸在一切无虞的美梦里醒不来。 父亲已经走了,她应该吃一吃现实的苦,知道生活不是那么容易。要自己独立,自己有能力,才不会永远需得依靠别人。 爬到半山腰时,太阳已经完全发力。 林知书头上出了薄薄的汗,她用手背擦了去。 抬手去掀电子锁,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 林知书两只手握住用力往上掀,可还是无济于事。 警惕心随即上来,她往后推两步,左右看看,果然发现不远处的门廊下装了一个摄像头。 - 梁嘉聿赶到的时候,林知书就坐在别墅的客厅里。她旁边围着好些亲戚朋友。 面红耳赤,看起来好似已大战过一场。 梁嘉聿早告知过林知书不合适再回来别墅。林暮死后,这些亲戚朋友没占到一点便宜,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林知书的。 说起来,林暮的财产原本就和这些亲戚没一份关系。但林暮又只留下林知书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儿,这就让人难免觉得可以从中大捞一笔。 梁嘉聿没直接强硬地要带林知书突破重围,他说希望和林知书去里面书房聊一聊。 外面一圈亲戚商量了一下,很快同意。左右两人跑不了。 书房门关上,林知书就朝书柜走去。 梁嘉聿站在门口看着她。白色的棉麻裙子,后背浸湿了好大一块,别墅里没开空调,热得叫人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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