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们吵过架了?” 林知书背对着他,蹲在一个柜子前。边翻东西边说:“吵过了。” “赢了?” “输了。”她语气倒是平静得很。 “我以为你知道我叫你不在这里住是什么原因。” “我知道。” “知道还一个人跑回来?” “我特地挑的一大早,谁知道他们在我家装了室外监控。” “你觉得自己——” “对不起,梁嘉聿。”她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 梁嘉聿的声音戛然而止,看见林知书转过了身子。 她的脸颊有些绯红,或许是这别墅里太热。眼尾同鼻尖也属统一色调,淡淡的红色,的确是吵输了。 “你一个人回来做什么?”梁嘉聿语气依旧克制。 林知书忽的把手里的一小叠信纸抬高。 梁嘉聿目光凝住。 她一张小脸上起了薄汗,眼睛却亮晶晶,弯成小月牙。纤细手臂捏住纸张,在空中颇为郑重地朝他晃了晃。 “梁先生,我想给你写今年的感谢信。”
第4章 如果你想,我可以 就是这样的石子。 林知书在过去四年里,每年朝梁嘉聿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丢两颗“惊喜”的石子。 泛起圆润的、柔和的、连绵不断的涟漪,一直荡到梁嘉聿的手边。 每年收到询问地址的短信后,他会格外在意自己收到的纸质信件。 Chole早已驾轻就熟,会把林知书寄来的信件放在当天文件的最上面。 一种奇妙感觉的延续。 需得是不设防的、意外的、惊喜的。 比如遇见林知书,比如她向他提出的那个“援助计划”,比如他心血来潮给的一百万,比如林知书坦然收下没有假意推辞,比如林知书主动问他要邮寄地址,比如林知书寄来的感谢信。 一切都是千万种可能里的一种,而林知书走在他的“点”上。 感谢信变成一种美味调味料,变成平静海面上林知书为梁嘉聿泛起的无边涟漪。 梁嘉聿抬手反锁了书房门。 “东西拿好了吗?” 林知书点点头。 梁嘉聿拿出手机报警。 他可不在乎外面的那些亲戚。 警察来得快,Chole也紧随其后。 林知书第一眼认出她定是梁嘉聿的秘书。黑色长发盘在后脑勺,衬衫、半腰裙,穿着高跟鞋也能噔噔噔地健步如飞。 样貌更是飒爽,是看了会叫人觉得想要甘拜下风的类型。 Chole留下来同警察交谈,梁嘉聿带着林知书先行离开。 车里开了空调,林知书得以松口气。 手里捏着的三张信封是这一次要寄给梁嘉聿的感谢信。 “一个是资助了四年的小姑娘,今年刚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叫李雪,你应该有印象的。”林知书低头摆弄这些信件,介绍给梁嘉聿听,“还有一个是学校寄来的,上半年给他们学校的女生买了卫生巾,还有一个是老师寄来的,他们学校翻新操场,我也捐了一点。” 林知书声音平静,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梁嘉聿应着,问她:“手臂怎么回事?” 林知书顿了一下,才低头去看自己手臂上的红印。 “刚刚想要逃跑的时候被人抓住了,没事。” “为什么偏偏要今天来?” 林知书把手里的信封重新捏好,“想着明天再见到你的时候可以直接给你,算是个惊喜。” 车里空调很安静,林知书觉得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叹息。 她想给梁嘉聿一个惊喜作为感谢,却给了梁嘉聿一个惊吓。 “你刚刚在做什么?” “什么?”梁嘉聿问。 “在我打电话给你之前。”林知书看着梁嘉聿。 “我在开会。” “那么早?” “有时差。” “对不起,打扰你开会了。”林知书认真道歉。 梁嘉聿偏头看了她一眼:“你的呢?” “什么?” “你的感谢信。” “我打算今天写的。” “好好写。”梁嘉聿声音平淡。 林知书一怔,心里松了一口气。 窗外两排树木不停地往后倒,天色已经明朗。 汽车一路驶到一间西图澜娅餐厅,林知书才知道梁嘉聿带她来吃早饭。 新开的高级酒店,西图澜娅餐厅在酒店的顶层。 落地玻璃,白色桌布,花瓶里插的是新鲜的各色玫瑰。水晶吊灯从高高房顶坠下,抬眼可以看见欧洲画作。 两人对面落座,林知书看着窗外。 服务员送来两本餐单,林知书翻了几页,说听梁嘉聿的。 梁嘉聿把每份菜品都点了一道。 林知书惊讶望住他。 梁嘉聿笑笑:“打完架吃点好的。” 知道他在恼她,林知书瞪他一眼。 “我吃不完的。” “没关系,试菜品。” 林知书这才大概明白,梁嘉聿是来考察酒店的。 他说过这两年会常留在南市,国内酒店也发展势头好,他也要来分一杯羹。 这样的说法让林知书觉得松口气。 他不是专程为了自己留在这里的,她不必承担全部的人情。 而实际上,梁嘉聿提出同她结婚的理由也并不充分。林知书并不觉得他与林暮之间的情谊有多深。 想来原因必是复杂的,但是林知书不愿意再往下想。 想多了会伤害到自己,至少现在她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菜品一道一道地上,梁嘉聿会用刀叉为林知书送上另一半。 多么奇妙,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缘故,林知书总从梁嘉聿的身上感到熟悉与松弛。 她说些心底俏皮话的时候,梁嘉聿从来不会驳她。 他会觉得有意思。 Chole在中途打来电话,汇报别墅那边的情况。监控摄像头拆了,梁嘉聿的律师会在下周一给涉事人员送上律师函。 梁嘉聿告知林知书情况,林知书说:“我不会为他们求情的。” “我没期待你会求情。” 刀叉在盘子上划出声响,林知书又说:“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你十六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可我们只见过几面。”她再次强调。 “我喜欢在看人第一眼的时候就给她下定义。” “你看人准吗?”林知书问。 “就我三十年的人生而言,没出过错。” 这样的“大话”,偏偏从梁嘉聿的嘴里说出来不叫人觉得是在吹牛。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林知书放下刀叉,身子前倾到桌边。 “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的人是什么人?” “会让我驻足观看的人。” 林知书思索了一秒。 “我在你眼里是只猴子?” 梁嘉聿笑了起来,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拿捏着餐刀,将和牛拆分成均匀小块,然后送到林知书的盘子里。 “我不给猴子切和牛。” 林知书望了他一眼,有些郁闷地低头去吃和牛。 油脂丰厚,入口就化了。 “那你有没有看出来,”林知书低声道,“对于我爸爸的事……我已没有很伤心。” 梁嘉聿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林暮走了约莫快一个月。 最开始的一个星期最难熬,林知书几乎没办法正常上课。辅导员给她批了一周的假,叫她在家里好好休息。 但是那一周过后,林知书的悲伤消失了。并非是一点一滴都没有了,而是有一种泪干的感觉。 心脏仍然被浸泡在烫水里,但是林知书清楚地知道,她那时担忧胜过了悲伤。 “我不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但我和我爸爸,感情并不那么深厚。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给了我很好的生活环境。但是他常年忙于工作,也很难像女性一样跟我建立起亲密的情感关系。他是那种……典型的父亲。” 林知书看了一眼梁嘉聿,一旁服务员又要来上菜,梁嘉聿摆手让他们先停一停。 他在认真听她说话,林知书有了说下去的底气。 “又或者说,我这个人好像天性就不那么……重情?”林知书自己也皱眉,“但是,我想说的是,我爸爸去世后一周,我心里对自己的担忧大过了对他的悲伤。” 林知书汇报完毕,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桌沿。 “是有点不恰当。”梁嘉聿说。 林知书的心脏掉到地底上。 “如果是我,我会在第一个晚上就担心我自己。” 林知书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梁嘉聿身子靠进椅背,目光平静地看着林知书。 “自保本就是人类的天性,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是天经地义。确定好自己后顾无忧,可以适当允许自己悲伤一会。我不知道这种事也给你带来这么大困扰。” 林知书想,梁嘉聿在见她第一眼时,就给她下了定义。 可她何尝不是在第一眼时也给他下了定义呢? 他不是父亲那样的人,他是会说“有意思”的梁嘉聿,他是会给她一百万的梁嘉聿,他是她会想要靠近的梁嘉聿。 “亲人去世,悲伤一周是合适的长度吗?”林知书又问。 梁嘉聿很淡地笑了一声:“因人而异,我不觉得这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但是,小书,我想提醒你,没有人在审判你的悲伤和你对你父亲的感情。” 他话语像是上好的厨师刀,沿着林知书的胸口下手,三两下找到她慌张的心脏。 和这样聪明的人说话,林知书觉得很轻松。 “我爸爸葬礼之后,我会变成原来的林知书。” “原来的林知书是什么样的林知书?”他明知故问。 林知书望住他,脸上已不再凝重。 “有意思的林知书。” 梁嘉聿笑起来,“拭目以待。” - 周日的葬礼,人来的并不多。 之前亲戚朋友闹一闹,谁也不愿再来。 也好。 林知书懒得摆表面功夫。 葬礼的事情都是梁嘉聿一手操办的,场地高档、服务周到。他给林暮送了一束花。 结束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密密的雨丝,林知书没有打伞,任由微凉的雨丝落在她的脸庞上。 她记不太起关于母亲的事情了,但是她记得很多和林暮的记忆。 家里生意忙,他们平常并不总能见到。 林知书机灵、外向,亲情上的单薄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悲伤底色。她轻而易举考年级前五,数学时常拿满分。 样貌继承她妈妈,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 林暮对她很是放心,也就很愿意放手。逢年过节赶得上一起吃个饭,平常,实在是很难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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